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第七十四碗湯(二)
第七十四碗湯(二)</br> “殿下……”阿丑嘴笨,不會安慰人。“咱們還是先逃吧,您、您有什么法子么?”</br> “你跟著我做什么,也會死的。”太子淡淡地說,“你走吧,現在走還來得及。”</br> 阿丑低頭咬了咬唇,她不敢與太子辯駁,也不想說些表露真心的話,只到他面前,又將他背到了背上,然后一步一步往外挪。太子被她這一弄整個人都不好了:“你、你這是做什么?!”</br> “殿下不可以死。”也不可以失去求生的意志。我會一直陪伴著您,這樣的話,阿丑說不出來,她自覺沒有資格這樣說,但她就是覺得,他不能死,有朝一日,他總能拿回屬于他的東西,可她不會說,也不會表達,只能拼盡全力救他,才能有日后的轉機。</br> 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大字都不識得一個,但她就是這么認為的。</br> 太子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能靠一個女人背著,然而他的雙腿毫無知覺,看來是筋腱都被砍斷了,雖然他止了血上了藥,卻是毫無用處。思及此,一陣陣的絕望悲憤涌上心頭,自問一生寬厚待人,何曾有過半分虧欠,緣何卻落得這般境地?這樣活著,倒不如死了好。</br> 阿丑感覺背上的人在顫抖:“放我下來。”</br> 她倔強地搖搖頭:“不。”</br> “孤說了,放孤下來!”</br> 阿丑還是搖頭。</br> “怎么,現在不把孤當太子了嗎?!”</br> 他生氣了,但氣的是她嗎?任何人,被真心相待的親生兄弟背叛誣陷傷害,都會如此痛苦的吧?阿丑能理解,她得知爹娘準備賣掉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難過。“殿下。”</br> 她的聲音因為過度缺水有些沙啞,方才只記得給他潤唇,自己卻忘了。可這聲音低啞柔和,卻有著說不出的堅定,“奴婢相信殿下,殿下也要好好活著,都會好起來的。”</br> 她不會說振奮人心的話,來來回回反反復復,也不過一句“都會好起來的”。</br> 太子趴在她肩頭,阿丑感覺脖子有點濕潤。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堅定地背著他往前走。</br> 過了許久,太子才開口:“……他料定我沒有出城,如今城門口定然戒備森嚴,往那里走也是無用,出不去的。”但出不去,留在京城早晚會被找到,仍舊逃不了一死。</br> 阿丑卻眼睛一亮:“不,出得去,只是要委屈殿下。”</br> 委屈?他都這樣了,還談何委屈不委屈?</br> 半炷香后太子簡直想要選擇死亡。他眼睜睜看著阿丑將他藏進裝餿水的桶里,桶里異味極大,這種卑賤的工作都是在夜里進行,守城的士兵不會嚴加盤查,畢竟這搜水桶能把人臭出病來。阿丑自己也藏了進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的驚人,牛車緩慢,她在桶里將她抱緊,太子的臉緊緊埋在她的胸口,那里溫潤柔軟,帶著淡淡的簡單的皂角香。</br> 太子年方十八,尚未娶親,從未和女子如此親近過。</br> 果然,雖然九皇子下了命令,但士兵們也就是敲敲搜水桶,確認里面裝的是餿水也就算了,連打開都沒打開——開玩笑,誰要看這種東西,蓋子蓋的那么緊都如此臭氣熏天,打開了還得了。再說了,誰人不知太子殿下生**潔,光風霽月,怎么可能在這里頭。</br> 牛車也不知走了多遠,直到停下,阿丑聽到趕車大叔抱怨著來時不該吃多了瓜果導致瀉肚,她立刻推開蓋子,自己先爬出去,又艱難地將太子拉出來,不顧身上滴滴拉拉的餿臭味,背著他趕緊藏到草叢中,等到大叔將牛車趕走才敢出來。</br> 這種時候,是任何人都不能信任的。</br> 太子沉默地趴在她背上,阿丑往附近看了看,意外地發(fā)現自己竟然認得這里。她小時候弟弟生病發(fā)熱,家中沒有多余的銀子,爹娘便讓她帶著筐子爬山來采藥,后來她才廚房多看多學,也知道了不少,藏到山里去就好了!</br> 太子也能感覺到她突然有了勁兒,雖說逃了出來,可他內心卻滿是灰暗絕望,一個斷了腿的廢人,能好到哪里去,還能有什么未來?</br> 他什么都不會有了。</br> 阿丑不知太子在想什么,只努力地往山里走,早年間她還記得在這里有個廢棄的木屋,聽說以前是一對夫妻住的,那妻子得了癩病,村里人怕傳染要把她浸豬籠,丈夫便背著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妻子來到人跡罕至的山里,蓋了這棟小木屋。</br> 多年沒有人住,家具早落上了灰塵,可對阿丑來說這里簡直就是天堂,九皇子絕對找不過來。當年如果不是她迷路了,也不會拐到這里來。</br> 說什么讓她來采藥,爹娘可能是想讓她死在滿是野獸的山里的,她根本不認識那些,何談采摘?迷失方向后她到了這個木屋,里頭的夫妻早已化為白骨,還將她嚇了一跳。后來她把他們夫妻合葬,磕了幾個頭才離開,走的時候拿走了一些曬干的草藥,回去后賣了點銀子,爹娘才少打她幾頓。</br>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她只是看著那對相擁而死的白骨,心里頭難過酸楚,便就地挖了坑將其掩埋,把采來的花放了一把,祝他們來生仍然能夠相守百年。</br> 她先把太子放下,然后跟他說:“殿下在這里休息,我去燒點水給殿下沐浴。”</br> 她來過這兒,因此并不陌生。先去墳前磕了頭,又采了束花,這才進了廚房。</br> 木屋臨水而建,還有菜園子,圍著籬笆也很方便安全,四處曲徑通幽,出去容易進來難,短時間內絕對不會有人找到。只是鍋子多年不用,積灰甚多,阿丑刷了好久才將其洗凈。現在的天去溪水里洗還是太冷了,而且殿下傷重,更要小心將息。</br> 等到她把水燒好,太子看著她,屋里很暗,只點了一盞燈,她身上又臟又臭,哪里看得出本來的樣子。于是便任由她幫自己脫掉鞋子,只是浴桶什么的是沒有的,他得自己擦身子才行。</br> 阿丑不是不想伺候,而是不敢,她身份卑微,做的都是低賤的活,哪里有資格伺候殿下?太子卻是不喜歡侍女伺候的,平日里基本上親力親為,阿丑見他無恙,自己便出去了——她也得洗一洗。</br> 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便將那對夫妻的衣裳拿了出來,阿丑一邊憂愁這樣粗糙的布料殿下穿了不舒服,一邊又欣喜于自己能留在他身邊。</br> 這是愛情嗎?阿丑不知道,她的意識中根本沒有這兩個字。她只是想報答他,為他的恩情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br> 就像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人一樣。</br> 食物早已不能吃了,米都被蛀空了,菜地更是一片荒蕪,但好在溪里有魚蝦,阿丑借著月光捉了些,然后在廚房里快速處理了一下端上了桌。</br> 太子吃的很少,阿丑很擔心,但是她把剩下的全吃了,因為她實在是太餓了。</br> 誰能想到,她這樣一個小女子,能把太子背那么久那么遠,仿佛身體里有用不完的力量?</br> 床她也收拾過了,被子拍了拍給太子蓋上,太子的腿需要想辦法,深山老林里自然不會有大夫,可是之前她在府里的時候,廚房里的張師傅不小心跌斷了腿,阿丑被派去照顧他,哪些藥材她都記得,也都認得。</br>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寶貝,老話都講靠山吃山,就是這個道理了。</br> 夜早已深了,太子從噩夢中醒來,才發(fā)覺滿室幽光。他下意識朝光線處看去,便瞧見阿丑坐在桌前,對著桌上擺著的一堆草藥發(fā)愁,手邊還有個小石臼跟圓溜溜的棍子。</br> 她雖然記得,但那都是硬記的,腦子到底是不靈光,偶爾也能大智若愚一下,大多數時候還是愚笨不開竅。因而草藥雖然找了來,卻總是記不住自己數了多少,又要怎么按照比例來分配搗碎。</br> 太子輕咳了一聲,才發(fā)現整個屋子和自己睡前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不僅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還散發(fā)著花草的香味,扭頭才發(fā)現枕頭邊放了一把花,那香味正是這樣傳來的。m.</br> 阿丑見他醒了也很高興,先倒了碗水,畢恭畢敬地承過來,這里沒有精致的青花瓷茶碗,連喝水的碗都缺了一個角,她覺得殿下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惜自己沒有用處,實在是叫人難過。“殿下您醒了。”</br> 太子接過水碗喝了兩口:“你在做什么?”</br> “這是奴婢方才找到的草藥,可以治腿的。”她認真地說。“可是奴婢腦子不靈光,數分量的時候總是數了這個忘了那個……”</br> 太子莫名覺得莞爾,“你來說,我來數。”</br> “這怎么可以……”</br> “怎么不可以?”太子對她微微一笑,“不是都為了我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