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第六十五碗湯(五)
第六十五碗湯(五)</br> 久不聞蘇衍回答,徐青螺又繼續(xù)道:“若是你覺得我們此刻成雙成對不大好,我也可以為亡夫守孝一年,你再來娶我。”</br> 蘇衍一口老血鮮血噴出來,他氣得握著韁繩的手都在顫抖,咬牙切齒道:“我看你做婦人打扮,難道不應(yīng)該有些身為人妻的矜持么?”</br> “有什么好矜持的,我相公是個短命鬼,今兒活著,明兒指不定就死了呢。”徐青螺順手掀開車簾往外看。“我為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對?”</br> 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蘇衍竟然無法反駁。他僵硬了半天,道:“……不管怎么說,你現(xiàn)在是他的妻子,自然要盡到自己的義務(wù)跟責(zé)任——”</br> “我每天伺候他,給他端茶送飯,貼身照料,還要我做什么?難道要我給他陪葬不成?”徐青螺淡淡地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做到了我應(yīng)該做的,他對我又如何?”</br> 蘇衍突然覺得有點(diǎn)心虛,好像自己對她還真的不怎么樣……讓人家稀里糊涂嫁進(jìn)來,連蘇府的基本狀況都不曉得,一步一步走的踉踉蹌蹌,那么不容易,結(jié)果自己卻還在要求人家對自己再好點(diǎn)兒……“咳咳,這些話小娘子應(yīng)該跟自己的夫君去說。”</br> “跟他說了又有什么用,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身患重病,能熬過這個年就不錯了。”說著說著,徐青螺笑了一下,“我能熬過這個年的話,也很不錯。”</br> 她從頭到尾沒有看蘇衍一眼,也許是因為不想看到虛假的容顏,徐青螺可以忍受一些,唯獨(dú)沒有欺騙與背叛。那對于深陷忘川的她來說是無與倫比的折磨,她寧可死去無數(shù)回,也不愿再付出信任讓人哄騙。上過一次當(dāng)就夠,再不該相信任何人了。</br> 蘇衍只覺得她說話突然變得老氣橫秋起來,然而滿打滿算她今年也不過十八歲,哪里有這么多的嘆息呢。他還想再問,卻已經(jīng)到了蘇府附近的巷子里。自然不能把徐青螺送到門口,被大夫人等人看見了少不得又是一陣?yán)涑盁嶂S,免得惹麻煩。徐青螺也覺得他想的周到,在被蘇衍扶下馬車的時候,突然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br> 蘇衍他……別看在外面狂霸酷炫拽的,但還是純情的小處男一枚,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雖然娶了幾個媳婦,但沒一個媳婦愿意被他碰,現(xiàn)在突然被個美貌姑娘親了一口,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站在原地連話都不會說了。</br> 徐青螺當(dāng)然是故意的,她揚(yáng)眉笑道:“這車費(fèi)我可算是付了,有緣再見。”</br> 如果不是她嘴角那抹略微頑皮的笑,蘇衍可能反應(yīng)不過來是怎么回事,直到徐青螺走了好幾步,他才如夢初醒,哦,自己是被涮了!于是他大步上前摟住徐青螺的腰,微微用力就將她放倒在懷里,低著頭,壞笑著說:“只親臉怎么能行,得親這兒。”</br> 說完無恥地嘟起嘴往下親,奈何徐青螺反應(yīng)極快,一巴掌糊住他的薄唇,然后不知怎地竟然掙脫開了他,“壯士送我這一程,還不值得一個吻。”</br> 她轉(zhuǎn)身走的時候眼波流轉(zhuǎn),顯得格外狡黠動人,蘇衍站在她身后,本來還想再難為難為她,結(jié)果心口突然跳動的厲害,他滿面潮紅的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氣,感覺愛情就此降臨。</br> 啊,春天!</br> 回到蘇府的徐青螺毫不意外地看見臉色蒼白虛弱不堪的蘇家四少躺在床上一臉悲傷:“娘子……你、你是怎么回來的?方才母親派人告訴我說不小心把你弄丟了……我、我正準(zhǔn)備去找你呢。”</br> 徐青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相公不是找到我了么,還把我送回家來了。”</br> 蘇衍內(nèi)心頓時日了狗,他滿頭都是問號:“娘子說的什么……我怎么都聽不懂。”</br> 徐青螺笑笑,坐到桌前,把她心愛的琵琶取出來擦拭,一邊擦一邊跟他攤牌:“不用裝啦,我早就認(rèn)出相公你來了,還有,你的衣服雖然換好了,身上卻有廟里的檀香味兒,我的鼻子很靈的。”眼睛也很尖,他就是化成個鬼樣她都認(rèn)得出來。</br> 蘇衍:“……”</br> 他還想再垂死掙扎,徐青螺抬頭看他:“你要是再裝,我就去告訴大夫人跟大少爺,說你裝成病秧子騙了他們二十幾年,每天晚上趁我睡著的時候都會溜出去。”</br> 這回蘇衍整個人都懵逼了:“你、你怎么知道?!”明明他每次出門的時候都會特意觀察她有沒有睡醒,而且會給她下一點(diǎn)輔助睡眠但對身體沒有影響的熏香啊!</br> “我自幼在戲班子長大,這些藥物見多了,早就免疫了。”像是覺得刺激蘇衍不夠,徐青螺還又加了一句,“相公警覺性太低,說白了還是太過自信,不把我一個小女子放在眼里,我若是大夫人派來的,這會兒你早暴露了。”</br> 蘇衍這人吧有個優(yōu)點(diǎn),那就是見風(fēng)使舵能屈能伸,立刻撲過來抱住徐青螺大腿:“娘子肯定不會說的,對吧?”邊說還邊眨動黑眸,二十多歲的人了,裝起可愛來真是一點(diǎn)也不害臊。</br> 徐青螺考慮了兩秒說:“那誰知道呢?畢竟這段時間我給人端茶送水量體裁衣照顧的無微不至的,萬一因為太累了導(dǎo)致神志不清什么都往外說呢?”</br> 蘇衍立刻跪了,“來來來娘子請喝茶,有點(diǎn)燙,為夫給你吹一吹。”</br> 用非常造作的姿勢吹涼了茶送到徐青螺唇邊,徐青螺忍著笑喝了一口,“從大門進(jìn)來到院子,這路程還是挺遠(yuǎn)的,蘇府太大了啊。”</br> 蘇四少的反應(yīng)速度簡直了,幾乎是在徐青螺抱怨的一瞬間就放下茶杯給她捶腿,一邊捶還一邊討好道:“坐在這兒不怎么舒服,娘子不如到床上去,讓為夫給你好好按按啊?”</br> 其實他要解決掉徐青螺這個隱患哪里需要這么麻煩,直接殺了便是,他為太子心腹,手上的人命也不少。這要是換做之前的幾個妻子,他可沒這么仁慈——不過之前那幾個的話,進(jìn)了蘇府都想著去勾搭蘇珩,哪里有閑工夫這樣觀察他。蘇衍是個對感情很坦誠的人,他覺得自己這是喜歡上徐青螺了,那就行,小娘子看著也不像是對他有惡意的樣子,頂多是因為之前他各種作導(dǎo)致她辛苦的不行,現(xiàn)在自己討好兩下也沒什么。</br> 徐青螺輕笑,按住了他的手:“不必麻煩相公了,妾身也就開個玩笑。”</br> 然后她問:“在寺廟里給我出氣的人是相公么?”</br> “是我啊!”蘇衍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那個趾高氣昂的女人是我娘還在世時給我定下的未婚妻,不過我娘死了沒多久,她聽說我患病,很有可能活不長,立馬就退婚了。”說到這里他露出絲絲冷笑,帶著厭惡與不屑,“退婚便退婚,我也不是那等死扒不放的人,只是她退婚,又何必以毀壞我的名聲做代價。”雖然他一點(diǎn)都不在乎蘇家四少這個名聲,但被那種人玷污,也還是覺得惡心非常。</br> 原來如此,徐青螺現(xiàn)在有些佩服魏如是了。能在蘇衍如此厭惡她的情況下成為他的妻子,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現(xiàn)在……徐青螺抬眼對蘇衍道:“你可不能再喜歡她。”</br> 蘇衍嘿嘿一笑:“那是當(dāng)然,我自然不會喜歡她的。”他又沒有病。</br> 徐青螺聽了,嫣然一笑,她這一笑簡直美不勝收,眉眼婉轉(zhuǎn)動人,蘇衍看得臉都紅了,他湊到徐青螺身邊坐下,也不矯情,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說:“青螺,你且再等我一段時間,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到時候,比大夫人還要風(fēng)光。”</br> “風(fēng)光與否我并不在意,只要相公記住今日之話,絕不與那魏家小姐重修舊好,這就夠了。”</br> 聽了這話,蘇衍突然生氣起來,孩子氣的松開徐青螺的手,負(fù)氣道:“我喜歡她什么,我跟她有什么舊好要修的!你若是不信我,跟我過一輩子自然就知曉了!”</br> “我知道你跟尋常男子不一樣。”徐青螺慢慢去握他的手,“只是那位小姐出身好,容貌也不錯,又是與你有婚約之人,我實在是……”</br> “她如何能與你比!”蘇衍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出身是天定的,這一點(diǎn)沒得比,日后你定然比她富貴得多;我也不是那看重容貌之人,你比她可美多了!還有那勞什子的婚約,她不過是我解約的未婚妻,你可是我正大光明的妻子!魏如是算個什么東西!”</br> 就他這種有仇必報的性子,魏家到時候能不能討著好還得另說呢!</br> 徐青螺聽他嘰里呱啦說了一大串,輕笑,“那我就信了。”</br> “當(dāng)然!”</br> 徐青螺看著這個青年爽朗的笑,心中突然無限酸楚。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因為她能看到真相。可越是這樣,她心中越是難過。為什么她活著的時候不曾遇到這樣的好人?若是那會兒有這樣的福氣,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場。只是……“你我雖為夫妻,我卻沒有這福氣,相公,你可千萬別喜歡我。”</br> 她直接讓人別喜歡他,蘇衍一下就愣住了,“什、什么?”可是已經(jīng)晚了呀!</br> “別喜歡我。”徐青螺低頭,閉上眼,又睜開,“我這樣的人,不值得。”</br>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br> “我殺了我最愛的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