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第九十二碗湯(八)
第九十二碗湯(八)</br> 皇后護(hù)夫心切,便笑著打圓場:“都是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誤會不能攤開了說?方才那些玩笑話可當(dāng)不得真,于家小姐不過二八年華,這般無理的話可不能再說了,齊大太太,雖說齊小姐才華過人,卻也要仔細(xì)教導(dǎo)才是。”</br> 這是擺明了想賴賬,還要暗示一下清歡的規(guī)矩不夠好。趙氏心頭有氣,她的女兒做錯了什么?難道這一切不是于絲絲挑起來的么?</br>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無論是誰也都該吃下這個啞巴虧了,帝后擺明是要包庇于絲絲——這是當(dāng)然,丞相之女,和早已沒落的國公孫女,當(dāng)然是前者比較重要。</br> 可惜清歡不肯善罷甘休:“人無信不立,今個我還偏要于小姐嫁給我家馬夫,這賭約已經(jīng)下注,潑出去的水,萬萬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倘若今日輸?shù)氖俏遥氡鼗噬贤锬镆矔@樣說,臣女謝過帝后仁慈,然說出口的話就要做到,還是說于丞相教出的女兒,就是這般仗勢欺人出爾反爾之輩?”</br> 無數(shù)的人都在看,無數(shù)的人都會選擇妥協(xié),她卻偏不。“不過,也有第二種可能性,那就是剛才沒有那賭注,是我聽錯了,而在皇上和娘娘的‘提醒’下,諸位也都確信是我聽錯了,那自然便是我的不是,倒要給于小姐說聲抱歉了。這滿園的股肱之臣,不知可有史官諫官在?倘若有,便提醒小女子一聲,是小女子聽錯了,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br> 說著她還笑起來,撥弄了一下手里的琴弦。那琴弦發(fā)出錚的一聲,像是大鐘敲著人心里。</br> 帝后快要被氣死了,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利的嘴!一字一句都是軟刀子!就表明她一定要于絲絲下嫁!除非帝后威脅在場的人都不許說出去,指鹿為馬,她也會忍著委屈答應(yīng)!甚至還提醒了一下在座的大臣,什么叫忠臣!忠臣可不是任由皇帝胡鬧的!既然之前就說要公平公正信守承諾,那就不能以女兒家鬧著玩為理由毀約!</br> 反倒是他們夫妻倆話里話外被諷刺一頓了!這國公府怎么養(yǎng)的姑娘???</br> “臣附議。”齊恪首先站出來,“臣妹所言有理,須知人無信不立,自古君子一諾千金,皇上金口玉言更是一言九鼎,正是因?yàn)榛噬先绱耍嫉母改覆沤虒?dǎo)妹妹為人要信守承諾。今日于小姐既是輸了,賭約又是她提出來的,那便要愿賭服輸。”</br> “臣也附議!”齊徹抱拳。</br> “臣附議!”</br> “臣附議!”</br> “臣附議!”</br> ……</br> 就連太子也道:“兒臣也附議。”</br> 皇上差點(diǎn)暈過去,幸好皇后一把扶住了他。他在心里堅(jiān)定了國公府大姑娘是個煞星的說法,所以他絕不會答應(yīng)讓她做太子妃!</br> 可沒等他說話呢,太子就一本正經(jīng)道:“方才父皇說,誰贏了,誰便是太子妃,齊小姐本就是兒臣的未婚妻,如今一來,也是天意。”</br> 皇上:“……”哎喲我的倒霉兒子誒!</br> 于丞相老臉慘白,可他也知道,的確是他女兒先搞事,如今搞事不成反被艸,他就是有心耍賴,也沒人支持啊!皇上一旦答應(yīng)了,他就是再反對又有什么用?!</br> 至于于絲絲早就嚇哭了,嫁給馬夫的應(yīng)該是齊家的,怎么變成了她啊!“我不要!爹爹救我!爹爹!我不要嫁給低賤的馬夫!”她是要當(dāng)太子妃的,怎么能嫁馬夫?!</br> 附議的臣子太多,皇帝也只能嘴角一抽,橫豎方才齊恪的話給足了他面子,于是他緩緩張口:“既是如此,那便按照先前說得來,朕——”</br> “啊!”清歡突然捂住小嘴兒,面帶驚慌。</br> 皇帝見她這般,心下一喜,難道是這姑娘突然開竅了?知道皇帝的面子不能駁?!那就好,那就好……可沒等他高興完,就聽到清歡道:“皇上,臣女忘記了,家母素來待人寬厚,哪怕是下人,也極其尊重其意愿。今個雖然于小姐要嫁,可臣女還是得問問馬夫愿不愿意娶啊!大哥哥,你快命人去將咱們家的馬夫叫進(jìn)來,當(dāng)著皇上的面問問,看他愿意不?”</br> 齊恪快被她溫溫柔柔陰人的樣子萌死了,忙叫齊徹:“你輕功好,快去把人拎來。”</br> 齊徹雖然不滿自己被大哥使喚,但還是乖乖去了。</br> 滿朝文武,青年才俊,高門貴女,都被清歡的話驚呆了。在他們看來,一個馬夫,丞相嫡女嫁他,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怎么可能會不答應(yīng)?!齊小姐這不是在羞辱人么!這也太、太狠了,日后要離她遠(yuǎn)些才好啊!</br> 齊徹很快將馬夫拎來,馬夫是個二十出頭的漢子,聲若洪鐘滿臉絡(luò)腮胡,一聽說丞相小姐要許給他,他想都沒想就問:“大姑娘,俺能不能不娶啊?”?????</br> 不娶???</br> 饒是于絲絲心底松了口氣,也不由得升起怒火。清歡柔聲問道:“你為何不娶呀,這可是我給你贏來的媳婦,有好多嫁妝呢。”</br> 眾人:?????</br> “那俺也不娶,俺有喜歡的妹子了。”馬夫撓了撓后腦勺。“俺們一起在國公府當(dāng)差,早就說好求大太太恩典成全俺們了,除了她之外俺不要別人當(dāng)媳婦。”</br> 他就是個直腸子的傻大個,清歡早就知道他會拒絕,她也沒打算真讓于絲絲嫁來,畢竟是于丞相的女兒啊,鬧著玩得了。“你不想娶那就不娶,回去就給你們倆成親,放心吧。”</br> “謝謝大姑娘!謝謝大姑娘!”漢子開心極了。</br> 等到馬夫離開,清歡才遺憾地對皇帝搖搖頭:“真是不巧,皇上,我家馬夫不愿娶于小姐為妻,我看這樁婚事就到此為止吧,怎么也不能做強(qiáng)人所難的事不是。”</br> 是。</br> 但是????他是不讓于絲絲下嫁,那低賤的馬夫憑什么不娶啊????</br> 皇帝已經(jīng)徹底傻眼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掉了個圈套里爬不出來,而且這圈套是他自愿鉆的,現(xiàn)在他想出來?晚了!</br> 至于其他圍觀了這一切的人只有一個想法:高啊!這位大姑娘,手段高啊!</br> 得好好學(xué)學(xué)!這種羞辱人的手法,于絲絲和人家比起來頂多算個奶娃娃吧!哪里玩得過人家!總是仗勢欺人,恃才傲物,今個踢到鐵板,被教做人了吧!</br> 于絲絲受此奇恥大辱,簡直要將清歡恨到了骨子里,連個馬夫都不肯娶自己,那她還有什么面目嫁給太子殿下?這一切都是這個賤人害的!她沒有多想,就要撲過去撕清歡的嘴:“你害我!你這個賤人!你害我!”</br> 清歡淡淡地看她:“我讓你來找我挑釁的?我讓你口出惡言的?我讓你跟我比的?我讓你下那賭注的?你求仁得仁,不是該高興么?還是說沒能成功嫁人,心中不開心?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家馬夫有了心上人,怕是不能娶你這位大小姐呢。”</br> 于絲絲快要瘋了,就在她張牙舞爪破口大罵之際,一句佛語破空而來,“阿彌陀佛。”</br> 讓她的心莫名平靜下來,然后她看向御花園入口,那里站了一個身著青色僧袍,白眉毛白胡子慈眉善目的僧人。此刻那僧人正雙手合十念著佛號,方才那聲阿彌陀佛,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br> “云海大師!”</br> “是云海大師!”</br> “大師怎地會來?!”</br> 除了清歡,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包括皇帝。</br> 云海大師是得道高僧,他素來一人遠(yuǎn)游苦修,精通奇門遁甲醫(yī)卜星相,皇帝曾經(jīng)被他救過好幾次性命,在所有人心里,云海大師就是佛祖的化身,極其受人尊敬。皇帝還特許他在宮內(nèi)出入自由,不過云海大師從不主動入宮,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br> “大師!”于絲絲曾與云海大師有過一面之緣,還得過他指點(diǎn)棋藝,登時便哭著跪了下來,“有人辱我賤我,求大師做主,收了這個煞星吧!”</br> 她一提煞星,眾人才想起,那位驚才絕艷的齊家小姐,可是大師親自批過字的大兇之命啊!于是齊刷刷地朝清歡看去,卻發(fā)現(xiàn)她仍然盤腿坐在地上,倒是云海大師一步一步朝她走近。</br> 難道大師是來收這大兇之人的?!</br> 大家屏氣凝神不敢出聲,看著云海大師走到清歡面前,雙手合十深深鞠躬:“您降臨塵世,小僧十分惶恐。”</br> “唔。”清歡撥了下琴弦,對他也雙手合十,“云海大師。”</br> 哪里知道云海大師卻往旁邊讓了一步,仍舊垂下眉目:“小僧愚魯平庸,沒有資格受您的禮。”</br> 清歡笑了一笑:“無需在意,我進(jìn)了寺廟拜佛祖,進(jìn)了道觀拜真君,給你這一禮,你受著便是。”</br> 云海大師又是深深一躬:“小僧得知您降臨,便趕來相見,不知您……”</br> “想問我來這里做什么?”清歡笑,“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才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