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第八十一碗湯(一)
第八十一碗湯(一)</br> 怎么會……</br> 黑團子呆呆地盯著清歡“看”,雖然不知道它那圓滾滾的外表下是不是真的有能夠去“看”的眼珠。清歡將它拎到手上,細細摸了摸,感嘆道:“原來你是毛茸茸的。”</br> 看到的第一眼她就想摸了,如今總算得償所愿。</br> 黑團子在她掌心彈了彈,從她醒來的時候它就變成了掌心大小,拿在手中把玩剛剛好。</br> “你、你贏了……明明最后一個幻境……”</br> “不是我贏了,是這些幻境里的主人自己做了新的選擇。”清歡聳了聳肩,“只是將我的意識借給她們,并不是我。所以,我沒輸,可是你也沒輸。最后一個幻境主人,她本來應(yīng)該吃掉和尚的精魂化作修羅危害一方,如今卻能重新去投胎做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不失為一種福氣。”</br> 黑團子在她掌心動了動,似乎還有些懵懂。清歡溫柔地撫摸著它軟軟的毛,對它說:“既然咱們是平局,你要不要同我走,全讓你自己選擇,我不強迫你。”</br> “……我跟你去哪里?”</br> “去該去的地方,你該想起來自己是誰了。”</br> “我……是誰?”</br> 清歡笑了笑,時間在時間里,迷失了自己。</br> 這十二個世界都是幻境,是幻境主人的執(zhí)念形成,也是由于黑團子掌控時間的能力——它忘記了自己是誰,卻不曾忘記自己的使命,強硬的將它曾經(jīng)拯救失敗的人的時間停留在一個維度里,然后從各個世界挑選能夠?qū)⑺脑竿瓿芍恕?墒恰呀?jīng)死了,它的使命有另外的人繼承,只有它自己,仍舊被困在這執(zhí)念里。</br> 去消除他人執(zhí)念之獸,困在了自己的執(zhí)念之中。</br> 古有神獸,名為邛暜,生有四翼,掌命運定數(shù),控時間快慢。</br> 但神獸也會死。神獸死后也會有執(zhí)念不消,因而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要清歡來帶它離去,結(jié)束它無盡時光的等待與掙扎。</br> 想不起來也挺好的,清歡覺得。有時候記憶太多就會過得不快樂,忘掉才會更簡單一些。</br> 她坐在橋邊喝茶,看著邛暜迅速跟小黑吉光扭打成一團,不禁露出笑容來。墨澤自認為自己有了與主人相同的人型,應(yīng)該要保持點形象,便按捺著內(nèi)心的渴望巴在清歡腿上,好奇的大眼睛看著空氣中停住不動的光線:“主人,時間停住了。”</br> 清歡摸了摸他軟軟的黑發(fā),“是啊,時間停住了。”從此以后,奈何橋上,再也沒有時間,也沒有過去和未來,一切都停留在現(xiàn)在,停留在每個此時此刻。</br> “主人以后還會走這么長時間嗎?”他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可舍不得你了,主人一走,莊子里都冷清了。”</br> “也許……會吧。”清歡嘆了一聲,“還有一個人,需要我去找他。”</br> “……是誰?”</br> “不告訴你。”她捏了捏墨澤的小鼻子,見他小臉皺成一團,便輕笑出聲,“好了好了,咱們也該開張了,你快去看看鍋里的湯煮開了沒有,煮開了的話記得攪拌一下,免得味道不好。”</br> 墨澤從她懷里滑下去,啪嗒啪嗒跑走,拿著比他還高的勺子攪攪攪,清歡微笑著往遠方看去,雖然那里空無一物。說她是沒有未來的人其實也沒錯,那十二個幻境里,她只是將自己的心借給了她們。可是當幻境過去,她們的執(zhí)念消除——那也只是幻境而已。</br> 一切的復(fù)仇都是沒有意義的,邛暜能掌控時間,卻永遠不能讓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更改。它希望能夠有人拯救那十二個女人,可誰也拯救不了她們。</br> 說命運能夠改變,是的,可以的。</br> 可命運同時也不可違抗。</br> 死去的人仍然是死去的,絕望的人仍然是絕望的,被錯待的人也仍然被錯待,遺憾的人也不能得到圓滿。因為那一切都只是幻境而已啊,就只是幻境。</br> 只不過,苦難是真的,悲傷是真的,掙扎憤怒不甘都是真的。</br> 只有愛是假的。</br> 清歡攤開掌心,她無法帶回那十二個女人的靈魂,因為她們其實早已投胎轉(zhuǎn)世,新的世界會如何沒有人知曉,但她們絕不會再那么痛苦了,也許這算是個好消息。</br> 她微微一笑,看向奈何橋頭蔓延開去迎風招展的彼岸花。它們顏色鮮紅,花開不見葉,葉落不見花,生生世世不得相見。</br> 正在這時,引魂鈴清脆不止,招魂幡獵獵作響。清歡朝橋頭看去,便瞧見一個身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慢慢走過來。衣服是雪白的,上頭的血跡卻是艷紅色。</br> 她看起來不年輕了,大約已有了四十歲。清歡朝她走過去,女人便抬頭看她,一個趔趄,清歡往前扶住她,然后摸了滿手的黏膩——全都是血。</br> “好難過啊……”女鬼喃喃地說,“好難過啊……”</br> 清歡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將女鬼扶到桌子邊坐下,她不需要聽這些鬼魂們講故事,之所以每次傾聽,只是為了讓鬼魂們得到一些慰藉,讓它們的絕望有發(fā)泄的出口。生前不能訴說之事,在死后都不再是秘密。眼前的女鬼很明顯是無法跟她講話了,因而她慢慢地拂上對方的眼睛,讓她陷入安睡,再將人送入醴忘臺。</br> 但愿你醒來后,記憶干干凈凈,宛如初生。</br> 墨澤跑過來,“主人要走了嗎?”</br> “一起吧。”她彎腰把小家伙抱起來,覺得又重了些。外表孩童的模樣是不會變了,但再也不會長高的,只能橫向發(fā)展。“總在橋上莊子里帶著會悶的吧。”</br> “嗯嗯!”猛點頭,“悶死了!要主人帶出去玩!”</br> “可以呀,但不能光顧著玩,鬼魂的執(zhí)念也要幫忙消除,心愿要完成才可以。”</br> 吉光同小黑都眼巴巴地圍繞在她腿邊,清歡嘆了口氣,都憋壞了啊,孟婆莊風景再好,到底也不如塵世來的有趣。她彎腰摸了摸兩個小東西的頭,“邛暜剛到橋上來,你們幫我陪著它,等到下次再帶你們出去玩。”</br> 毛茸茸的黑耳朵白耳朵都耷拉了下來,清歡卻是鐵石心腸,知道這兩個小東西最會裝可憐,拍了拍它們的腦袋,又招手讓邛暜過來。</br> 黑團子仍舊是小小的一只,看不清鼻子眼睛嘴巴,蓬松柔軟的觸感好極了。清歡忍不住捏了捏——肉也是軟綿綿的,實在是可愛。她自己根本不需要什么幫手,奈何橋上有一個人就夠了,謝必安的存在也讓她的工作量減輕了許多,之所以總是撿些毛茸茸的團子回來,真的就只是因為它們很可愛啊……</br> 膚淺,太膚淺了。</br> 幸好這個小秘密除了孟婆大神自己,誰也不知道。</br> 她帶著吉光走出奈何橋,有邛暜在,她可以自由選擇時間出現(xiàn),不需要顧及其他。</br> 橋上的女人叫謝曼,出身很好,一路順風順水,嫁給了一起長大的丈夫。丈夫娶了她之后,順理成章的繼承了謝家的產(chǎn)業(yè)。兩人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幸福快樂的日子,然后謝曼懷孕了,給丈夫生了個兒子。兒子又漂亮又聰明,一天天的長大,謝曼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幸福下去。</br> 直到易小蝶的出現(xiàn)。</br> 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以一種精靈般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并且與謝曼的兒子談起了戀愛,就在謝曼以為小兩口是兩情相悅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了易小蝶和丈夫之間也有茍且!</br> 整個世界好像都開始改變了,所有跟易小蝶發(fā)生關(guān)系的男人都瘋狂愛上了她,包括謝曼的丈夫與兒子。他們變得像是另外一個人,謝曼不再是他們深愛的妻子和溫柔的母親,而是一個惡毒的、心機深沉的、想要拆散他們和小蝶的劊子手!</br> 謝曼是死在兒子手里的。她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用槍對準了她,而她根本不知道這是為什么,難道就因為她強硬地要求他跟易小蝶分手?!</br> 那個女人毀了她的家,她想要將她驅(qū)逐出去!這有什么錯?她的丈夫和孩子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到了最后甚至還愿意與更多的男人共享易小蝶,這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荒唐的事情?!</br> 可惜謝曼不知道原因,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br> 即使死了,也仍然擔心惦記著丈夫與孩子,希望他們能夠平安,能夠清醒。</br> 清歡嘆了口氣,這世上,女人的心腸總是太過柔軟。死后仍然不肯放手,不舍放下,一生的快樂幸福都在最后的一年內(nèi)化作烏有,那個叫易小蝶的女孩來勢洶洶,帶著勢如破竹的魅力與嬌媚,讓男人在她手中被掌控,還讓謝曼死在丈夫的冷眼旁觀里,兒子的絕情扳機里。</br> 如何能不難過呢,多少年的情意,也不敵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br> 清歡對著鏡子看了看,身邊的墨澤蹦跶不停:“主人主人,吃飯吃飯。”</br> 哎,這小胖蛋,只有他是真正的樂天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