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第六十八碗湯(十三)
第六十八碗湯(十三)</br> 這聲音一出現(xiàn),青年便微微吃了一驚,只見黑暗的天空瞬間晴朗,雷聲漸小,閃電消失,就連他周身的黑氣都因為陽光的照射顯得暗淡了許多。</br> 而對方身上卻沒有絲毫壓迫感,反倒十分柔和,正平靜地望著他,容色之間無比熟悉,不是孟婆大神又是誰。</br> 青年仍是鬼,他身上有著從靈魂里便存在的對于清歡的恐懼,可即使面色慘白,他也死死地盯著清歡,不肯有絲毫退讓。“你回來了。”</br> “你害怕了?”</br> 他知道,對方若是想要壓制自己,自己怕是早魂飛魄散了,可他仍舊心有不甘。“我——”</br> 話沒說完卻被打斷:“你還不能滿足么?”</br> 什么?</br> 就在青年怔愣之間,清歡停下腳步,站在和他幾步遠的位置仰頭看向天空:“你的心愿已了,這世間還有什么值得你眷戀呢?”做好人還是壞人,全憑自己的選擇,但如果連自己的心都忘記的話,那永遠都不會好了。m.</br>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清歡仍舊看著天,那里一片澄凈,碧藍無際,陽光暖暖地灑下來,讓她都因此感受到溫和的快樂。這世上的人們也是如此,經歷再多災難,人類天性中的堅強也會讓他們重新站起來建造家園。她向來將自己和“人”分得很清,在熱愛著生命的同時,她又是果決而斷然的,可忘川河底的鬼魂大多被執(zhí)念困擾,你看哪,路就在不遠處,只要放下執(zhí)念,就能離開忘川。</br> 但從來沒有鬼魂能真正放下的離開。它們被執(zhí)念糾纏,身陷淤泥之中,于是忘川便成了地獄,地獄大門已開,卻沒有任何一個走得出來。它們想盡一切方法想要離開,卻沒有人愿意放下執(zhí)念。</br> “你才是我選中的第五只鬼。”清歡伸出手,食指微微向上曲起,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雪白的蝴蝶停留在她指節(jié)上,“否則,你真以為殷**的行為能瞞得過我?”</br> 青年盯著她:“那你為何要讓她回到人世?”</br> “因為你呀。”清歡像看迷惘的孩子一樣看著他,“殷**的機緣,是來源于你,否則她終其靈魂,都會在忘川河底,什么時候化作爛泥,什么時候解脫,因為她永遠都不會放下。”</br> 青年仍是不明白,因為他的大腦中仍舊是一片空白。</br> 清歡微笑,卻也沒有將他的記憶還給他,有些東西,還是不記起來比較好。“每個世界,你都能以琵琶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身邊,你不會真的以為這是完成任務對她的獎勵吧?”</br> 說著,她松開手指讓蝴蝶飛走,“奈何橋從此沒了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奈何橋與我永存,也因此,什么樣的時間,在這里都有可能發(fā)生。”</br> 但是她沒有過多的解釋,而是問青年:“接下來你要怎么做,問問你自己的心。”</br> 他真的想要毀滅這個世界嗎?青年不知道,他茫然地看著清歡,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為了什么,最后唯有懷中這錦繡華裳包裹的枯骨顯得如此沉重令他留戀。“……她還能回來么?”</br> “你知道答案的。”清歡微微揚起眉,“該消失的已經消失,沒有人有特權,也沒有人能例外。”</br> 青年慢吞吞地捧起枯骨,烏黑的眼珠蔓延在整個眼眶內,他似乎是想哭,但又沒有哭,他身上的黑氣一點點淡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似乎放棄了什么。</br> 他從忘川出來,方才便造了許多殺孽,也料想的到自己的下場,可是如果殷**不存在于這個世間的話,他覺得自己活著其實也沒有什么意思的。</br> 于是就在清歡面前,他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然后化作黑氣散去,最后遺落地面的,唯獨一副泛黃人骨。</br> 清歡長嘆一聲,將兩副骨頭用那件貴妃華裳包好,輕輕拂過,指尖所到之處,人骨合二為一,化作白骨琵琶,而貴妃朝服則變作琵琶上的金色花紋,一點一點,深入骨身。</br> 殷**的琵琶被她自己摔了,這是她要放下過去的決心,而這把琵琶如此美貌動人,壞掉豈不可惜,于是清歡用青年的骨頭將其補好,此后它們二鬼便永遠骨肉相纏,再不分離。</br> 青年為殷**跨越時間,化出鬼身來到她身邊。</br> 殷**為青年放下過往,將一切愛恨纏綿化作嘆息哀傷,使他得以自由。</br> 即使靈魂湮滅,生命消失,即使那個字從來不曾說出口,深埋在靈魂深處,最清晰最干凈的東西,也仍然存在著。</br> 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能被上蒼眷顧的原因。</br> 清歡抱起琵琶,最后望了一眼不再瘡痍的世間。皇帝死而無后,大臣們自然會選擇適合的王孫子弟繼承皇位,而殷**的兒子,那個可憐的小家伙命不該絕,也會附身于未來繼承皇位的孩子身上,該屬于他的,兜兜轉轉,仍然會屬于他。</br> 奈何橋上的墨澤在看見清歡的第一眼就撲了過來抱住她的大腿死命的蹭,清歡低頭看看他,覺得他似乎胖了不少,以前就圓嘟嘟,現(xiàn)在更肥了,整個人看起來好似一顆肉球。感覺……也沒有很想她嘛。</br> “主人主人!你回來了!我好想你呀!”</br> 不止是墨澤,吉光與小黑也一直在清歡身邊繞來繞去絆她的腿,清歡嘆了口氣坐下來,一手一個全撈懷里了。好在她不是凡人,好在這一個個的都是小小一只,否則腿非給壓斷了不成。然后她發(fā)出來自靈魂的詰問:“好久不見,可是為何你們都胖了?”</br> 一個個的,掂起來沉甸甸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呀。</br> 墨澤咳了兩聲,討好道:“太想主人了……”一想主人就忍不住吃點東西緩解一下思念的心情……而且不僅他一個吃,吉光小黑也都吃了不少呢!</br> 要胖大家一起胖!</br> 吉光舔了舔清歡的手,雖然胖了點,但動作仍然靈活,迅速爬到清歡肩頭,又舔了舔她的指頭,輕輕叫了一聲。清歡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又撓了撓小黑的下巴,問墨澤:“我交給你的任務,做的好不好呀?”</br> 聲音溫溫柔柔,是她一貫的語氣,墨澤卻瞬間不敢再撒嬌,嚴肅起來點點小腦袋:“我盡力了!”</br> 他的確是盡力了,能夠拯救的他盡力去拯救,無法拯救的他也盡力做到最好,清歡聽了,捏捏他軟嫩的臉蛋:“很好。”</br> 她從來不吝于贊美的語言,尤其是墨澤做的確實不錯。</br> 得到夸獎,墨澤嘿嘿一笑,然后好奇地問:“主人,你去哪里了?”其實一開始他根本不知道主人回來,直到奈何橋發(fā)生了改變……以前的奈何橋雖然時間緩慢,但仍然是受時間限制的,然而現(xiàn)在,奈何橋上再也沒有了時間。</br> 不是時間停止,而是沒有了“時間”的存在,于是一切不可能都成為可能。</br> 清歡輕笑,“忘了說了,給你們介紹一個新朋友。”</br> 說著,她慢慢攤開掌心,一團淡淡的黑色光芒棲息在那里,仔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那團黑光在慢慢顫動,似乎是有生命的。</br> “這個是……”</br> 她戳了戳小黑團,小黑團發(fā)出細嫩的嚶嚶嚶聲,顯得格外可愛,“這是一團殘魂,需要慢慢把它養(yǎng)好,等到它長大了,你們就會知道它是什么樣子的了。”</br> “主人這次離開就是為了它么?”墨澤嘟著嘴,感覺自己突然不受寵愛了。</br> “這是自然。”清歡挑了下眉,“別看它這么小,它的執(zhí)念卻足足有千百個厲鬼那般深。”也因此她才親自跑這一趟,就是為了把它帶回來。</br> 墨澤歪歪腦袋,連帶著吉光跟小黑也做出同樣的歪頭表情,可愛的不行,清歡沒忍住,看了看平靜的招魂幡,“那就這樣吧,橫豎還有時間,距離下一只鬼的到來不急,我就給你們講個故事吧。”</br> 然后將小黑團放到桌上,隨手給自己斟了杯茶。</br> 既然沒有了時間,也就無所謂早與晚了。</br> “等一下!”</br> 墨澤的突然發(fā)聲引來吉光小黑四道不滿的目光,他卻沒有在意,而是抓著清歡的一根手指問:“我不明白,為什么最后一只鬼放棄毀滅那個世界?”</br> 清歡笑笑:“自然是因為他的心愿已經完成,執(zhí)念已消。”</br> 再沒有什么留戀的東西,便和心愛之人共同歸去。</br> 世間至悲,不過是相見不識,忘川河畔相伴千年,一個想不起來,一個尚未經歷,只有等到殷**離開忘川,回到那個世間,越過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才有初遇,才有過后的不能遺忘。</br> 只不過到了最后,經歷過的人選擇消失。在忘川河等待千年,想要的人就在身邊卻不得而知的人忘記了什么是愛,只記得要找到一個女騙子。</br> “那個時候,他有個人間名字。”</br> 叫作。</br> 蘭深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