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六碗湯(二)
確定要拜玉衡子為師后,清歡的名字是要上碟的,玉衡子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子,在跟她下棋輸了以后,便大喇喇地將她帶進(jìn)了大殿。于是清歡便看見了還活著的,只有三百多歲卻已踏入結(jié)丹后期,并且深受弟子愛戴的大師兄惟寅。</br> 一身紫色道袍容貌俊朗形容溫和的青年正低頭跟一名弟子說話,抬頭看見玉衡子,連忙迎上前來,先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問道:“老祖宗,您怎么……”</br> “哼,當(dāng)然是因?yàn)槔项^子我要收徒弟!”玉衡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見眾弟子都因?yàn)樗胀蕉娂娡秮聿桓抑眯诺哪抗猓窈庾佑悬c(diǎn)惱羞成怒:“看什么看?!誰規(guī)定老頭子就不能收徒弟嗎?!”</br> “自然不是,老祖宗要收徒,若是師父知道了,不知有多開心。”惟寅輕笑,俊容露出疑惑之色:“不知老祖宗要收誰為徒?”</br> “喏,就是她了。”玉衡子伸手把一直站在他身后被他擋住的清歡拎了出來。</br> 惟寅大吃一驚,只見一個小女娃的臉?biāo)查g跟他貼在了一起,兩人鼻尖對鼻尖額頭貼額頭,嚇了他一大跳。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向后幾步,俊臉飛紅。見清歡分別是只有七八歲的模樣,不由得奇道:“你是今天來拜師的么?”</br> 清歡喜歡溫柔真誠的人,所以她不吝于回話:“是。”</br> 惟寅見這小女娃五官精致玉雪可愛,心中也頗有好感,道:“既是如此,便讓弟子帶……呃,師叔祖前去下碟吧。”說著,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覺不妥,便微微彎下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br> 他怕傷害到小女娃的自尊,所以面上帶著溫柔的笑,即便是她不樂意他牽,也希望她不要生氣。清歡猶豫了一下,沒有必要的話,她并不是很喜歡與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回頭看了下玉衡子,見老頭兒不住地對她擺手,她便將小手搭了上去。</br> 惟寅身為大弟子,平日里事務(wù)繁忙,從未帶過師弟師妹,今日也是他剛出關(guān),聽聞開始招手新一批弟子,大殿內(nèi)忙得不可開交,這才過來想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沒想到竟然見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祖宗。</br> “你叫什么名字呀?”雖然按輩分來說,清歡算是自己的“師叔祖”,但惟寅還是忍不住把她當(dāng)做小孩子來看,所以語氣也格外的柔和。“日后你隨著老祖宗修仙,必定能夠事半功倍,老祖宗從不收徒,你很幸運(yùn),日后可要好好修煉才行。”</br> 清歡認(rèn)真地聽著他說話,努力邁著腿跟上惟寅的步伐,對方雖然是大長腿,但卻很是體貼,怕她跟不上還特意放慢了步伐。這是個真正善良正直的人,否則奈何橋上,遭受那樣慘死遭遇的他,生前修為盡失,被心上人背叛,活生生的挖心之痛,他卻一心想著萬劍宗,并不執(zhí)著于私仇。和之前的女鬼們比起來,當(dāng)真可以算是心胸寬大了。</br> 這樣的人,若是沒有為情所困,何愁不能羽化登仙吶。“我知道了。”</br> 這還是惟寅第一次牽這么小的孩子的手,小女娃的小手嬌嫩軟綿,還沒有他手掌一半大,說話神態(tài)卻是老氣橫秋的,搞得惟寅忍不住想笑。“來,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br> “清歡。”說著寫在桌上給他看。</br> 惟寅提筆要寫,又問:“可有姓氏?”</br> 清歡愣了一下,搖搖頭:“并無。”</br> “沒有姓氏也好,修士要修身養(yǎng)性,忘卻七情六欲,你既已入萬劍宗,便可請老祖宗為你取個道號,日后也方便稱呼。”惟寅的字寫得非常好看。“不過我覺得清歡這個名字就非常好聽。”</br> 清歡只是淡淡地望著他,沒有說話。惟寅性格溫和,也不覺得尷尬,又牽起她的小手,把她送到了玉衡子身邊。</br> 見惟寅帶著清歡回來了,玉衡子不耐煩道:“怎么去那么久?”他差一點(diǎn)不想等就走了!</br> 清歡瞥他一眼:“連這點(diǎn)耐力都沒有,還敢說自己是最厲害的?”</br> 玉衡子一噎,怎么突然感覺自己不是收了個徒弟,而是收了個祖宗?</br> 跟著玉衡子離開的那一刻,清歡回頭看了一眼,大殿里弟子排隊(duì)等著上碟的有很多,其中有個如同冷梅一般美麗的少女,她容貌鮮艷奪目,很是惹人注意。</br> 【主人,那就是梅傲蓉】</br> 清歡本想見了她就殺掉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殺死梅傲蓉倒不難,可日后要怎么去引出惟仲?要知道惟仲之所以會被奪舍,多多少少跟梅傲蓉有點(diǎn)關(guān)系。罷了,先把她的命寄存著吧,對清歡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修仙。</br> 她很好奇呀。</br> 惟寅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見她看過來,便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清歡眨了眨眼,裝作沒看到,跟著玉衡子走了。</br> 玉衡子是個很奇怪的師父……雖然清歡不知道其他師父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但肯定不是玉衡子這樣。他做人家?guī)煾傅模兔刻旖o她扔一些丹藥啊秘籍什么的,其他的什么也不教。這師徒倆,一個沒當(dāng)過師父,一個沒做過徒弟,搞到一起竟然也完全不覺得對方有毛病。剛開始收徒,玉衡子看中的是清歡的定力——區(qū)區(qū)七八歲的女娃,能在那么多人中脫穎而出,幾乎是瞬間就走出了幻境,這說明什么?此人心智之強(qiáng)大不可言喻。收這樣的人做徒弟,即便她是五靈根的廢物,玉衡子也不會后悔,更別提清歡還不是廢物,甚至還是單靈根的天才了!</br> 清歡是變異的水靈根,也就是傳說中的冰靈根,這是很少見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而玉衡子也發(fā)現(xiàn)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就是這個小女娃修煉起來比他這個老頭兒都快!</br> 心性堅(jiān)定,耐力絕佳,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寂寞……玉衡子覺得,即便最后自己不能飛升,收了這么個徒弟,他也不枉活這一遭了!奈何他實(shí)在是沒做過人家?guī)煾福芏鄸|西都要清歡自己看書自己摸索著來,如果換做一個體貼的師父的話,她可以進(jìn)步的更快的。</br> 短短五年時間,她便已經(jīng)進(jìn)入結(jié)丹初期。如果不是排除了她被人奪舍的可能性,玉衡子真的要覺得自己這個徒弟不是普通人了!</br> 普通人能沒有七情六欲?才幾歲的小娃子,情感淡泊的簡直可怕,花木樹葉,飛鳥蟲魚在她眼里都是不存在的存在,怎么說呢,玉衡子自認(rèn)為自己修煉近萬年,已經(jīng)卡在大乘期這么久了,也沒有達(dá)到過清歡的水平。</br> 只有清歡自己知道這是假象。</br> 她內(nèi)心澎湃涌動,不知為何。在女鬼秋安的世界里,死去了一個裴天華,卻勾起了她的心魔。所以在女鬼傾容的世界里,她囂張跋扈,卻又因?yàn)榭酥贫鴽]有殘忍取走蘭若的性命。但她因此付出的代價就是不想在那個世界待了,所以才會那么輕易地讓明成帝死去,并且殺死弱柳。可實(shí)際上……她不應(yīng)該那樣倉促急忙。</br> 這修仙界,講究的是強(qiáng)者為尊,女修士并不多,大多數(shù)女修要么是純爐鼎,要么便是與男修雙修,清歡雖然在玉衡子的峰頂修煉,但有系統(tǒng),很多事情她根本不需要下山就能知道。</br> 越是修煉的快,越是晉升的快,她就越是感到容易失控。玉衡子所看到的擁有強(qiáng)大自控能力的她不過是個假象,真實(shí)的她其實(shí)已經(jīng)快要接近崩潰邊緣了。如果不克服心魔,也許她就會在修仙界死去。</br> 她愈發(fā)開始刻苦修煉起來,但時間永遠(yuǎn)是不夠用的,因?yàn)樗€要分出多余的時間去關(guān)心一下惟寅的生活。</br> 事到如今不過只過了五年,梅傲蓉還沒有成功虜獲惟寅的心。在惟寅心中,她不過是個性格溫柔羞怯又需要保護(hù)的師妹罷了。梅傲蓉是五靈根,基本上是不能修煉的,因此在萬劍宗也只能做些雜活兒,她的心早就開始被嫉妒吞蝕了。</br> 從結(jié)丹初期進(jìn)入中期的時候,清歡出關(guān)下山了。她為的不是別的,純粹是去救惟寅的。這廝下山捉妖時不慎吞了狐妖的內(nèi)丹,那內(nèi)丹對修煉有好處,可畢竟是妖邪之物,正道的修士是不會用的。惟寅為了這顆內(nèi)丹吃了不少虧,修為因此損了許多,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钒寥氐玫搅私咏臋C(jī)會,對他百般溫柔體貼照料。</br> 惟寅再清心寡欲,又如何抵抗得了狐妖內(nèi)丹的淫邪呢?他滾落懸崖,梅傲蓉也跟著一起跳了下去,兩人在崖底度過了一段曖昧又青澀的日子,從而使得惟寅逐漸對梅傲蓉情根深種。這情字傷人,便從此成了他的心魔,成為阻礙他仙道的最大絆腳石。</br> 聽說清歡要下山,玉衡子嘴上不高興,卻把自己的法寶給清歡塞了一大堆,還有他煉出來的好幾瓶丹藥。不能怪他太操心,實(shí)在是小徒弟才十二歲,又從沒下過山,性格冷淡是冷淡些,但也很率真,玉衡子真的怕她會吃虧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