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第七十二碗湯(十)
第七十二碗湯(十)</br> 衛(wèi)太后是很了解小皇帝的,這小子是她一手帶大,他越長越大,和先帝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性格卻是天差地別。他的皇位坐的安穩(wěn),因此他不需要一個出身多么高貴的皇后,只要嫻雅端莊能夠管理后宮就可以,但很明顯眼前的皇后不是那塊料。衛(wèi)太后老了,雖然她看起來仍然年輕美麗,她已經(jīng)沒有心情再去調(diào)教一個新皇后了。</br> 小皇帝固然喜怒無常,但卻是說一不二之人,更何況他那難搞的一面也只有面對大臣們才會表現(xiàn)出來。衛(wèi)太后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是那種會對這樣的皇后傾心之人:“皇帝給了你承諾,不再去其它妃子那了?”</br> 皇后一窒,訥訥道:“……沒、沒有。”</br> “那便是了,他身為皇帝,想要寵幸誰,哀家這個做母后的也管不著,你身為一國之母,皇帝在你鳳儀宮歇了幾個月,也不曾見你要皇帝雨露均沾。”</br> 皇后聽了這話頓覺委屈,“臣妾原以為母后是唯一能理解臣妾的人,先帝與母后的愛情故事誰人不知,緣何到了臣妾這里,便要臣妾與他人分享陛下了!”</br> 她覺得很諷刺,衛(wèi)太后還是皇后的時候那可是椒房獨寵,怎么到了她的兒子,她便說什么雨露均沾了?!</br> 可她說這話只是一時沖動,然后便后悔了,整個大殿瞬間變得冰冷起來,身體似乎置身冰窖,皇后顫抖著去看衛(wèi)太后,對方正用一雙寒冷又明亮的眼睛看著她。她被嚇得竟匍匐在地,腦子漿糊一片,只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臣妾、臣妾——”</br> “這樣的話,哀家不想聽第二次。”衛(wèi)太后緩慢地說,“若是再讓哀家從你口中聽到先帝二字,這皇后你也不必做了,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吧。”</br> 皇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原以為這樣說會讓太后站在自己這邊,可結(jié)果好像適得其反?這是為什么?難道太后不應(yīng)該想起過去與先帝相愛的點點滴滴,然后支持自己和陛下嗎?</br> 但她已經(jīng)不敢多言了,衛(wèi)太后冰冷的目光讓她沒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清晰的意識到,眼前這位,便是那叱咤風(fēng)云的鐵血太后。</br> 待到皇后離去,花枝才擰著眉頭說:“陛下這次的眼光可不怎么好。”善妒狹隘心機淺薄,愚蠢到天真。</br> 沒有比親娘更了解自己兒子的了,衛(wèi)太后用甲套敲擊著杯沿:“那小子想必是用什么幼稚到方式選了這么個皇后。”</br> 等到小皇帝來了一問,還真是,哪怕是衛(wèi)太后都沒想到臭小子竟然這樣胡鬧,不把選妃當(dāng)回事,她跟小皇帝說了,小皇帝不耐煩地說:“皇后也真是到,我跟她說了多少次不許來煩母后,她還來。”</br> 似乎他并沒有把皇后放在心上。</br> 這就是帝王。</br> 衛(wèi)太后道:“若是她這樣到想法持續(xù)下去,會很麻煩,哀家看她根本沒那能力打理后宮。”</br> “這不是有您嘛。”小皇帝笑嘻嘻地蹭過來,“就得勞煩母后再次出山了。”</br> 衛(wèi)太后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奢望:“哀家老了,沒心情再去扶持你。”</br> 唉,受傷。</br> 小皇帝這才開始發(fā)愁,早知道選了這么個皇后,他當(dāng)初怎么也不會用射飛鏢的方法啊。“母后,你當(dāng)年是怎么讓父皇只喜歡你一人的?”問完就看見平日里冷靜沉穩(wěn)的花枝姑姑對他搖頭擺手,小皇帝更好奇了,他跟衛(wèi)太后之間一直相處的很輕松,但奇怪的是衛(wèi)太后從來不跟他提先帝。“父皇是什么樣的人啊?”他總是聽些老臣說先帝如何如何年少有為聰明多智,真可惜從來沒見過。</br> 小皇帝問跟皇后問是不一樣的,衛(wèi)太后的眼睛微微閃動,她看著面前兒子的臉,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br> 一模一樣,真是一模一樣。</br> 但眼睛不一樣,除了外表,他們一點都不像。衛(wèi)太后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惋惜,這么多年來她沒有任何能去緬懷先帝的事物,唯獨這個兒子,每每看見他的臉,她便似是看到了先帝。</br> 小皇帝弱冠后太后就不曾這樣與他親密了,他先是愣了下,倒也沒拒絕,母后的手冰涼冰涼,但卻十分溫柔。他隱約感到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透過他去看另外一個人。</br> 另外一個人……會是誰呢?應(yīng)該就是父皇了吧,老臣們都說他跟父皇長得一模一樣。“母后。”小皇帝握住衛(wèi)太后的手,這個女人一直都是強大無往不勝的,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保護著他教導(dǎo)著他,但這是第一次,小皇帝看到了衛(wèi)太后眼里的悲傷。“你別難過,兒子不問了。”</br> 可衛(wèi)太后沒有拿開手,于是小皇帝也沒敢動,就讓她凝視著自己。過了許久許久,小皇帝覺得自己都要僵硬了,才聽到衛(wèi)太后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他同你不一樣。”</br> 小皇帝說:“父皇比我好嗎?”</br> 衛(wèi)太后的眼中浮起笑意,她親手謀劃殺死了心愛之人,代價便是余生都要在對他的愛中度日,只是她將自己的心冰封起來,不再去想。那是傷疤,不能提起,否則便是鉆心的疼。“你不懂,也希望你永遠(yuǎn)不要懂。”</br> 就這樣沒心沒肺,最好了,做個好皇帝,不去愛誰,也不渴求被誰愛,這種痛,沒有嘗過的人不會明白。她走出夢里那個既定的命運,得到了天下,解救了衛(wèi)家,但她仍然身在愛情的漩渦里無法逃脫。先帝是死了,可他死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她一同帶走了。</br> 那個溫柔的、天真的、快樂的、愿意為了所愛之人奉獻的衛(wèi)清歡,早已隨著先帝埋入墳?zāi)梗同F(xiàn)在的衛(wèi)太后不是同一人。</br> 小皇帝茫茫然點點頭,他聰明絕頂,一眼便看出來母后父皇之間,恐怕并不是民間傳言的那樣美好簡單。不過都無所謂了,他的母后贏了,這就夠了,有些秘密就應(yīng)該沉睡在過去,不應(yīng)該被揭穿。</br> 衛(wèi)太后從這日起就病了,是心病,她的兒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她的家族根深蒂固屹立不倒,一切支撐她的都不再需要她才能維持,因此她卸下了多年的重?fù)?dān)。隨著病情的逐漸好轉(zhuǎn),花枝甚至感覺到過去溫柔的衛(wèi)太后回來了。雖然她仍然是冷淡的,可她的眼神卻很溫暖。</br> 溫暖的讓人想要落淚。</br> 皇后渴求著小皇帝的獨寵,可惜小皇帝天生無心情愛,她的一片真心可算是付諸東流。于是她開始整日悲春傷秋無心打理后宮,每當(dāng)小皇帝臨幸后宮卻沒到她這里來,她便在鳳儀宮哀哀切切哭到天明。</br> 直到小皇帝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總不能真的叫母后來給自己打理后宮吧?有皇后還需要太后打理,這像什么樣子?</br> 所以他想都沒想就要廢后。這小子平日我行我素慣了,做的任何決策都不許別人置喙,再加上理由充分,還真沒人敢說什么。等到衛(wèi)太后病愈,就發(fā)現(xiàn)皇后換人了!</br> 她:“……”</br> 小皇帝還振振有詞:“母后放心,兒子這次不是射飛鏢選的!”</br> 衛(wèi)太后懷疑地看他一眼,他有些心虛,“咳,這次兒子保證,皇后絕對不會跟之前的那個一樣!”想到廢皇后被遣送出宮時那呼天搶地的淚包模樣,小皇帝頓時一陣蛋疼。這回他是讓老奸巨猾——不對,是老有經(jīng)驗娶過十個正妻的大舅舅幫忙挑的皇后,絕對是賢良淑德懂得進退。</br> “……你開心就好。”哀家不想說什么。</br> 小皇帝嘿嘿一笑。</br> 他真的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皇帝,只是他也絕對的無情。他對衛(wèi)太后有多么孝順多么言聽計從,對后宮的嬪妃們便有多么遙遠(yuǎn)。他溫柔體貼,也會逗人開心,可是他的心從來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除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沒有什么能在小皇帝心中占據(jù)更重的分量。</br> 他是皇帝,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他坐在這個位子上,便要為天下百姓帶去福祉。他有很多美麗的妃子,她們每個都很動人很美好,但他每一個都不愛。</br> 他沒有愛。</br> 帝王沒有愛,才能走得長遠(yuǎn)。</br> 小皇帝一生都很好奇一件事情的答案,但他直到衛(wèi)太后臨終前的那一刻才問:“母后,您這輩子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br> 衛(wèi)太后彌留之際聽到他的話,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睛。</br> 愛不愛的,又有什么重要呢,那個人只能屬于她,皇陵里沒有其它殉葬的妃子,不是她真的寬宏仁慈,她只是不想在死后都要和旁人分享那個人。</br> 從此以后,你我骨肉相纏,過去的一切都已被忘卻,我殺了你,也讓自己陷入其中,無法自拔。</br> 一愿死能同穴。</br> 二愿魂魄相纏,點起靈犀。</br> 三愿來生,不再相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