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第七十四碗湯(八)
第七十四碗湯(八)</br> 商約從有意識的時候就被教導(dǎo)一生效忠殿下,他自認為對殿下了解頗深,殿下是個很風(fēng)雅很溫和的人,喜歡琴棋書畫,精通治國之策,待人更是仁義,誰人不夸一句賢德。</br> 可他對誰都是一樣的。一樣溫和,一樣有禮,可方才,商約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殿下有些變了,性格有些喜怒無常甚至冷淡殘酷,卻唯有在那姑娘面前展露出特別的溫柔。</br> 就算是沒有兵變的時候,他跟在殿下身邊十幾年,也不曾見到殿下這樣。商約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雛兒,他知道太子的舉動代表著什么,只不過殿下自己好像沒有察覺,也不能怪殿下,畢竟沒有成親不說,連個開臉的宮女都不要,哪能懂什么叫男歡女愛呢。</br> 但是那姑娘長得也太……商約剛才不小心看到了,蒙面布拿下來之后才曉得她為什么要遮住臉,他內(nèi)心知道只要殿下喜歡就成,可理智又告訴他這位實在是配不上殿下,哪哪兒都配不上,殿下是不是錯將恩情當錯了男女之情?橫豎殿下目前也沒有搞明白,他就不要點破好了,只盼著日后殿下自己清醒,否則這位姑娘的姿色,著實難登大雅之堂。</br> 殿下日后是天子,身邊自然能有環(huán)肥燕瘦三千佳麗,少這一個也不少。</br> 阿丑醒來的時候天又黑了,她揉了揉眼睛,隨后肚子咕嚕嚕的叫,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著的,殿下正坐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她嚇了一跳連忙爬起來,“殿下是不是餓了?奴婢——”</br> 啊,是了,她想起來了,他們已經(jīng)離開小木屋了。</br> 太子看著她表情變得沮喪低沉,心道真是個不靈光的,心底想什么看臉就知道。便命令道:“過來伺候我吃飯。”</br> 他早就該吃了,可阿丑不醒他沒胃口。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照顧,旁人怎么做都覺得別扭。</br> 阿丑連忙爬起來到他身邊,雖然是在趕路,但案板上擺著的菜肴卻十分精致,商約知曉太子風(fēng)雅,連菜都準備的無甚缺漏。太子稍稍用了些就不吃了,他飲了口茶,對阿丑說:“全部吃光。”</br> “啊?”</br> “啊什么啊,吃不光就把你丟下去,不要你了。”</br> 阿丑一聽,二話不說開始吃,桌上的飯量還剛剛好,恰巧叫她吃飽又不至于撐到。咽下最后一口米飯的時候有點被噎著,手邊不知誰遞了杯茶,她下意識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后拍了拍胸口。接著,意識到殿下正看著自己。</br> 先是羞愧,然后是悔恨。她太粗俗了,一點氣質(zhì)都沒有,真是辱沒了殿下,怪不得之前在太子府的時候,別人欺負她時都說她天生下賤命,就只配做些下賤的活。</br> 她確實……是這樣的。</br> 阿丑是認命的,她安于位卑言輕,自是愧于自己臟了太子的眼。正在此時,腦門上一陣痛,她捂著額頭叫了一聲,看到太子冷冷淡淡的眼神:“瞎想什么?”</br> “殿下,以后還是別讓奴婢在您身邊伺候了吧,奴婢實在是……”</br> “怎么,剛把你帶出來就不想伺候我了?”</br> “不是!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她連忙解釋,不想讓殿下以為自己是挾恩情求報答。</br> “那不就成了。日后你除了照顧我,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太子敲了敲馬車窗示意屬下進來收拾,“好了不要說話,你過來。”</br> 阿丑依言湊過去,卻被他要求再近一點去看,她再往前一點,發(fā)現(xiàn)兩人的姿勢變得有點尷尬,好像自己坐在殿下懷中,而他從身后圈抱著她。</br> 怪怪的。</br> “別動。”剛想掙扎就被敲了下腦袋,阿丑乖乖不敢動了。</br> 太子滿意地點頭,指了指書本:“從今日起,我來教你識字。”</br> “???”</br> 太子扳正她扭過來看他的頭,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說:“我也難免會想聽些話本之類的故事,只是演的懶得看,也懶得讀,你得讀給我聽,不識字可不行。”其實他早就想教她了,可在山里的時候?qū)嵲谑遣环奖恪<埞P艱難不說,為了生活她每日都累成那樣子,他哪里舍得叫她來識字。</br> 現(xiàn)在可就不一樣了,以后她絕不會吃苦,那認點字就絕對不會有壞處。</br> 只不過……阿丑的學(xué)習(xí)能力遠遠超出太子的想象。怎么說呢,大概他剛學(xué)會說話都比這丫頭聰明,明明平日里把家里處處打理的井井有條,危難時刻又聰明果敢,怎么這腦子還是會閉起來的么?真是難以想象,這樣笨的丫頭,是怎么把他救出來,又把他好好照顧這半年多的。</br> 阿丑更羞愧了,她真的學(xué)的太慢了,連拿毛筆都要學(xué)許久,可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命賤不用學(xué),因為殿下從來都不會不耐煩啊,他太有耐心了,完全不像平日里動不動對她發(fā)脾氣來著。</br>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的行程,他們終于到了邊疆大軍駐扎之地。鮮少有人知道,統(tǒng)率邊疆七十萬大軍的兵馬大元帥武彥,是太子的人。他為人寬和賢明,卻深知未雨綢繆的道理,若他安安穩(wěn)穩(wěn)登基,那么武彥會成為他最得力的將軍;反之,則會成為他翻盤的最大依恃。</br> 快到的時候,太子見阿丑臉色有些發(fā)白,便捏捏她的耳朵叮囑說:“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聽到?jīng)]有?”</br> 她乖乖地點頭,樣子特別惹人疼。這段時間馬車里只有他們倆,太子不許她再蒙著面了,但是她卻很自卑,所以他也不想逼她,早就叫人準備好了一個精致的面具,恰巧遮住了她左邊有著大片胎記的臉。阿丑很喜歡,喜不自勝的戴上了,太子見她這樣,又是無奈,有時寵愛。“我先同你說清楚。”</br> 阿丑聽他語氣嚴肅,立刻正襟危坐:“是。”</br> 太子有點想笑,忍住了:“日后你不再是太子府的奴婢……”話沒說完就看到阿丑一臉哭唧唧,眼神似乎在說殿下您不要奴婢了嗎那奴婢絕不會給殿下惹麻煩的。“你是我的恩人。”</br> “啊?”</br> 她又傻了。</br> 太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發(fā),有點枯燥,可是又黑又濃密,他會把她養(yǎng)好的,養(yǎng)的白白胖胖。“不會有人知道你曾經(jīng)的身份,日后你大可以肆無忌憚的活著,不管有什么事,都有孤為你撐腰。你是孤的姑娘,記住了嗎?”</br> 阿丑茫然地點頭:“可是……殿下不要奴婢伺候了嗎?”</br> “也不許再自稱奴婢。”修長的指尖點住她想要說話的唇,“你不是奴婢。”</br> 那、那阿丑是什么呢?阿丑除了做奴婢,還能做什么呢?她不明白。</br> “你跟我說過,自己沒有名字。”太子對她微微一笑,“我也覺得阿丑這兩個字配不上你,所以我給你取個名字,你說好不好?”</br> 阿丑哪有不樂意的,身為奴婢能讓主子賜名那是天大的恩寵,她是沒有名字的人,人人叫她阿丑,是因為她是個丑八怪,如今殿下紆尊降貴為她取名,她心中自然歡喜無限:“好。”</br> “也不問問叫什么?若是叫什么阿貓阿狗……”</br> “那也可以。”她開心的對他咧開嘴,“有名字就好,叫什么都行的。”</br> 真是……傻透了。太子輕嘆,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包裹起來,“入淮清洛漸漫漫,人間有味是清歡。你就叫清歡。”</br> 清歡眨了眨眼睛,仍舊是傻的,她不懂這句詩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這兩個字的含義,只覺得殿下給的必然是極好的,于是連著點頭:“好,那奴婢就叫清歡。”</br> 太子笑著,“不許再自稱奴婢。”</br> “那……”</br> 他只笑不說話,也不告訴她應(yīng)該怎樣自稱。她最自卑就在于自己沒有名字,在于她天生詭異丑陋的容貌,世人皆愛以貌取人,誰會愿意去看一個丑人的內(nèi)心有多善良溫柔。旁人厭惡她嫌棄她欺辱她,卻不知她是他的掌上寶眼中珠,是他瀕臨絕望于人生低谷中的救贖。</br> 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她的過去,她會有一個嶄新的身份,他要讓天下人都羨慕她尊重她,讓這世上對她那些異樣對眼光全部化為虛無。</br> 等到他的腿好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等到他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他會將一切奉獻給她。</br> 包括他自己。</br> 商約現(xiàn)在對清歡畢恭畢敬,雖然他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這姑娘的名字。殿下對她看得太寶貝了,連平日叫她都是小聲的,難不成他這個屬下還能嚇到人家不成?不過趕路的這么長時間也讓商約認識到一件事:怎么對殿下,就要怎么對待這位丑姑娘,否則殿下發(fā)起火來誰都受不了。</br> 不就是一個救了殿下的普通女子么?到底有什么勝過常人的地方,讓殿下對她另眼相待?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號稱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丞相家小姐,對殿下一往情深多年,也不曾殿下對她比旁人有什么不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