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第六十七碗湯(七)
第六十七碗湯(七)</br> 見鹿進來的時候就瞧見東方鴻翻白眼暈過去,她手上正端著簸箕,里頭是蘭深雪要用到的藥材。“……他好像醒了?”</br> “醒了嗎?”蘭深雪表示自己完全沒注意到,手上捏了條張牙舞爪幾百條腿的大蜈蚣,說來也奇怪,那蜈蚣雖然在他手上掙扎,卻絲毫不敢用力,只是密密麻麻的細足讓見鹿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蘭深雪察覺她后退了一步,于是又一個順手,把蜈蚣扔到東方鴻頭上。大蜈蚣害怕落水,便緊緊巴著東方鴻的臉,見鹿嘴角抽搐,見蘭深雪要碰自己,趕緊避開。</br> 蘭深雪哼了一聲,不開心說:“干嘛,你還怕這個?”他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br> “不是怕,只是不喜歡。”</br> 大蜈蚣死死巴著東方鴻的頭,見鹿已經(jīng)可以想見東方鴻再一次暈倒的模樣了。她指指蜈蚣,艱澀道:“還是把它拿下來吧……”人好不容易醒了,完了又被他弄暈。</br> “你很在意他醒沒醒嗎?”</br> “當(dāng)然沒有!”見鹿否認地飛快,“他早點好就能早點離開,我也不喜歡他總是留在這里的。”</br> 這個答案簡直太合蘭深雪的心意了,他眼睛一亮,把蜈蚣從東方鴻臉上扯下來,隨意拽掉幾根細足丟到浴桶里。見鹿看到那幾根漂在水面上的細足,嘴角微抽,“這個蜈蚣……”</br> “這可是寶貝。”蘭深雪用你不懂欣賞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不知喂了多少靈丹妙藥才養(yǎng)出來的,一根足掉了我都心疼的不行。”</br> 大蜈蚣疼得直抽抽,又被蘭深雪丟到瓶子里塞了起來。</br> 又過了一會兒,東方鴻呻吟一聲,慢慢睜開眼睛,觸目所及沒有活蛇,但卻有股沖鼻的臭味,熏的他簡直想要再一次暈過去,這時他聽到一個充滿嫌棄不屑的男子聲音問道:“醒了?”</br> 抬頭一看,是個身形高瘦渾身透出一股病態(tài)的青年男子。此刻對方正很不友好地看著他,眼睛微瞇,而青年旁邊是個身著青衣的女子,只是她的眼神溫和柔軟許多,帶著些許關(guān)切,東方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正要詢問,便聽得那女子道:“你身受重傷,你的兄弟朋友將你送到這里醫(yī)治,如今過了許久,你總算是醒了,感覺可好些了?”</br> 東方鴻沙啞著嗓子道:“……好多了,多謝二位。我的兄弟……”</br> “他們都在外頭守候,我家公子治病之時不喜有人在。”見鹿輕輕戳了蘭深雪一下,他怕癢,抖了一把,模糊不清地從鼻子里嗯了一聲。好在東方鴻沒有注意而是十分感激:“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br> 結(jié)果蘭深雪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就拉著見鹿往外面走了,東方鴻呆呆地眨了眨眼,然后就被自己的兄弟包圍了。</br> 看到外頭那一群等候的人剛聽說東方鴻醒了就激動地沖進去,蘭深雪撇撇嘴,“弱智。”</br> 見鹿輕搗了他一下:“不是挺好的么,你又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br> “哼。”他就是看不順眼她能把他咋滴。</br> “咱們走吧。”</br> “去哪兒?”</br> “人家兄弟愛侶相會的,咱們在這兒多不好啊,還是去做點別的。”知道他肯定要作,見鹿搶在他作之前開口道,“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吃了很多天的米飯了,今天吃面吧?”</br> 蘭深雪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她帶走了,苦惱地思索片刻。“……都想吃啊。”</br> 見鹿輕笑,帶著他到廚房一起忙活,蘭深雪是不會做飯的,他面露驚奇地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本來燒火的活尸呆愣愣站在一邊。他瞧著見鹿干脆利落的動作,眼神透出贊嘆與渴望,期間見鹿切了塊新鮮的梨子給他,他便一手拿著咔嚓咔嚓啃起來。</br> “這玩意兒都是水,我還是要吃飯的。”</br> 他的語氣大概就是“你別想拿這玩意兒糊弄我,我吃是給你面子啊哼”。</br> 見鹿應(yīng)道:“是是是,你放心好了。”</br> 東方鴻泡了這么久的藥浴,外傷好的都差不多了,只是內(nèi)傷仍然嚴(yán)重,需要再好好調(diào)理,他現(xiàn)在身體健康一如常人,唯獨內(nèi)力盡失。沒有了武功,便和廢人沒什么不同了,東方鴻卻看得很開,他傷重之極,能活著便已是上天恩賜,如何還能不滿足。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堅信自己一定可以完成師父遺志。</br> 見鹿把最后一個菜端走的時候正好迎面遇上他,他穿著簡單的長衫,面色稍稍有些蒼白,但再也不是渾身是血的可怕模樣了。見鹿有點驚訝,這好不容易病好了,不繼續(xù)休養(yǎng)跑這里來做什么?“東方少俠到這里來做什么?”</br> 東方鴻輕咳一聲,“做飯……”</br> 見鹿:“……”</br> 所有人里,就只有她跟東方鴻會做飯,而蘭深雪不許她做飯給這些人吃,如今東方鴻醒轉(zhuǎn),他們都吃了這么久的辟谷丹了……再也不想吃了!</br> 但她也沒有幫忙,畢竟蘭深雪此刻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大有她若敢?guī)兔鸵褨|方鴻毒死的架勢。所以見鹿也只是客氣了下:“若是一個人忙不過來,也可以使用這里的活尸。”</br> 東方鴻瞬間渾身僵硬,他堂堂男子漢頂天立地,什么都不怕,除了蜈蚣毒蛇還有死人……</br> 見鹿自然也看出來了,她覺得這人很好玩,便抿著嘴角忍住笑意,一抬頭對上蘭深雪鄙夷的眼神:“廢物!”</br> 等到第二天早上,見鹿剛剛起床,便看見東方鴻等人收拾好了行囊,正齊齊站在她房門口,身上已經(jīng)蒙了一層露水,看起來像是等了不少時間。一看見見鹿,便全跪下了,將見鹿嚇了一跳。“各位這是在做什么?為何行此大禮?”</br> “多謝姑娘及公子救命之恩,此等恩情對我如同再造,待到我完成師父遺志,定回到此處,愿為牛馬,供姑娘公子二人驅(qū)使!”</br> “東方少俠言重了。”見鹿認真地說。“公子他不喜歡活人,你就算來了,他也不會要你的。”</br> ……真情實感的謝恩突然被打擊了心好痛怎么破。</br> 說完見鹿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分,趕緊輕咳一聲掩飾一下:“你們這就走了?傷不是還沒好么?”</br> 唐懷煙道:“我等盡皆感念公子與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是公子不愛外人在此,東方大哥的外傷已經(jīng)全好了,剩下的我們可以自行調(diào)理,萬萬不敢再勞煩公子與姑娘了。”</br> “他的內(nèi)傷很重,你們怎么調(diào)理?”見鹿問。</br> 聞言,眾人都露出難過卻又不悲觀的表情來,看得出他們?nèi)匀怀錆M斗志。“雖然內(nèi)傷無藥可治,但——”</br> “誰說無藥可治?”</br> 眾人齊齊扭頭看向呵欠連天臭著臉不爽至極的蘭深雪從見鹿房里走出來。他可能是被吵醒了,身上的外衫草草一披,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跟兩條大長腿。嚇得剛剛還滿臉鎮(zhèn)定冷靜的唐姑娘尖叫一聲捂住了臉,東方鴻一個箭步擋在心上人前面,嘴角抽搐。</br> 雖然他才醒過來一天,但這位蘭公子有多么龜毛……他已經(jīng)很有概念了。</br> 見鹿趕緊過去給蘭深雪把衣服整理好,邊整理還邊問,“你是說,東方少俠還有救?”</br> “有啊。”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把臉朝見鹿胸口埋,抱怨道,“困死了,睡覺。”</br> 說完勾住她的腰,直接就睡著了!</br> 見鹿:“……”</br> 眾人:“……”</br> 最后還是見鹿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諸位還是回去休息會兒吧,待到公子睡醒了再來細細商議此事。東方少俠內(nèi)傷極重,這天下若說有人能醫(yī)治,怕也只有公子了。”</br> 說完連抱帶拽的總算把蘭深雪給弄進了屋子里,又被他當(dāng)成抱枕死死摟住倒在床上。</br> 等到他老人家睡醒,都日上三竿了,起來的時候一邊捂嘴打呵欠一邊揉眼,張嘴就喊餓:“吃飯……咦?”</br> 桌上怎么擺好了飯菜?</br> 見鹿早起來了,見他清醒,告訴他道:“這都是東方少俠做的。”</br> 她的廚藝很不錯,但都是做些精細的吃食,更接近南方吃法,東方鴻卻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兩人手藝各有千秋,與其說蘭深雪是睡醒的,倒不如說是被這味道勾醒的。他狐疑地看她一眼,“這是要干嘛?”</br> “承了你的恩,總得想辦法還吧?”</br> 其實這主意是她給出的,不過當(dāng)然不能讓蘭深雪知道。這家伙跟塊固執(zhí)的石頭一樣,除了吃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動他,恰好東方鴻煮了一手好菜。</br> 蘭深雪哼哼兩聲,光著腳下床就要去吃,見鹿瞧著他那烏黑的長指甲心里都難受,一把扯住:“先洗漱。”</br> 他瞪了她兩眼,還是乖乖去了,洗完開吃,第一口到嘴里就眼睛一亮!</br> 見鹿心想:有了!</br> 滿滿一桌菜,這個又高又瘦的病態(tài)青年一個人吃的一干二凈,連湯汁都沒剩下,讓人很難想象他明明這么瘦,吃下的那些東西都裝到哪里去了。</br> 最后蘭深雪癱倒在椅子上摸肚子,見鹿坐在他身邊給他輕輕揉著,說:“吃人嘴軟啊。”</br> 蘭深雪瞥了她一眼:“我又沒說不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