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碗湯（七）</br>　　清歡沒有安慰連，因?yàn)樗X得根本沒什么好安慰的。連爺爺是死了，可他比二虎多活了幾十年呢，他欠二虎的也該還了，不然下輩子也別想好過。人人都在抱怨這一世有多難走，可是如果不能再努力一點(diǎn)，再樂觀一點(diǎn)，悲劇就不會離開。</br>　　知足太難了。</br>　　她跟連提出要離開，連卻把她留了下來，讓她等到事情解決了再走，清歡這才想起來還有那對新婚夫妻的事。不過話說回來，這都一個多月了吧，那家人竟然沒出事，也沒來找她？</br>　　怎么可能？明明……那天的婚禮上，趴在新郎背上的女鬼已經(jīng)瀕臨崩潰了，這么長的時間早就應(yīng)該出事了才對。她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勁，于是主動請連幫忙，讓她去那戶人家走一遭，或者見一面也可以。</br>　　連對她很好，這么點(diǎn)小請求根本不算什么，恰好晚上有一場宴會，那家人會出席，于是連邀請了清歡，只不過清歡沒有能參加宴會穿的衣服，她的破道袍給二虎裹了尸骨后，她自己是不嫌棄啦，但其他人都接受不了，所以早就不穿了。</br>　　脫下道袍穿上普通的衣服，清歡看起來也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了。干干凈凈，通透得很。她跟尋常的女孩子不一樣，所以無法用一般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對她來說，什么高跟鞋晚禮服……這都是啥？</br>　　聽說兒子要帶清歡去參加宴會，連母興高采烈地帶清歡去做頭發(fā)挑衣服，清歡被她帶著逛街逛到頭昏眼花說不出話，兩只眼睛都冒著金星，偏偏連母卻意猶未盡，如果不是連及時出現(xiàn)將她拯救，她覺得自己不會死在抓鬼途中，也會死在這次逛街里。真可怕，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婦，竟然比她這個在山里長大能徒步幾十里山路的人還有精力。</br>　　在住進(jìn)連家之后，清歡才逐漸變得比較像個女孩子，在這之前她連內(nèi)衣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沒穿過，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怎么在乎，反正這胸平的跟后背差不多，衣服多穿兩件就完全看不出來了，再加上她只到肩膀的發(fā)，也難怪剛出山的時候會被認(rèn)為是長得很清秀少年。</br>　　但是這條裙子……</br>　　連的眼睛里充滿贊嘆，他看清歡的眼神一向很溫柔，這一次也是如此，只不過和以前相比，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情感在里面。清歡不解七情六欲，也沒當(dāng)回事，連母卻很了解兒子，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他們是很開明的父母，不會因?yàn)榍鍤g的不知世事瞧不起她，只覺得這姑娘聰明伶俐又有本事，還不失天真質(zhì)樸，實(shí)在是招人喜歡得很，兒子對她動心也是很自然的。</br>　　清歡很適合穿白色，她皮膚白皙身段纖細(xì)，這條白色的公主裙露出了一雙漂亮的腿，藕節(jié)般的胳膊水嫩誘人，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星星，衣服穿在她身上，完全襯托出了她美好的一面，跟初見時那個邋遢連飯都吃不上的小丫頭可以說是天壤之別。</br>　　不過她好像有點(diǎn)別扭，下樓的時候扶著扶手小心翼翼，“這鞋跟太高了……我覺得我要摔倒了！”</br>　　“小心點(diǎn)。”連上前一步托住她的小手，很紳士地將她領(lǐng)下樓來，然后贊美道，“你今天很漂亮。”</br>　　“會不會說話啊兒子，難道平時就不漂亮？”連母白了自家傻兒子一眼，取過一條鉆石項(xiàng)鏈給清歡戴上，然后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非常佩服自己的眼光：“我就說這條裙子適合你，真好看，小姑娘家家的就應(yīng)該多多打扮吧，女孩子要富養(yǎng)，總在山上可不行。”</br>　　清歡第一次打扮的這么隆重竟然是抓鬼去的，她低頭看了眼至少有十公分高的鞋子，為難道：“這樣我跑不快……”</br>　　“你不用跑，我可以背著你去抓。”</br>　　啊……這么溫柔動聽的話，哪個女孩子能招架得住啊？清歡臉紅了一下，她當(dāng)然也有一顆少女心，連長得好看對她也好，真的是無可挑剔，她動凡心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而且他們師門也沒有要求說不能結(jié)婚，只不過……清歡想到自己的命格，還是望而卻步。師父說過，她命中注定孤獨(dú)終老，唯一能相伴的就是這條驅(qū)鬼之路，她是只能和鬼物相伴的人。</br>　　所以即使感受到了連對自己的好感，清歡也始終注意保持著距離。她干笑了一聲：“那可不行，這種事很危險的，我自己來就可以。”</br>　　連笑了一笑沒有說話，牽起她的手——清歡嚇得連忙甩開，他俊秀的面容微微一怔，沒有生氣，只是有幾分失落，清歡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還是連母笑呵呵的打了圓場：“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該出門了，萬事小心，安全為上記住了嗎？”</br>　　后面這一句是對著清歡叮嚀的，小姑娘在家里住了有些日子了，連母對清歡已經(jīng)很了解，知道這姑娘為了救人救鬼什么都敢干，說白了就是責(zé)任心太重，又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輕，清歡自己也總說身為修道之人這些是宿命，可連母卻覺得，人都要學(xué)會愛惜自己，他人的生命的確很珍貴值得拯救，可自己的生命難道就不值錢了嗎？</br>　　小姑娘還喜歡把命運(yùn)掛嘴邊，連母早就想說她了，十幾歲的孩子，成日老氣橫秋的，真不知道她師父是什么樣的王八蛋，教出來的孩子這么好，又這么叫人心疼。</br>　　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某個老頭正蹲在河堤上抽旱煙順便跟幾個同齡老太太吹牛逼，這時候突然打了個大噴嚏，連著三個。</br>　　連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裝，清歡心想白馬王子也不過如此了。她有幾分心動，又有幾分遺憾，師父年輕時據(jù)說也是英俊瀟灑的一枚大好青年，聽說還遇到過喜歡的人，也在一起了，但結(jié)局卻并不美好。這條路上實(shí)在是容不得有愛人的存在，時間長了，愛人便會離你而去，即使不離去，也會在日復(fù)一日的危險中失了性命。</br>　　連的到來讓宴會的主人受寵若驚，他事先就知道這位先生不太喜歡這種人多的地方，但這次竟然親自來了還攜帶了女伴，真是讓人驚喜。他問候過連，卻在看到清歡的臉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br>　　清歡被他這表情看得往后一退，嚇了一跳。</br>　　這人有病吧。</br>　　“你、你是——”宴會主人激動不已，上前一步竟然是想握住清歡的手，被連一把擋住。</br>　　看到連不悅的眼神，宴會主人才意識到自己沖動下的無禮舉動，不過這會兒他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內(nèi)心的狂喜讓他心中泛起千層波濤：“那個、那個，這位小姐，麻煩您在這里不要動，千萬不要動！我去去就來！去去就來！”</br>　　說完也不等人回答，撒腿就跑，活像后頭有什么東西追他一樣。</br>　　清歡看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問：“你們山下的人都好奇怪，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樣。”</br>　　連被她的形容逗笑了：“這人平時不這樣的，很穩(wěn)重的一位先生。”</br>　　穩(wěn)重？</br>　　對此清歡不予置評，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我看見他們了！誒？？？”奇怪……</br>　　“怎么了？”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連也看到了那對剛結(jié)婚不久的新婚夫妻，他們非常親密，一直十指緊扣，男人將蛋糕喂入妻子口中，女人露出幸福的笑，悄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兩人笑在了一起，周圍散發(fā)著粉紅甜蜜的味道。</br>　　看著都讓人感到快樂。</br>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跟這個男人一樣結(jié)婚的話，肯定會對自己的妻子很好很好的。想到這里，連不由自主地看向清歡，面對這么一副動人的畫面，清歡卻沒有絲毫感觸，她的眼神很奇怪，奇怪的像是在看什么詭異的東西。“清歡？”</br>　　“好奇怪啊，新郎背上的那個女鬼沒有了。”</br>　　“這不好嗎？興許是被驅(qū)走了？”</br>　　“不可能，她的怨氣那么重，導(dǎo)致她死后化作怨靈，那天你在教堂里也看到了，這個男人一家都被壓制的死死的，怎么可能會消失？而且如果是被驅(qū)走的話肯定會留有痕跡，但我感受不到任何氣息。”</br>　　“等等——”連看她往那兩人走去，趕緊將人攔住：“你做什么去？”</br>　　“我去問問啊。”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br>　　連：“……”他就知道，這姑娘總是在聰明的同時透出些傻氣來，“你就這樣去問，不怕人家打你？”</br>　　“不怕，他們打不過我。”山里最兇狠的野獸看到她都要逃，更何況是人。</br>　　連：“……”他很不優(yōu)雅地抹了把臉，“不如這樣，我們想別的辦法，你直接上去問的話，他們什么都不會說的。”</br>　　“為什么？我是想幫忙啊？”清歡覺得無法理解，她又不是壞人，她是來幫忙的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