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第八十二碗湯(三)
第八十二碗湯(三)</br> 可是這個孩子身上,遍布著極其可怕的傷痕。饒是清歡見多識廣,也不曾在一個這么點大的孩子身上,見到這么多的傷。</br> 她的動作不覺放輕了,雖然將展律摁在岸邊,但也僅僅是不讓他動而已。“乖。”</br> 展律先是沒有動,然后瘋狂掙扎起來。對他來說,這種被摁倒的事情實在是發(fā)生過太多次了,每次換來的都是巨大的傷害,可無論怎樣受過傷,他也從不屈服,仍然要掙扎,掙扎到死為止。</br> 清歡被他弄的滿身大汗,這小孩子看著小小一只似乎沒什么本事,可力氣大的驚人,而且不要命,不管不顧的掙扎,她又怕傷到他,最后只好把他定住,除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之外,身體的任何部位都動彈不得,展律才算是老實下來。</br> 清歡看著他充滿仇恨與冰冷的眼睛,先是嘆了口氣,然后摸摸他的頭——臟兮兮的腦袋,頭發(fā)一束一束的不知道多久沒洗了,可她沒有嫌棄,反而目光溫柔:“不是說了帶你去吃好吃的,還幫你教訓(xùn)欺負(fù)你的人,不要再動了,我又不會打你。”</br> 嘴上這么說著,手上已經(jīng)開始幫他洗澡了。小家伙身上的污垢能刮下一大層,清歡沒有潔癖都被惡心到了。可就是這樣,傷痕也難以掩蓋。他在天道宗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啊,明明是個好端端的孩子,何必如此對他。</br> 她大概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才將展律洗干凈,累的手都要斷了,不過沒有干凈的衣服穿,她便脫下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然后在腰間松松的挽了個結(jié),展律瞪著惶恐的眼睛望著身上的白袍,清歡看他眼神不對才明白過來:“沒關(guān)系的,這衣服是我隨手拿來的,你穿著也沒人敢說你什么。”</br> 說著又摸了摸小獸的頭,展律的鞋子破的不行,其中一只鞋底都掉了,實在是沒眼看,清歡直接將他抱了起來,他身形瘦小營養(yǎng)不良又吃不飽飯,因此沒什么重量。怕他掙扎,清歡一直沒有讓他自由。</br> 展律身上散發(fā)著牛奶沐浴乳的香味,總算是有點小孩子的感覺了。清歡抱著他偷溜進了天道宗的廚房,此時已經(jīng)過了晚膳時間,三等弟子也都去做晚課了,偌大的廚房里空無一人。清歡四處看了看,將展律放在一處干凈的沒怎么使用過的灶臺上,又找了些新鮮食材,過來問他:“你想吃什么?”</br> 不會說話也不能動的小獸把視線放在不遠(yuǎn)處的牛肉上。</br> 他們都說他是野獸,是畜生,所以不給他吃肉,說他會因為吃肉衍生出獸性——可是展律不明白,他不是畜生嗎?畜生為什么不能吃肉?肉好吃啊,他曾經(jīng)偷吃過一塊生肉,那絕妙的滋味讓他記憶猶新,可惜從那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吃到了,除了被當(dāng)作餿水倒掉的殘羹冷炙,他連吃一碗干凈的飯都沒有。</br> 就因為他是狼鬼與人的產(chǎn)物,一個怪物。m.</br> 清歡看到了他渴望的眼神,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她走過來摸了摸展律的頭:“我給你解開,你坐在這里,等我把飯做好來吃,但是不許逃走,可不可以?”</br> 逃走?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br> 清歡只是問他,并沒有一定要答案,當(dāng)下便放他自由,并且用油紙包了個雞腿給他。展律的眼睛放出綠光,豎瞳顯得十分激動,抱住就啃起來,清歡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這小笨蛋,餓到這種地步,連油紙都吃了。她趕緊伸手去拿,可展律卻以為她要搶自己的食物,一手將雞腿藏入懷中,另一手抓住清歡的手腕張嘴就是一口。</br> 她沒有預(yù)料到,因此被咬個正著,但卻沒有感到什么疼痛,即使展律的犬齒已經(jīng)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之中。清歡嘆了口氣,知道想得到這小獸一般的孩子的信任是很難的,所以并未生氣,只是溫柔而包容的看著他。</br> 在展律迄今為止七歲的人生了,從來沒有人對他釋放過善意。他的父親是狼鬼,母親是修士,他們都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死掉了,從他有意識開始,得到的都是排斥、厭惡、疏離、凌虐。</br> 也因此他對這個世界充滿恨意。</br> 可是當(dāng)有一個人對他好而沒有任何目的的時候,他也會迅速的想要抓住這份難得的溫暖不肯放開。</br> 他咬著清歡的手腕盯著她,心里只有一個感覺:這個人的血,好甜好甜。</br> 他想繼續(xù)喝。</br> 但如果他真的繼續(xù)喝的話,這個人會死的吧?就像是那些被他抓住喝了血的山雞兔子,都會死,溫暖的身體會逐漸冰冷僵硬。可是山雞兔子不會抱他也不會輕聲細(xì)語的跟他講話,更不會給他東西吃。</br> 慢慢地,展律松開了嘴,清歡彎下腰來對他說:“我是想幫你把油紙拿下來,那個東西不能吃,會拉肚子的。”她指了指展律另一只手的雞腿,也沒有問他要,而是又拿起一張油紙,告訴他要將油紙取下丟掉。</br> 其實一開始給他油紙包住是想讓他不至于吃的太臟,這樣衣服能保持干凈,但現(xiàn)在看來,就算弄臟又有什么呢,臟了可以再洗不是嗎。</br> 展律學(xué)著她的樣子把油紙抽出來,先是放到嘴里咬了兩口嚼嚼——方才太餓了直接吃根本沒注意到油紙什么味道。發(fā)覺不好吃而且有種怪味后,他乖乖將油紙遞了出去。</br> 清歡失笑,又給了他一只雞腿。就見小獸眼睛一亮,豎瞳慢慢放大變圓——清歡才知道他方才一直都處于警戒狀態(tài),因為有了食物才變得柔和了些,眼珠和普通人比起來只是更大更黑更圓,其他倒也看不出來有什么區(qū)別。</br> 她迅速下了一碗面,這里的食材都是最好的,做出來的食物自然也更加美味。面里放了很多肉絲,打了幾顆蛋,端給展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吃完了雞腿,不顧面還燙抱著就吃,似乎一會兒就有人來打落他的碗,可是太燙了,他不舍得吐出來,慌忙咽下去后伸出小舌頭只吐氣,可愛死了。</br> 清歡她……很喜歡這些小小軟軟的生物,看奈何橋上的幾個就知道,軟萌可愛的小東西對她而言有著極強的吸引力。因此她手掌一轉(zhuǎn),變出一罐汽水來。打開易拉罐的聲音讓展律十分害怕,他被刺激的抖了一下,清歡才發(fā)現(xiàn)他在極度緊張的時候耳朵還會變成毛茸茸的豎在兩邊,只是剛才洗澡的時候太艱難被她忽略了,怪不得……她說怎么覺得有哪里怪怪的。</br> 毛茸茸的耳朵是黑色的,與頭發(fā)渾然一體,可是顫顫巍巍抖動的樣子著實可愛極了,雖然瘦了點傷多了點,仍然不失長得好看,這就夠了啊,至少對清歡來說,讓她對他更溫柔是夠了。</br> 忍住伸手去揉小耳朵的沖動,她將汽水倒進碗里遞給展律。展律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覺得眼前的少女不會害自己,就試探著、就這著清歡的手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輕輕舔了一口。最開始被刺激的收回來,可是卷到嘴里發(fā)覺又意外的好喝。他飛快地看了清歡一眼,用兩只小肉墊捧住碗,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碗才停下來。</br> 清歡越看他越喜歡,就告訴他:“面要慢點吃,否則會很燙,舌頭會痛知道嗎?”</br> 展律猶豫了下才點頭,眼神朝她被咬的手腕看。清歡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輕笑道:“你咬了我,日后可都得聽我的話,否則我是會生氣的。”</br> 展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聽話,他只是勉強能聽懂他人的話,連說逗不會說,于是沒有回應(yīng)清歡,繼續(xù)吃面去了。</br> 四盤菜一大鍋面,這么大點的孩子全吃光了,肚子撐的高高的,清歡看他是怕日后沒得吃所以拼命的吃,因此就給他揉了揉肚子,決定把剩下的食材全都打包帶走,畢竟養(yǎng)孩子需要本錢,她現(xiàn)在可是身無分文。</br>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隱隱還有對話傳來:“……唉,今天的晚課也做太久了,餓死了,我得吃點東西才行。”</br> “真羨慕那些三等弟子,這會兒只要四處打掃就行,根本不需要這么辛苦修行。”</br> “呸,我看你就是嘴上這么說,真讓你當(dāng)三等弟子你愿意嗎?”</br> ……</br>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展律卻白了臉,他知道被發(fā)現(xiàn)偷吃是什么樣的待遇,尤其是他身上還穿著一等弟子才能穿的白袍!</br> 就在他慌亂的想要鉆進爐灶里藏起來的時候,清歡將他抱住,足尖一點,輕輕松松就躲到了房梁上,伸出手,手心赫然躺著一塊牛奶糖。</br> 她慢悠悠地剝開糖紙塞進小獸嘴里,小家伙本來還緊張的要命,甜蜜的滋味一入口,瞬間就變了表情,眼睛水汪汪的,豎瞳消失不見,圓溜溜的黑眼珠又回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