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六碗湯(五)
    看見剛進房間不久的清歡很快就出來了,玉衡子表示很奇怪,他這徒兒雖然難以接近又不愛說話,但平時只要一進房,那必定得關(guān)個十天半個月,曾經(jīng)最久的一次,設(shè)了結(jié)界后整整半年才出來!</br>  瞧小徒兒的表情不大好,玉衡子蹭了過去,試探地問道:“乖徒兒這是怎么了?下了一趟山,難道是有人給你氣受了?你告訴師父,師父給你討個公道去!”說著,雄赳赳氣昂昂地捋起袖子。</br>  清歡腳尖一點便飛身到了樹干上坐著,好一會兒,問道:“師父,為何你修行一萬年,卻始終不能羽化登仙呢?”</br>  玉衡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撓撓頭道:“這個……也是很正常的,還有很多人就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功虧一簣呢。成不成仙,也不過求個長生不死,至于老頭兒為何不能成仙……大概,是因為有執(zhí)念未消吧。”</br>  “執(zhí)念?”</br>  “我若去了,這萬劍宗又該誰來守護呢?”玉衡子頗為苦惱。“幾十萬年來,萬劍宗只有老頭兒一人到了大乘期,然而始終不能登仙,大抵……這就是所謂的天道吧。修仙本是逆天而行,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的。”</br>  聞言,清歡沉默。她猛地跳下樹去,轉(zhuǎn)身離了茅草屋朝山峰上的洞府而去:“師父,我要去閉關(guān),沒事不要找我,有事也別找我。”說完,人已經(jīng)沒了影兒。</br>  玉衡子站在原地,氣得直跳腳。虧他剛打算掏心窩子跟徒弟說幾句話,結(jié)果這丫頭竟然——臭丫頭!臭丫頭!</br>  清歡修煉一般都在自己的房間,玉衡子沉迷煉藥,從不管她,到洞府來閉關(guān),對清歡而言還是第一次。她隱隱覺得自己心頭那股煩躁愈來愈濃烈,甚至有要控制身體的征兆。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清歡知道,自己決不能被那東西控制。</br>  【主人,你還好嗎】</br>  清歡嗯了一聲。“我閉關(guān)期間,你休得擾我。”</br>  【……哦】</br>  修仙大道,修的是什么?憑的是什么?為的是什么?這些清歡都不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千瘡百孔,為了他人付出一切,死后仍是如此,可以說從未有一日是為自己而活。即便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逐漸變得強大,然而她總會想起自己活著的那二十年,當(dāng)真可以說是嘔心瀝血,遍體鱗傷。但她從未后悔過,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可現(xiàn)在……她為什么開始控制不住自己了?</br>  她并不想成仙,之所以修道,也不過是因為在這個世界里無所事事罷了。不可否認的,修仙一途的確讓她的心得到了平靜,但那是短暫的,片刻的,當(dāng)她醒來,她仍舊是那個生出心魔的清歡。</br>  這次閉關(guān)一閉就是一年,待到清歡出關(guān)的時候,已是進入元嬰中期了。她的晉升速度快都嚇人,連天雷劫都渡的比他人輕松。她渡劫時玉衡子就在外頭看著,心里又是擔(dān)憂又是興奮,照這樣下去,小徒兒修為更勝自己!</br>  達到元嬰中期的清歡,整個人從骨子里透出一股清冷。雖衣衫破舊,卻仍不掩一雙星子雙眸與脫俗氣質(zhì)。較之先前,她身上的尖刺似乎軟化了許多,因為在看見玉衡子的時候,她居然笑了!</br>  玉衡子被這一笑嚇得險些從凳子上摔下去,小徒兒拜他為師六年,這可是頭一回對他笑。以前他就是把再珍貴的丹藥送到她面前,她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怎地今兒個……“小徒兒?你還好嗎?”</br>  這人哪,就是容易犯賤。玉衡子平日里被甩冷臉習(xí)慣了,如今清歡對他稍微和顏悅色一點,他反而受寵若驚覺得不習(xí)慣了。</br>  “我很好,師父。”清歡輕輕舒了口氣,沒有人知道這一年來她閉關(guān)閉的有多么痛苦,那些被她慢慢忘掉的記憶如同潮水般向她涌來,瘋狂地擠進她的大腦,就好像是侵略一般,占據(jù)了她全部的思維。她幾乎是拼盡了性命方且得以保全,誰知機緣巧合,竟從結(jié)丹升到了元嬰,渡過天雷劫后又迅速升至了元嬰中期。</br>  這樣快的修煉程度,就連清歡自己都覺得不安了。要知道修仙界中,用盡數(shù)千年也未能結(jié)丹的也大有人在,若是被人得知她僅用了六年時間便從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娃變成了元嬰中期的修士,定然會大呼不可思議。</br>  “小徒兒,你看起來……不是特別好啊。”感覺整個人情緒低迷。</br>  清歡沉默了一會兒,說:“師父,我不想待在峰頂,我想去其他山峰看看。”</br>  玉衡子道:“你想去就去吧,老頭兒就在這,有什么事,記得找?guī)煾浮!?lt;/br>  清歡感激地看了玉衡子一眼,轉(zhuǎn)身回房,剩下玉衡子用擔(dān)憂的眼神盯著她。</br>  說是去其他山峰,其實清歡就是去看惟寅的。這一年不見,也不知對方怎么樣了。因為她閉關(guān)的緣故,系統(tǒng)也隨著一起,所以這一年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清歡還真不知道。</br>  她不知道惟寅住在哪兒,便捏了個隱身符,大喇喇地從山門走進去。萬劍宗景色優(yōu)美,建筑磅礴大氣,身著紫色道袍的弟子們正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練劍,玉衡子是劍修,清歡練劍也十分刻苦,她這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心性堅定,但凡認準(zhǔn)了目標(biāo),便會永不停止地去堅持。但她始終沒有一把趁手的兵器,玉衡子倒是有不少寶貝,可清歡都瞧不上。以她的能力,一般修士絕非她的對手,根本用不到劍。m.</br>  穿過大殿,清歡找不到惟寅的洞府,也不能抓個人過來問……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鼻間聞到一抹胭脂香味。這香味很熟悉,是梅傲蓉身上的。清歡眼一瞇,立刻循著香味找了過去,結(jié)果隔了老遠便聽見梅傲蓉嬌柔羞怯的聲音:“……大師兄,這是我做的香囊,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好嗎?”</br>  這人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怕是沒有人比清歡更懂了。</br>  惟寅仍舊是那身紫袍,頭戴玉冠,俊美非凡。面對梅傲蓉的愛慕,他很明顯是要拒絕的,只是面前站著的是一個纖細嬌弱的少女,平日里在師弟師妹間名聲又是極好的,無論如何,他都得顧及對方的顏面。</br>  他太溫和,太習(xí)慣替別人著想。這本是個好品質(zhì),可在包藏禍心的人面前,便是一個巨大的漏洞。</br>  其實以惟寅的身份與能力,他完全可以找一名美貌女修雙修。在修仙界,雙修晉升快捷,又能共享魚水之歡,何樂而不為?只是惟寅從未想過這個,他獨自一人修道,不僅日子清苦,心性也極易受到刺激,然而他一一咬牙忍了下來,反而是私下與梅傲蓉雙修的惟仲進步神速。</br>  沒等到惟寅想好委婉的說辭,梅傲蓉便搶先道:“我明白大師兄的意思,這只是我這個做師妹的對師兄的一點心意,若是大師兄不肯收……那便丟掉好了!”說著便作勢要扔掉,因為根據(jù)惟寅的性格,梅傲蓉確信他一定會阻止她。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勸他收下香囊了。</br>  可惜惟寅竟然沒有。反倒是梅傲蓉沒來得及收住手勁兒,香囊直直地丟了出去,也不知掉到了哪個窟窿里。</br>  她臉上頓時閃過一抹難堪,對惟寅也有了些許怨恨。惟寅卻沒有在意梅傲蓉的心情,因為他看到了清歡站在不遠處看了他一眼,而后消失不見。當(dāng)下,他便對著梅傲蓉拱手道:“師妹,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你請自便吧。”說完,便飛身離去,徒留梅傲蓉在原地跺腳。</br>  奇怪……惟寅左右探看著,方才明明瞧見她在這里……正在他四處張望的時候,身后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你是在找我么?”</br>  惟寅回頭,露出笑容:“好久不見了,清歡。”</br>  清歡也對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嗯。”</br>  “你……怎地離了山峰?老祖宗閉關(guān)了么?”</br>  “我不想在上面待了,所以下來走走,師父知道的。”</br>  惟寅看著清歡就忍不住滿心的歡喜,雖然找不到什么話題,卻仍然覺得高興。突然,他猛地想到先前被清歡看到的那一幕,她不會認為他是個孟浪之人吧?“對了,方才……你看到的那個,其實……”</br>  “我知道,你不必解釋。”清歡輕巧地跳到旁邊一棵大樹上坐著,嘴角微微揚起。“一年前我跟你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br>  惟寅點頭:“你讓我小心師弟和師妹。”</br>  “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子,顯然是做到了,我很歡喜。”否則的話,此刻的惟寅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對梅傲蓉動了凡心了。然而從剛才那一幕來看,惟寅對梅傲蓉分明是只有師兄妹之情。“你想要修大道的,切莫因為你那美貌的師妹毀了。”</br>  惟寅哭笑不得:“你小小年紀,怎地知道這么多?”</br>  清歡心道,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心里這樣想,嘴上卻道:“師父說的。”</br>  這倒是有可能,老祖宗素來不著調(diào),什么話都敢往外說。只是清歡年紀小,老祖宗怎能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來誤導(dǎo)她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