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第七十六碗湯(一)
第七十六碗湯(一)</br> 【她本應一生無子,為救繼女受辱亡于二十一歲。】</br> 【她本應一生癡戀一人,知曉自己被錯待,也仍隱忍不發(fā),一心奉獻。】清歡站在院子門口翹首以盼,只是,從正晌午王爺派人說要過來到現(xiàn)在天都要黑了,也仍然沒來。她面上忍不住失落之色,身旁的侍女勸道:“夫人,還是進屋等去吧,這會兒風太大了免得受寒,您的身子受不住啊。”</br> 她搖搖頭:“我再等會兒,你去小廚房看看安神湯熬好了沒,回頭王爺來了,一定要立刻送上熱乎的。”</br> 侍女欲言又止,半晌道:“……是,奴婢這就去。”</br> 清歡仍舊在等,直到王爺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過了來,先是恭恭敬敬搭了一禮,而后道:“薔薇夫人,王爺突然覺得有些乏了,今兒便不過來了,特地讓奴才給夫人送來這盞琉璃八寶燈,還請夫人收下。”</br> 聞言,清歡掩不住面上失落,卻仍舊牽起笑容:“勞煩公公了,王爺既然疲乏,還請公公好生照料著。”</br> “這是奴才的職責,夫人放心。倒是小王爺這幾日的功課王爺查閱了,正夸夫人帶的好呢。”溫公公笑瞇瞇地說,他生了一張和善可親的臉,彌勒佛一般見誰都笑,嘴上說話也是滴水不漏,清歡如何是他的對手,當下粉臉微紅。“我會好好待小王爺?shù)模€請放心。”</br> 溫公公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奴才便回去了,夫人萬福金安。”</br> 送走了溫公公,清歡滿心喜悅地接過那盞琉璃八寶燈,里頭已經(jīng)點了熏香,是她喜歡的薔薇花香,看起來,王爺真的很把她放在心上呢。</br> 晚膳時間到了,結(jié)束了一天功課的小王爺來了,他才只有五歲,因為王菲早年去世,甫入府的清歡便從他兩歲開始帶著他,和他的親娘一般,如今王府里也是她位份最高,雖說不是正妃,卻也和正妃無甚區(qū)別,整個王府一直都是她在打理。只是雖然入府三年,她的性子仍然十分溫柔婉約,從不對人紅一下臉,是以宮中的人都很喜歡這位薔薇夫人。</br> 是的,所有人都認為王爺待她極好,一顆心都是撲在她身上的,一個月里至少有十天休在她這里,多么令人羨慕呀。</br> 四下無人,清歡坐在房中,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br> 若是昨日她沒有聽到那番話,她的確是這樣認為的。</br> 已故的王妃是她的嫡出姐姐,自幼貌美多才,年紀比她大了十歲有余,早早便嫁給了王爺。那時候整個京城都流傳著淮陽王與尚書府大小姐情深意篤的故事。后來他們成親,生兒育女,若非姐姐患了重病藥石罔效,哪里有她的今日呢?</br> 正因為王妃故去,也因為害怕王爺娶了新王妃就忘了舊人忘了相府,她的父親與嫡母便將她送了過來,只因為她與姐姐生的極為相似。若有何不同,大抵也就是薔薇與玫瑰的異樣。因此府內(nèi)人人都叫她一聲薔薇夫人,她不是侍妾也不是側(cè)妃,只是尚書府送來的不值錢的替代品。</br> 她來這里的目的,就是伺候王爺,為亡故的姐姐照料她的一雙兒女。小郡主今年已經(jīng)十三虛歲,小王爺卻還小,因此和從不親近她甚至敵視她的小郡主比起來,小王爺跟她則親近多了。</br> 清歡一直是這么認為的。她的父親在她被送來前一再告訴她,你與尚書府俱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定要事事順著王爺,莫要惹王爺惱怒,要為虞家著想。</br> 她背負著這樣的期盼與要求,也努力讓自己做到。</br> 可是她怎么也不知道,王爺竟對自己做了那等事。</br> 王爺對她無心,從她進門三年有余,不曾碰過她,即便在她院子里過夜也是和衣而臥,更別提是寵幸她了。便是這樣,他也仍不放心她,他派人送來的薔薇花香,里面摻雜的藥物早已使得她無法生育,他和尚書府的人一樣的,他們只想要她一輩子安安靜靜地做姐姐的替身,也一輩子安安分分,不做他想。</br> 尚書府的人不把她當親人,王爺不把她當妻子,那她……到底是什么呢?</br> 清歡坐在凳子上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直到小王爺爬上她的膝頭軟軟地叫她姨姨,她才回過神。懷里的孩子白嫩可愛,可她心中除了憐愛之外,也還多了一份自己也說不出的悲傷。</br> 錯不在小王爺,錯在她的父親嫡母,還有王爺。</br> 他若不喜歡她,不娶便是。要為姐姐守身,不娶便是,將她迎入府中,給的名分不清不白,不碰她的身子,讓她按照姐姐那樣活著,照料他和他愛妻的孩子……只因為家中庶出的女兒里,只她和姐姐生的像。</br> 惡毒的念頭一閃而過,清歡幾乎想要把這孩子從自己腿上推下去,她眼眶發(fā)酸,內(nèi)心深處充滿掙扎。一邊是想要報復的嫉妒與憤怒,一邊則是自小所受到的教導以及父親再三的叮嚀。這一切都讓她無所適從,她本來期盼著今日王爺前來,她好好的問一問她,昨日他與小郡主說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什么叫她永遠無法代替你娘的位置,什么叫她只是你娘在臨終前為你們姐弟挑選的棋子……她虞清歡,難道是為他們而生的不成!</br> 他們用著她,還要嫌棄她出身卑微是個庶女,還要嫌棄她沒有資格進王府,還要商量著日后等到小郡主小王爺長成了就如何處置自己!</br> 是啊,世間,根本沒人知道尚書府又嫁了個女兒進淮陽王府,他們只知道尚書府的大女兒死了后,淮陽王一片情深,根本不近女色。</br> 清歡心中恨極,面上卻是溫柔的:“小王爺乖,下來吃飯吧,一會兒還有功課要做呢。”</br> 小王爺嘴一撇:“我才不要做,姨姨不要命令我,姐姐說姨姨得聽我的!”</br>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她嘔心瀝血照料這孩子三年,也不敵小郡主一句話。</br> 是啊,在這些人心里,她不過是個卑微的奴婢。叫她一聲夫人是給她面子,她要珍惜……她偏不!</br> 清歡深深吸了口氣,再抬頭時眉眼已十分平和:“小王爺說的是,那日后,我就都聽小王爺?shù)牧恕!?lt;/br> 小王爺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天晚上的功課我不寫了!你幫我寫!”</br> 甚少有人知道清歡才氣卓絕,尤擅琴棋書畫,更擅模仿他人字跡,從前是寫了字讓小王爺臨摹,如今卻不是這樣了。</br> 她不想害這個孩子,只是想她再忍氣吞聲的付出,這些人也別癡心妄想。大家都是如此,誰比誰天生高貴?她是庶女,便活該如此被犧牲,不被人當作命看。</br> 小孩子家家的,王爺事務(wù)繁忙,小郡主也不耐煩帶孩子,可現(xiàn)在,她也不想帶了。</br> 小王爺嘗到了“命令”的好處,再加上清歡不再教導勸慰,竟越發(fā)的跋扈起來。小郡主也想不到自己當日耳提面命的一句話就讓弟弟跟那個鳩占鵲巢的女人疏遠了,她心中歡喜,更是唆使小王爺離清歡遠些,日子一長,幾個月不往清歡這里來也是常有的事。清歡向淮陽王說過,結(jié)果淮陽王輕描淡寫地說讓她不要插手小王爺?shù)氖拢鞘撬膬鹤印?lt;/br> 是呀,他的兒子,和姐姐的兒子。他們既想她將小王爺視如己出,又不愿意小王爺真正的依賴她。</br> 當真是,可笑至極。</br> 她漸漸地與小王爺疏遠了,再見面的時候小王爺已經(jīng)連一句姨姨都不叫了,夫人便是他對她最大的恭敬。可清歡并不在意,她只是想知道,等到日后,小王爺漸漸長大,王爺發(fā)現(xiàn)他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又會不會來怪她呢?</br> 他滿心沉浸在亡妻之痛中,什么都忘了,而她不是他的正妻,又憑什么為他勞心勞力?他瞞著她騙著她利用著她,卻還因為她的身份低微瞧不起她。</br> 她怎會以為這是自己的良人!</br> 如今想起來,自己以往那般心動,宛如跳梁小丑。清歡想了很久才明白,也許王爺并非不懂她的情意,而是故意不懂。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帶著對他的情意,拼命地付出,直到榨干自己的最后一點價值。</br> 等她死后,她甚至連跟他合葬的資格都沒有。他們會厭惡地將她的尸身處理掉……清歡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她得離開這里!一定!</br> 尚書府是不會庇護她的,她只能自己想辦法。</br> 可是這辦法哪里是一時片刻就能想到的,日子該過還是要過,誰都不知道她心底醞釀著逃走的計劃。不過在這之前,她仍舊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每日打理王府事物,任勞任怨,即便小郡主小王爺再如何欺負她,她也不抱怨一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