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第八十八碗湯(二)
第八十八碗湯(二)</br> 皇宮南面的宮殿是皇子們的居所,又被稱為東八院,里面住著皇帝的十幾個兒子,玄禎的寢宮也在里頭。</br> 當(dāng)天晚上清歡沐浴更衣,跟隨在玄禎后面,參加了宮宴。因為她與玄禎并不曾真正舉行過婚事,玄禎以尊重她為名義,讓所有人都稱呼她為姑娘,這場晚宴也是以感謝她這位三皇子的救命恩人而舉辦的。</br> 既然如此,清歡也就干脆做出一副方外之人的模樣,她并沒有穿上玄禎送來的宮裝,因為她太清楚了。這張說好聽是淡雅如菊難聽點就是寡淡的面孔,若是穿上與她人一樣的宮裝,那可真是要泯滅眾人。皇宮之中美人無數(shù),環(huán)肥燕瘦各色齊全,哪里缺她這么個中等之姿?在尋常人群里興許是個美人,可一旦和爭奇斗艷的宮妃們比起來,那可真是差的太遠(yuǎn)了。</br> 哪怕是身邊伺候的宮女,長得都比清歡艷麗些。</br> 但她偏和常人是不一樣的,即便用著最平凡的皮囊,這具身體里也有一個溫柔威嚴(yán)的靈魂。無數(shù)的時光過去,長久的年華讓她不同于世俗之人,哪怕她容色淺淡,可無損天人之姿。</br> 一眾綾羅綢緞嬌媚妖嬈的美人之中,唯獨她身著粗布麻衣,不施粉黛,青絲用木釵挽起,卻絲毫不顯得卑微平凡。仿佛這一簇簇鮮艷的嬌花之中,硬是直棱棱的生出一枝蒼翠空谷的竹子來。</br> 玄禎也沒想到清歡會穿成這樣,他只有一瞬的失神,便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上前一步對皇帝道:“父皇,這位就是救了兒臣一命的溫了了溫姑娘,兒臣將她帶回來,一是為了感念救命之恩,二也是想同父皇求個恩典——”</br> “皇上,可否容民女說幾句?”清歡不疾不徐地打斷玄禎的話,對他投過來的視線視而不見,因為從頭到尾她都沒打算摻入這群人的愛恨情仇之中,他們要愛便愛,要恨便恨,她可不想弄的一身腥。</br> 說白了,她是想毀約。反正玄禎也不是真心喜歡她,只是想拿她做餌,溫了了救了玄禎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情,沒必要再將自己搭進(jìn)去。</br> 皇帝從未見過清歡這般女子,他是喜好美色之人,眼前這姑娘歲數(shù)小了些,但論起容貌實在跟他身邊的嬪妃無法比,可就是這周身的氣度以及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還有這滿殿**她一枝獨秀的果敢,讓閱人無數(shù)的皇帝有了幾分欣賞。更何況,人家還救了他的兒子呢。“你救了朕的皇兒,大可暢所欲言。不僅如此,朕還要滿足你一個心愿,只要你提出來。”</br> 清歡輕笑,她這一笑,便又和大殿中其他女子不同了。這種灑脫肆意的笑容,是皇帝不曾在任何女子面上見過的。“這倒是不必,醫(yī)者父母心,民女救人,乃是秉持身為醫(yī)者的原則,又如何能恃恩行兇?但民女的確有個不情之請。”</br> “哦?”</br> “民女聽說,天底下醫(yī)術(shù)最厲害的人都在皇上這里,心甘情愿為皇上效力,民女不才,斗膽請求皇上,讓民女在太醫(yī)院請教一段時間,不知皇上可否恩準(zhǔn)?”</br> 玄禎意圖說些什么,卻被皇上打斷了:“你就想要這個賞賜?”</br> “是。”</br> 皇帝微微瞇起眼睛,“自古以來,斷沒有女子進(jìn)太醫(yī)院的先例。”</br> “民女并非要做個女太醫(yī),只是想請教醫(yī)術(shù),皇上是明君,難不成還會拒絕民女的請求嗎?”清歡絲毫不懼,態(tài)度仍舊不卑不亢。</br> 皇帝大笑起來:“準(zhǔn)了準(zhǔn)了,你這話說的朕身心舒暢,若是再不允,反倒是朕不講人情了。”</br> “多謝皇上。”</br> 看起來似乎是皆大歡喜,雖然她生的普通,可是能讓皇帝對其另眼相看,還是讓不少妃子心中有了計較——興許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陛下突然想要換個口味了呢?</br> 唯一不高興的就是玄禎了。他本來想要借著這個機(jī)會向父皇提出迎娶溫了了為妻的請求,不僅塑造了自己知恩圖報的好形象,還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無心皇位,從而降低其他兄弟乃至于皇帝的戒心。可清歡一打岔,她先向皇帝提出請求,那么這時候玄禎再提反倒不好了。</br> 也因此,宴會結(jié)束后,他詢問清歡:“了了,你——”</br> “我知道王爺想說什么。”清歡笑了笑,“王爺不必因為這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許,那都是話本子里的故事,了了雖然自小在山中長大,卻并非傻子,你我一路同行,王爺于我,并不曾有男女之情,反倒是我的逾矩讓王爺委曲求全,這可不好。”</br> 玄禎一窒,他萬萬沒想到了了竟然看得出來他對她并無情愛,一時之間想要解釋,嘴巴張開卻不知說些什么。</br> 清歡又道:“既然皇上準(zhǔn)我入太醫(yī)院學(xué)習(xí),那么我便不在皇宮待了,更不能與王爺住在一起,免得落人話柄。之前喚過的那幾聲夫君,是了了不懂事,王爺將它忘了吧。”</br> 說完,也不待玄禎回應(yīng),轉(zhuǎn)身便走了,只留下淡淡藥草香。</br> 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摻合進(jìn)玄禎等人的感情世界里,因為這幾個男子她都不喜歡,只要讓這個朝代能夠延續(xù)下去便可以,誰管最后誰坐上那個位子呢。更何況,她看皇帝心里有數(shù),沒必要與皇帝站在對立面,這是皇權(quán)至上的社會,她為何放棄正值壯年的皇帝,而去幫助根基不穩(wěn)的皇子們?</br> 只要不讓這些皇子一窩蜂的全部愛上絕世美人并且心甘情愿成為對方眾多男人中的一員,那就不會發(fā)生美人稱帝的荒唐事。她活了這么久,見過不少女皇帝,可從沒見過哪個皇帝是靠著男人上位爭權(quán)奪勢的,女人骨子里的野心與**,應(yīng)該憑借自己的謀略和主張,靠著睡男人得來的江山有什么意義?</br> 準(zhǔn)確一點來說,清歡就沒把寶押在玄禎身上。一個為了皇位能夠欺騙妻子,甚至眼睜睜讓妻子去送死的人,哪怕溫了了的死他其實沒有直接責(zé)任,也在在說明了此人的薄幸。明知道她會死,仍然讓她去死,一絲憐惜也無,實在是叫人憤慨。</br> 清歡的行李并不多,鑒于她身份特殊,皇帝特許她不必向任何人行禮,還賜了她一面通行無阻的令牌。他可沒動過清歡的腦筋,畢竟是四十歲的人了,雖說還是喜歡鮮嫩嬌美的小姑娘,清歡容色不足氣質(zhì)來湊,皇帝卻從一開始就沒打過她的意思——原因無他,他喜歡嬌弱無知的美人,可以任意捏圓搓扁那種,清歡看起來就不好糊弄,又熟知藥理,連瀕死之人都能救活,這樣的女子,一旦存了不軌之心,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上了年紀(jì),就越發(fā)怕死了。</br> 清歡很快就在太醫(yī)院混得如魚得水,她說的什么求教醫(yī)術(shù)當(dāng)然是借口,溫了了本身的醫(yī)術(shù)不說,便是她從前,就已經(jīng)學(xué)習(xí)過更高明的醫(yī)術(shù),所以她一到太醫(yī)院,儼然就成了這群老太醫(yī)的頭兒,太醫(yī)們大多醉心醫(yī)術(shù),并無門戶性別之見,清歡也不吝教導(dǎo),因此在太醫(yī)院的生活,可比在玄禎身邊快活多了。</br> 拒絕掉玄禎后,對方來尋過她幾次,每次都被她四兩撥千斤的婉拒,次數(shù)一多,玄禎也歇了心思。畢竟他是身份尊貴的皇子,怎么可能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他不來,清歡更高興。</br> 她在等待一個時機(jī),這種事情從來急不得,時機(jī)未到,她大可盡情玩耍,誰都礙不著她。</br> 某次一個宮妃突發(fā)惡疾,她剛?cè)雽m不久,因為肌膚如雪腰肢極細(xì),深得皇帝的喜歡,已經(jīng)接連半個多月都翻牌子了。結(jié)果突然爆出惡疾的消息,皇帝震怒,太醫(yī)們卻診治不出個緣由來,個個愁眉苦臉。按照皇上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架勢,他們實在很有可能腦袋搬家。</br> 要是死了,以后還怎么跟了了姑娘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br> 皇帝勒令太醫(yī)院的人全部都到宮妃的寢殿去,清歡也理所當(dāng)然地抓過去,嘩啦啦跪了一地的老人家年輕人都是男子,身著粗布麻衣的她自然十分顯眼。</br> 皇帝都要把她給忘了,如今瞧見她,頓時眼睛一亮:“溫了了!”</br> “民女在。”</br> 時機(jī)來了!</br> “快過來,快來給朕的愛妃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為何顫抖不止臉色發(fā)青神志不醒?太醫(yī)院這群廢物,朕白養(yǎng)他們了!”</br> 清歡笑吟吟從地上起來:“陛下此言差矣,太醫(yī)們?yōu)閷m妃診病,要隔簾問脈,一旦遇到惡疾,很難第一時間察覺,實在不算他們的過錯。”</br> 她挽起袖子,頓時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來。這段時間在太醫(yī)院,什么粗活都不用做,藥草不用她采也不用她曬,每天山珍海味應(yīng)有盡有,太醫(yī)院還有專門負(fù)責(zé)為宮妃調(diào)理的太醫(yī)——結(jié)果全讓她給享受了。所以這會兒手上的繭子沒了,皮膚更是白的發(fā)亮,因為姿容清秀,反倒顯出一股清冷之氣,倒不像是人世間的人物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