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第七十六碗湯(九)
第七十六碗湯(九)</br> 離開王府已有些時日,但這個地方看起來和以往也并沒有什么不同。</br> 清歡撩開馬車的簾子,竇悔先一步下車,而后伸手抱她。這舉動非常的有失禮數(shù),至少在民風(fēng)保守的本朝,這樣做是要被說有傷風(fēng)化的。可惜竇悔不在意,清歡也不在意。她順從地伸出雙臂,竇悔從她腋下將她舉起來,輕輕松松抱下放到地上,眼底浮現(xiàn)一抹笑意,伸指將她嘴角的糕點屑抹去,取笑說:“嘴都不擦一下。”</br> “不是你急著叫我嗎。”清歡咕噥了一句,本來她也沒打算這樣呀,是他一直叫她,她能做的只有把手頭的糕點吃完然后就急著下來了。“也不看看是誰想吃,肚子里這個簡直跟你一個樣。”她吃了那么多都不覺得飽,肚里揣著的這個似乎是個無底洞,不管吃多少仍然餓,害得她只好一起吃。食物雖然過了自己的嘴,但根本沒有填飽自己的胃。</br> 竇悔想了一下感覺這個鍋好像還真是自己的。他幼年時期被餓了非常久,很長時間內(nèi)都餓肚子,有時候餓得頭暈眼花,瘋到連乞丐的東西都搶來吃,被打到吐血也不松手。現(xiàn)在日子雖然好過了,但喜歡吃這一點還是改不掉。想到這里,他摸了摸清歡的肚子,說道:“是我的過錯,待到這小子出來,定叫他跟小娘子好好賠罪。”</br> 清歡反駁說:“難道這不是你的錯嗎,跟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要賠罪也是你賠。”</br> 竇悔半點不帶含糊的:“是是是,我的錯我的錯,我這就跟你賠罪。”</br> 兩人在王府門口毫不顧忌的打情罵俏,看呆了周圍一干狗眼。直到淮陽王親自出門迎接——怎么說大都督也是貴客,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他都理應(yīng)出來迎接。即便在淮陽王心中,竇悔出身低賤至極,令人不齒。</br> 只是這一見之下,卻被清歡的容貌驚的心下一動。</br> 她今日穿了大紅的衣裙,布料是上好的鮫紗,一小片便價值連城,更別提裙擺上繡著細(xì)致的花紋了,隱隱看去,竟像是行走于云霞之間,分外動人。一頭青絲綰成婦人模樣,與華麗的衣衫相對的,是簡直可以用樸素來形容的發(fā)飾,僅僅是在發(fā)髻間簪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天氣早已轉(zhuǎn)寒,也不知這薔薇是哪里來的,不僅嬌艷欲滴,上頭還有著動人的水珠,只是和佳人比起來,難免遜色了幾分。這嬌艷與清麗極其精妙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清歡的唇瓣上染著動人的紅,眉如遠(yuǎn)黛,淮陽王竟完全認(rèn)不出她了。</br> 竇悔親自裝扮的姑娘,自然是美極了的。</br> 他見到淮陽王驚艷的目光,心中沒有什么醋意,倒是覺得十分自豪。他握住清歡的手,對淮陽王笑了一笑——標(biāo)準(zhǔn)的笑里藏刀,“王爺竟親自出來迎接,真是讓我受寵若驚。這是我的小娘子,來,給王爺問聲好。”</br> 清歡只是笑著福了福身,態(tài)度傲慢與竇悔如出一轍,除了容貌,淮陽王完全找不出一絲熟悉的痕跡。尤其是清歡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莫名讓他覺得有幾分忐忑。</br> 怎么可能……忐忑這種情緒,會出現(xiàn)在他身上!這么多年過去了,只有她在他面前小意溫柔伺候的份兒!淮陽王心中情緒萬千,面上卻一成不變,仍舊是慣常的冷峻嚴(yán)肅,“大都督客氣了,是本王請客,自然要親自出門迎接才顯得有誠意。順便見過大都督夫人,只是,本王與夫人可曾在何處見過?”m.</br> 清歡捂嘴嬌笑,“王爺可沒那個福分隨隨便便就能見到我。”</br> 她話說得一點禮貌都沒有,偏她表情天真嬌俏,像是在開玩笑一般。淮陽王仍舊面無表情,竇悔卻放聲大笑:“我的小娘子便是這般性子,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說什么,最是率真,王爺可不要見怪。”</br> 淮陽王能說什么,他能說自己很見怪?最終也只是深深地看了清歡一眼,“請進(jìn)。”</br> 淮陽王畢竟年逾不惑,這些年又身居高位,早練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本事,情緒控制也十分完美。可他的兩個兒女就沒有這樣的本事了,小郡主與小王爺見到清歡的第一眼就震驚地瞪大了眼,若非事前淮陽王再三告訴他們賞梅宴上無論看見什么都要保證冷靜的話,怕是早就撲上去要揭穿清歡的真面目了。</br> 他們也不想想,就是揭穿了又能如何,難道竇悔還怕丟臉?難道他們淮陽王府不怕丟臉?</br> 清歡見了他們,非但沒有小郡主等人預(yù)料中的心虛,還得意地朝他們挑釁一笑。性子急的小王爺立刻就要拍案而起,被小郡主一把抓住:“冷靜點,不要沖動。”</br> 小王爺怒目而視:“阿姐,你難道沒看出那大都督夫人是誰么?”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認(rèn)出來。</br> 清歡也瞧見這姐弟倆了,當(dāng)她看到小王爺盯著自己的目光里滿是怨恨厭惡的時候,說不難過是假的。她把這個孩子當(dāng)成自己親生的一般疼愛,事事親力親為,將他照料的無微不至,可最后換來了什么呢?</br> 這時候手突然被用力捏了一下,清歡吃痛,然后就聽見竇悔帶著幾分嘲諷的聲音:“在王府十年,到后來連聲姨姨都不給叫了,可見將你看輕到什么地步。這小子若是有良心,焉能不護(hù)著你一分。你再為這樣的人傷心,以后一日三餐就都吃青菜豆腐。”</br> 清歡心底那一丟丟的難過瞬間消失不見,她氣憤地瞪大眼:“就是養(yǎng)條狗——”</br> “不忠心護(hù)主的狗,還是早些殺了吃肉。”竇悔繼續(xù)捏她小手,她疼得快飆淚了。“疼不疼?”</br> “你說呢?”氣得咬他。</br> 被咬的竇悔面不改色,嘴角甚至還維持著笑,好像一點都不疼,只有清歡聽到他嘶的抽氣聲。她心里得意了幾分,才說:“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又白又嫩,聽話懂事,一口一個姨姨叫的極甜。只可惜我不能真正的撫養(yǎng)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時時刻刻看著,就怕這孩子真的親我,忘了他的親娘。”</br> “攝政王心眼可真多。”竇悔罵了一句。</br> 清歡搖頭:“這可不是他心眼多,王爺雖然瞧不起出身低微之人,但也稱得上光明磊落。這都是我那位嫡姐吩咐下來的,王爺深信她,整個王府在她死后,也都是她的人。處處壓制我針對我,如此才能在她死后,既能維持王府與尚書府的聯(lián)系,也能讓她的孩子不屬于旁人。平心而論,我的手段不如她。”</br> “呵呵。”竇悔冷笑一聲,“這種小肚雞腸的手段,你若是能超越她,我會立刻將你丟出去。”真是小家子氣的丟人,攝政王莫非是瞎了眼,他那雙能識人的慧眼呢,難道是長出來好看的不成。</br> 清歡也笑了:“所以你看,在她的安排下,這兩個孩子長成了什么樣子,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呢。”</br> 若她不好好待孩子也還罷了,可她對這兩個孩子真可以說是付出了十分的真心,可嫡姐總想要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如今孩子們倒是不會忘記她,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占據(jù)屬于生母的位子,但他們也不會再有什么出息了,一個錙銖必較一個仗勢欺人,淮陽王活著,他們就能一直過這樣的快活日子,可淮陽王難道不會死嗎?等淮陽王死了,誰來照拂他們呢?</br> 嫡姐只想到死后屬于自己的東西要守住,卻絲毫沒為這兩個孩子打算。</br> 淮陽王愛妻情切,一葉障目,竟似魔怔了一般。他的殺伐決斷公正嚴(yán)明,在治國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家事卻仍舊是一團(tuán)糟。</br> “這些糟心爛肺的東西還是別提了,聽著挺惡心的。”竇悔一點都不同情。真要說環(huán)境決定一切,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妓院里當(dāng)龜公。廢物就是廢物,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咱們的孩子定然不會這樣。”</br> 這句話清歡是認(rèn)同的,她點頭:“我也這樣想。”</br> 兩人在大庭廣眾下旁若無人的竊竊私語,惹來了不少目光,竇悔一邊同清歡說話一邊笑瞇瞇地看了一圈,目光所到之處盡是低頭之人,然后他心滿意足地收回,非常享受這種被人畏懼的感覺。</br> 淮陽王府的梅花確實開的正好,清歡曾不止一次看過,但她不被允許進(jìn)入這片梅林,因為她是庶女,同時也是意圖搶奪嫡姐低位的人。她在府中被稱為薔薇夫人的原因,也不過是因為嫡姐生前除了梅花之外最愛玫瑰,他們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與嫡姐相似,卻又完全不如她的事實。</br> 可她真的不如她嗎?清歡想過的,倘若自己也在嫡姐那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她一定不會如她那般,死后也仍然要將一切攥在手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