第973章 第九十九碗湯 杳渺(一)
    第九十九碗湯杳渺(一)</br>  ……還是個小孩子。</br>  不過比起上一個世界的話要大一點兒,估摸著有七歲,唇紅齒白嬌嬌嫩嫩的,身上穿的是上好的料子,光是脖子上那一圈狐毛就價值連城了。馬車行駛中有點晃悠,天冷著呢,又下了大雪,地上的路很滑,車夫趕路的時候格外小心,生怕驚到里頭的貴人。</br>  馬車里頭的清歡懷中抱著小暖爐,她感覺到這具身體并不是很康健,因為喉頭總有些東西堵著想咳嗽,伺候的丫頭正小心地看著她,見她病懨懨地閉著眼睛,就問:“小姐,要不要喝些甜湯?回來的時候老太君特意叮囑奴婢,小姐要是咳嗽了,就喝點冰糖雪梨湯,能止咳呢。”</br>  “不必了。”清歡將手爐抱的更緊些,馬車里其實不冷,但她就是覺得身子骨發(fā)寒,光是這么一察覺,就知道這具身體怕是活不了多久的,她暗自壓下那些不好,只面上仍然是一副病弱的模樣,心里頭將自己此刻的身份大致上給捋了捋,雖然已經(jīng)來了半年,但她還是需要回顧一下,畢竟這半年都住在國公府,不知道陸府那邊是個什么情況。</br>  她方才是從外祖母家回自個兒家去的,母親早逝,因為只剩下她這么個獨女,外祖母疼她疼極了,每每她過去小住都不肯放她回來。這回是祖母病了,想孫女了,她才被允許回陸府來。走的時候外祖母就哭了,老人家上了年紀,一直送到府門口。大致上就這些需要注意的,其他的倒都是小事了,在這個世界她只是個配角,旁人的愛恨情愁對她來說沒有意義,更何況她來也不是為了別人。</br>  就不知那人身在何處了。</br>  清歡這樣想著,丫頭見她不想再睡,眉眼間又帶著沉郁的病氣,就忍不住想說點什么叫小姐開心,連忙道:“老夫人這么早就派人來接小姐,一會兒國公爺和幾位公子回去見不著小姐,又要鬧了!像上次一樣,再跑到咱們陸府來,老夫人又要拎著掃把揍他們了。”</br>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著實羨慕自家小姐這出身跟氣運。母親是國公府的嫡出小姐,父親是陸閣老的嫡長子,父母二人琴瑟和鳴十分恩愛,只可惜夫人生了小姐后身子逐漸衰敗,很快就撒手去了,留下襁褓里的小姐。也因為如此,眾人對小姐都格外寵愛,不僅是大老爺,老太爺更是自小將小姐抱在膝下?lián)狃B(yǎng),國公府那邊更是寵愛萬千,兩邊的長輩簡直就是搶著要帶小姐,一年里頭小姐只好各住半年,就這半年,長輩們還動不動頭疼一下心疼一下的讓小姐回來看看,總之這爭寵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br>  若說出身,自然是公主們金枝玉葉更為尊貴,可真要說誰是最受寵愛最不能忽視的貴女,那必須是他們陸府的清歡小姐!</br>  不過小姐出生時太小,身子骨一直不好,太醫(yī)說是有先天之疾,只能好生將養(yǎng),興許能多活幾年。因著這個,府里上下更是不敢違逆,在小姐面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br>  也只有小姐,才配得上這樣的尊榮。丫頭悄悄看了眼清歡,即便小姐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她仍然要為這個小姑娘的嬌貴美麗感到震撼。</br>  清歡想起先前回來時外祖母站在府門口眼巴巴的模樣,頭就有點痛,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但是祖母有疾,祖父寫了好幾封書信要她回來。她心中也知曉,這不過是老人家之間的爭寵,但作為一個孝順的孩子,她是不會戳穿的。說起來她已經(jīng)半年沒回來了,身體不好,長輩們都很體諒,是不會讓她來回跑的。眼看要過年,離回陸府也就差那么幾天,祖父母大概是忍不住了才開始裝病。</br>  她在國公府每日被外祖父帶著品茶讀書寫大字,外祖母見了總要臭罵外祖父一頓,說她這么點兒大,不讓著好好玩,一天到晚寫什么字讀什么書啊,怕累著她。其實清歡裝的也很艱難的,老國公教她的她都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造詣比老國公都要高出那么一大截,偏偏在老人家面前,還要表現(xiàn)成一個小孩,老國公倒是興奮起來,覺得自己的外孫女是個小神童,自己那幾個兒子也好孫子也好,沒一個比得過的!要是清歡身體好點兒,老國公估計不會輕易放過她。</br>  這也是為什么清歡一直保持著體弱多病的原因——這樣的體質(zhì)實在是太方便了~</br>  要不是被她攔著,外祖母估計是要送她到陸府門口的。幸好早上外祖父和幾位舅舅表哥都不在,不然,提前回來?怕是要翻天哦。</br>  除了短命之外,這個陸清歡簡直就是萬千寵愛于一身。</br>  遠遠地看見了陸府,丫頭雪碧連忙說:“小姐小姐,咱們快到了,您快看,大老爺正在門口等著呢!”</br>  這位爹爹清歡還沒來得及見,她到的這半年恰好都在國公府,尚且不知陸府是什么光景。就是剛來的時候聽說貼身丫頭叫雪碧,就順手給另外幾個丫頭都改了名字。</br>  分別叫可樂七喜跟芬達。</br>  陸府的大老爺叫陸之寒,今年二十又八,為了顯得穩(wěn)重他蓄了一撇小胡子,看起來就是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佳公子,十分的俊秀出眾。遠見國公府的馬車,他就下了臺階,等馬車到了跟前,車夫放了凳子,他就直接過去,將裹成小粽子模樣的女兒抱到了懷里。</br>  清歡被美男子擁抱,內(nèi)心十分舒暢,甜甜地叫了聲爹爹,陸之寒心里喜悅,輕聲問道:“阿囡回來了,可還認得爹爹?”雖說他每隔幾日都會去國公府看女兒,但總不如在自己懷中來的快慰。</br>  清歡點了下頭,囡囡是對小嬰兒的叫法,她還沒起名字的時候府里都這么叫她,后來她長大了,有了名字,府里還這么叫她。“外頭冷,爹爹怎么不在屋里等著。”</br>  “阿囡真乖,還想著爹爹。”陸之寒感動的快要哭了,親了女兒粉嫩嫩的臉蛋一下,將她當成小娃娃,其實她也就是個小娃娃,都七歲了還這么點個頭,天生體弱讓她長的比別人慢,府里其他小姐五歲都比她高了。</br>  說著抱著她進府,陸府很大,雕梁畫棟飛閣翔丹,十分的有底蘊,陸家是百年的書香世家,出了好幾任太傅,素來被譽為桃李滿門,陸之寒現(xiàn)在就是太傅,成天教一群調(diào)皮搗蛋的小男孩,對軟嫩乖巧的女兒就更是喜愛。</br>  一路走去,清歡遠遠地看見入府后的荷花池邊上似乎有個人在跪著,看起來年紀不大,就問:“爹爹,那里有人在跪著。”</br>  陸之寒淡淡地看了一眼,不甚在意:“不必管他,那是你二叔的庶子。”</br>  陸之寒有兩個弟弟,都是老太爺?shù)膫?cè)室所生,在清歡所得知的信息里,他們的關(guān)系都挺融洽,畢竟書香世家,唯一的寶貝只有藏書,聲望大過官職,沒什么好爭的。陸之寒為人性格淡泊,與兩個弟弟相處的不錯,但也僅止于此。清歡的兩個叔叔跟這個阿爹可不同,阿爹喪妻后只有一個女兒,愛若掌上明珠,可那兩個叔叔,卻都有好幾房側(cè)室,兒女也不少,但也正因為如此,都無法和清歡的地位相比。</br>  在這陸府也好,國公府也好,無論有多少孩子,她才是萬千寵愛。</br>  可清歡看著那個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少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爹爹,你抱我過去看看吧,這個哥哥我見過嗎?”</br>  “不曾見過的。”陸之寒說。“他是你二叔從外頭帶進來的。”不想讓女兒知道些臟耳朵的事,他將一團亂麻用一句話輕巧概括。</br>  陸之寒這么一說清歡就懂了。“那哥哥也沒有娘嗎?跟我一樣?”</br>  陸之寒眼神頓時柔和起來:“他如何能跟我的阿囡比,阿囡雖然沒了娘,可還有爹爹,還有祖父母、外祖父母,舅舅們疼。”</br>  “哥哥沒有嗎?”</br>  “沒有的。”陸之寒看著那少年的目光帶著厭惡。</br>  “那哥哥不是很可憐嗎?”天上飄著雪花,他們頭上有油紙傘擋著,大氅披著,暖爐抱著,但那少年穿的和夏日比也多不了多少,膝下都是積雪,長時間跪著,怕是腿都要壞了。“爹爹,讓哥哥起來吧,好冷的。”</br>  女兒心善,陸之寒當然不會不答應(yīng),不過是讓人不要跪了,就是女兒要天上的月亮,陸之寒都會想辦法給她摘下來的。“陸三,去讓他別跪了。”</br>  陸三是陸之寒院子里的管家,應(yīng)了一聲就跑過去了,清歡被陸之寒抱在懷里,腦袋擱在他肩膀上,遙遙看了一眼,那少年起身后并不穩(wěn)當,大概是跪的時間久了,又摔在了冰天雪地中。</br>  可是沒有人扶起他。</br>  陸三傳了大老爺?shù)脑捑妥吡耍瑥纳倌晟磉吔?jīng)過的下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對他們來說,他的命大概是比畜生都要下賤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