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第九十四碗湯(七)
    第九十四碗湯(七)</br>  時云沒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他甚至以為是自己的聽力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命苦?該當有此一劫?你怎能說出這般無情無義的話來?!”</br>  那是他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從骨瘦如柴的一點點,逐漸長大,變得漂亮可愛又活潑,是他的開心果,是他的掌上珠,可在高高在上的王爺口中,也不過是個為心愛之人養(yǎng)著的容器,不值一文。</br>  “本王與她有什么情義?一年見著一次,討她歡喜也不過是為了心里這點愧疚,你以為本王愿意如此嗎?”王爺也惱了,他過慣了尊貴的生活,多少年不曾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也就是時云,倘若換成別人,早就被問罪了!“舉若一天不醒來,本王一天睡不安穩(wěn)!我們整整分開了十年,桃桃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舉若!你若是想要徒弟,本王再給你挑個好的就是了!這桃桃有什么好?天生愚魯,資質(zhì)平庸,只你拿著當眼珠子,本王卻看不上!”</br>  聞言,時云只覺渾身冰涼。</br>  十年前,舉若為了救王爺遇險,命懸一線,得了離魂之癥。為了保持尸身不腐,他將她帶回四方谷,藏于寒冰棺之中。十年來,他想方設(shè)法尋求破解之術(shù),幾乎沒睡過什么好覺。是桃桃擔心他的一日三餐,擔心他的身體吃不吃得消,擔心他憂思太重。王爺每年都來四方谷看舉若一次,來的時候會帶些好吃的好玩的給桃桃,甚至陪著臭棋簍子桃桃下棋還讓她。時云真的以為王爺也是疼愛桃桃的,可現(xiàn)在這個人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br>  “……我想起來了。”</br>  小松鼠的吱吱叫只有清歡聽得懂。她看向小松鼠,小松鼠吱吱叫的更厲害。“我想起來了清歡姐姐!是王爺!師父之前出谷去送藥!王爺帶人到谷里來,說讓我陪他去取師父要拿的草藥,他不懂這些,說師父要的急,要我跟著!我信了他,跟他去了,卻是到了四方谷的密室!他身邊還帶了個穿黑袍子奇奇怪怪的人!”</br>  “他說師父不要我了!說師父要我把身體送給別人!”</br>  “他騙我!師父沒有不要我!”</br>  ……真是個糟糕的人。</br>  小松鼠又是尖叫又是掙扎,時云一個沒抱穩(wěn),小家伙就從他懷里跳了出去奔向王爺,似乎是想咬他。王爺眉頭一皺,一腳踢了過去,千鈞一發(fā)之際,清歡將小家伙撈了回來,蹙眉:“不過是個沒什么力氣的小松鼠,王爺何必如此動怒。”這人……方才那暴戾之氣可是沒掩飾住。</br>  時云也察覺到了王爺一瞬間的殺氣——對一只用力啃都啃不到他的小松鼠。清歡將小松鼠塞給他,他緊緊抱著,猶然覺得如墜冰窖,渾身發(fā)寒,竟是第一次懷疑自己:他們真的曾經(jīng)是朋友嗎?曾經(jīng)那樣自由過放肆過交心過?為何現(xiàn)在這兩人都讓他覺得無比陌生?</br>  差點沒了小命,桃桃嚇壞了,縮在時云懷里瑟瑟發(fā)抖。</br>  “時云,王爺是什么時候來的四方谷?”</br>  時云雖然心下有了戒備,卻仍然回答了清歡:“三日前。”</br>  “我看不見得吧。”清歡似笑非笑的。“那為何桃桃卻說三月前見過王爺呢?時云出谷去送藥,王爺趁著時云不在,帶著巫師進來,仗著時云對自己的信任欺騙谷中下人,又騙桃桃同他去了密室,施展離魂之術(shù),讓巫師將舉若姑娘的魂魄送入桃桃身體時,還不忘告訴桃桃這一切時云都是知情的,難不成是怕桃桃死不瞑目,要這樣給時云潑臟水?王爺真是好算計啊。”</br>  “吱吱吱吱!”臭不要臉!</br>  時云才知道還有這么回事:“清歡說的是真的嗎?”</br>  王爺冷冷地看著清歡,“你是如何得知?”</br>  “自然是桃桃告訴我的。”清歡聳肩,“你不否認嗎?”</br>  “本王敢做敢當。”</br>  “你!”時云只覺頭疼欲裂,眼前那對璧人,曾是他的至交好友,可此刻看著他們,他卻像完全不認識了。是他們變了,還是本來如此,只是自己識人不清?</br>  “本王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桃桃不過是個小乞丐,多活這十年,也是本王賜她的,如今要她回報一二,又有何錯處?她有何資格同舉若比?”王爺?shù)卣f,“時云,你總是這樣婦人之仁。正因如此,你成不了大事,也得不到舉若。”</br>  舉若一直沒有說話。如果是十年前的她,興許會認為這樣做太過殘忍,可經(jīng)歷了地獄一般的十年,她不認為王爺這么做有什么錯的。他是因為愛她不是么?更何況,如果沒有王爺,桃桃如何也活不到十五歲。</br>  可時云那般痛苦,她心中又生出不忍來。十年前這溫柔善良的青年如何對她都歷歷在目,這個人太好了,心腸也太軟了,她不想讓他難過。不能回報他的愛已經(jīng)是非常抱歉了,若是再叫他這樣傷心,她真是無法原諒自己。</br>  “時云。”</br>  是桃桃的聲音,嬌嫩婉轉(zhuǎn),可不是桃桃的語氣,桃桃說話不是這樣的。</br>  “不要難過了,桃桃已經(jīng)不在了,接受現(xiàn)實不好嗎?”舉若輕輕嘆息。“我想同熙正在一起,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十年,不想再繼續(xù)錯過了。這一世是我對不起你,來生我一定報答你。”</br>  來生,虛無縹緲,報答個屁。清歡想。</br>  小松鼠恨不得把這兩人給咬死拉倒!真不要臉!師父怎么會跟這樣的人做朋友!他們太壞了!太自私了!</br>  可是,她真的不想讓師父難過啊。師父那么喜歡舉若姑娘,這么多年都對著那幅畫出身,舉若姑娘給他做了一套衣裳,他舍不得穿保存到現(xiàn)在,甚至總是在竹林中懷念她。如果自己的身體能成全師父這一腔癡情,桃桃并不后悔,就當她還了師父的養(yǎng)恩。</br>  可這兩人,口中說著抱歉,又哪里真的感到抱歉了?!</br>  怎么會有這樣不知悔改的人?</br>  “來生之世,實在渺茫,舉若姑娘這樣說沒有任何意義。”清歡扶起搖搖欲墜的時云。她遇到過很多像時云這樣的好人,好人總是要比壞人辛苦一些的。“更何況桃桃也不是回不來,只要姑娘首肯,我立刻讓桃桃回來。”</br>  舉若那樣說只是為了面子好看,若真有辦法叫桃桃回來,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答應(yīng)!十年了,才找到這么一個能夠承載她靈魂的人,她還要等多少個十年?又有幾個十年還能等下去?</br>  “既然不愿意,就不必說的那樣冠冕堂皇了。”清歡道,“還不走,是等著時云去送你們?”</br>  見這二人要走,時云立刻伸出手想要阻攔,只是他心頭劇痛,竟雙手顫抖。清歡將他攔住,低聲道:“不必擔心。”</br>  眼睜睜看著王爺牽著舉若的手離開。</br>  “從此以后,你我三人,恩斷義絕。”</br>  王爺?shù)哪_步停下了,半晌。“如你所愿。”</br>  舉若回頭看了時云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卻舍不得這條撿回來的性命,仍舊是同王爺走了,沒再回頭。</br>  待這二人離去,時云一直強忍的一口熱血,哇的一聲噴灑出來,浸染了青翠衣袍。</br>  這打擊不可謂不大,導(dǎo)致時云大病一場,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醒來。他心力交瘁,睜開眼后,竟似是老了十歲,鬢邊竟生出華發(fā),令人唏噓。</br>  小松鼠一直臥在他身邊,此時見他醒了,連忙吱吱叫著蹭他。</br>  時云想抬手摸摸它,才發(fā)覺雙手無力,虛弱無比。</br>  十七見他醒了,驚喜的大叫:“清歡姑娘!清歡姑娘!我們公子醒了!我們公子醒了!”</br>  清歡端著一碗藥進來,“醒了?把藥喝了。”</br>  “這個是……”</br>  “公子!清歡姑娘竟然也懂醫(yī)術(shù)!你昏睡的這三天,多虧了清歡姑娘,來求醫(yī)的人都得到了及時的治療!”</br>  時云驚訝道:“我昏睡了三天?”</br>  “吱吱!”沒錯!</br>  然后又驚訝道:“清歡姑娘懂醫(yī)術(shù)?”</br>  “學(xué)過點皮毛。”清歡謙虛的說,實際上她都活了這么久了,要是不十項全能豈不是丟人?“不過我和你不同,你看診免費,我看診收錢。”</br>  總是分文不取,難免爛好人一點。四方谷這么人要養(yǎng),何苦不讓大家過上點好日子呢。時云這人,自己過得跟苦行僧似的,也以為別人都喜歡吃苦。</br>  “沒錯沒錯,我們這幾天吃的可好了!”十七咂了咂嘴,似乎還在回味這幾天的山珍海味。</br>  時云輕輕笑了笑:“是你看的診,收錢也是理所當然。”</br>  清歡坐在了椅子上,嘆道:“何必這樣難過呢,又不值得,那兩人可不會為你難過多久,早雙宿雙飛幸福快樂去了。你在這里心傷痛苦,折騰的都是你自己。”</br>  道理如何能不懂,可多年摯友,一朝反目,時云又不是鐵石心腸,如何能輕拿輕放。</br>  他還是太天真了些。</br>  看桃桃十五歲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就知道了,什么樣的師父,教出什么樣的徒弟。</br>  清歡覺得這樣挺好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