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第六十四碗湯(一)
第六十四碗湯(一)</br> 凌崢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酸痛,他睜開眼,入目所及的是一片奇怪的屋頂,看起來似是樹木天然結(jié)成,他想起身,卻發(fā)出了痛苦的呻吟,跳下懸崖前最后的記憶瞬間從他腦海中掠過。</br> 爹……娘……姐姐……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只有他活著,可他活著,跟死了也沒什么分別!</br> 他是個沒用的廢物!</br> “你醒了?”</br> 就在凌崢自暴自棄的時候,突然聽到身邊傳來這么一句話,他驚愕萬分,竟然不知道那說話的人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的!想去看那人長什么樣子,但是渾身疼的根本動彈不得。</br> 從那么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就是不死,渾身骨頭也該斷了變成廢人了吧,即使沒有,他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被廢,再也練不了武功了。</br> 女子的聲音平靜而柔和:“不要亂動,我剛給你抹了藥,你若是亂動,那可就得不償失了。”</br> 隨著這聲音,女子逐漸走近,凌崢看到她容顏的霎那,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的母親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和眼前這女子比起來,也是大為遜色!女子走近了凌崢才發(fā)現(xiàn),雖然她的聲音比較成熟,但是她看起來頂多十五六歲,還是個少女,是她聲音里的淡然沉穩(wěn)欺騙他。</br> 是他的救命恩人吧,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不管怎樣都沒有給家人報仇的能力。想到這里,凌崢沙啞著聲音說:“……求求你,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br> 他發(fā)覺自己說話并沒有問題,肯定是因為有人在他昏迷的時候不停地給他喂水的緣故。</br> “死有什么可怕的,活著才可怕呢。”少女淡淡地說。”更何況,你的傷也不是不能治。你看起來頂多七八歲,怎地說話老氣橫秋,像個老人家似的。”</br> 凌崢聽她聲音溫柔慈愛,竟似是娘親,眼眶一酸,淚珠便掉了下來。少女輕輕將他淚水拭去,聲音更是放輕:“不必擔心,我會治好你,待到你傷好了,便和常人無異。”</br> 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凌崢渴望地盯著她:“那、那我還能練武嗎?”</br> 少女不答反問:“練武做什么?”</br> “報仇!”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報仇!”</br> 他凌崢在此發(fā)誓,便是窮極一生,也要為全家人報仇!迄今他都無法忘懷父親被凌虐至死,母親被惡人凌辱卻一聲不吭不肯說出他下落的模樣。姐姐為了保護他主動跑出去引走追兵,當他找到姐姐時,姐姐的死狀他永遠都忘不掉!</br> 他要那些人血債血償!</br> 突如其來的殺氣充滿樹屋,少女用手輕撫凌崢胸口:“平心靜氣,克制心魔,不要沖動。”</br> 凌崢知道現(xiàn)在自己就是再怎么急迫也沒有意義,他按照少女的話,看著少女深潭一般的黑色眼睛,慢慢地平靜了下來。</br> 就這樣,凌崢被留在少女身邊,一天一天開始康復(fù)。少女有著一手醫(yī)死人生白骨的醫(yī)術(shù),不僅如此,她的武功也是極高,自小便被稱作武學(xué)奇才的凌崢都不曾見過這樣的武功,可惜他身體尚且沒有完全恢復(fù),無法習(xí)武,每天能做的就是靜養(yǎng)。</br> 也隨著和少女在一起的時間加長,凌崢得知少女名叫千薰,自小便在這懸崖下的谷底生活,別看這只是普通山谷,實則內(nèi)涵玄機,不知道陣法的話根本進不來。用少女的話來說,她的兩位師父一人身懷妙手回春醫(yī)術(shù),一人武功蓋世,她得有機緣拜在二位門下,雖然武功醫(yī)術(shù)皆有涉獵,然則二位師父收徒時已過百歲之齡,少女十三歲的時候,二位一起含笑而終,從那以后,千薰便獨自一人生活,她以露水野果為食,那日山中小鹿長鳴,她覺得奇怪,遂下來查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怎地倒在陣法前面的凌崢,便將他救了下來。</br> 凌崢也十分信任千薰,她是除了家人外對他最好的人。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他沒了家人,歷經(jīng)一路孤苦追殺,不堪受辱跳下懸崖,誰知卻另有奇遇,得與千薰相遇,那么千薰就是他的家人。</br> 小小的孩子才七歲大,雖然背負著血海深仇,卻仍然有著孩子的天性,千薰性格溫柔,只要凌崢不觸及她的底線,她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br> 凌崢傷的非常重,他在懸崖邊時便被廢了經(jīng)脈,滾下懸崖時又導(dǎo)致渾身骨頭斷裂,可以說除了眼珠子能動,渾身上下都廢了。千薰將他治好,足足用了兩年時間。大師父留下的藥膏價值連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被用光了,所有的靈丹妙藥都用在了凌崢身上,才堪堪修復(fù)他斷裂的經(jīng)脈。而為了讓他可以如同過去一般習(xí)武,千薰絞盡腦汁地給他泡藥浴,凌崢一一咬牙忍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千薰這是為了他好。</br> 這兩年他都喚千薰做姐姐,直到這一日,他真的可以下床走動,與常人無異了,凌崢才抱住千薰號啕大哭起來。</br> 千薰拍了拍他的背將他推開,“既然你好了,我便問你,你可愿意拜我為師?”</br> 這件事他們早就商量過了,千薰說得很清楚,若是凌崢愿意拜她為師,那么日后他便留在谷中修習(xí),若是不愿,她便將他送出谷去,此生不復(fù)相見。</br> 而對于凌崢來說,千薰早已成為他最重要的人,自然不會拒絕,于是當著大師父二師父的墓碑磕頭行了拜師禮,自此以后便要改口不叫姐姐叫師父了。</br> 凌崢看著墓碑,沒忍住好奇:“師父,為何兩位師祖會合葬在一起?”</br> 千薰淡淡地說:“她們年輕時互相爭斗,誰都不肯低頭,在這山谷里住了一輩子,鉆研醫(yī)術(shù)武功,不問世事,為的就是爭個高低,直到百歲后才承認彼此心意,臨終前,要求我合葬她們二人。”</br> “師父的意思是、兩位祖師是——”</br> “那又如何?”千薰看向他,“女子與女子,便不能相愛么?”</br> 凌崢震驚不已,千薰對他招招手,“你隨我來。”</br> 他們都是住在樹屋中的,兩位師父的樹屋都還保留著,凌崢現(xiàn)在住的是千薰為他新建的樹屋,在身體沒好之前,他睡在千薰屋子里,這樣比較方便照顧他。</br> 此刻千薰坐在桌前,凌崢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千薰語重心長道:“我知曉,你身負血海深仇,我不能讓你不報仇,但是,既然你已歸我門下,便要聽我的話——”</br> 她話沒說完就被凌崢打斷:“弟子凌崢在此發(fā)誓,今生今世,絕不忤逆師父,若是有違此誓,便讓我不得好死!”</br> “誓言之流乃過眼云煙,你不必發(fā)毒誓,我也不信這個,你只要答應(yīng)我,聽我的話,這就夠了。”</br> 是的,身為師父的千薰對凌崢只有一個要求——聽話。</br> 凌崢磕頭道:“弟子永遠都聽師父的。”</br> 聞言,千薰神色淡然,心中卻有幾分遺憾,不,你沒有永遠都聽師父的,最后才落得那般下場。m.</br> 但此刻她輕輕地點了下頭:“起來坐吧。”</br> 凌崢依言坐到她身邊,雙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他為人戒心極重,不容易信任人,可是在千薰面前卻宛如一個乖巧稚嫩的孩童。</br> 雖然他如今也只有九歲。</br> “二師父同你一樣,也是武學(xué)奇才,她到了四十歲的時候便是獨孤求敗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沒有她不會的武功了,也因此她開始研習(xí)新招式,留下了諸多武功秘籍,都是她自創(chuàng)的,針對如今江湖上的各大門派,皆可克制。只是那是她不再年輕氣盛時練的武功,你滿心想著報仇,若是要練,便要學(xué)習(xí)如何隱忍,如何自控,否則,便是將武功全部交給你,你也練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br> 千薰想了想,又道,“至于大師父的醫(yī)術(shù),你稍作了解便好,我所學(xué)也不過二位師父皮毛,已是終身受益,你更是要刻苦,如此方能得償所愿。”</br> 她說話的時候凌崢一直很認真的聽著,“是,徒兒謹遵師父教誨。”</br> “乖孩子。”千薰摸了摸他的頭。經(jīng)過這兩年的相處,她可以很有信心的說凌崢是個非常好的孩子,最后淪為魔道遭到正道人士圍剿導(dǎo)致慘死,說來也是造化弄人。</br> 不該死的,這是宿主唯一的徒兒,宿主不贊同凌崢去報仇,凌崢卻執(zhí)意要出谷,宿主因此說了重話,若是報仇,便自此斷絕師徒情分。</br> 凌崢在陣法前磕了三個響頭,此后他經(jīng)歷諸多坎坷,墮落為魔,瀕臨崩潰前曾回來過一次,在陣法前跪了七天七夜,宿主卻不肯相見,也不肯應(yīng)答,凌崢從此離開,至死不曾回來過。</br> 再后來宿主后悔,便入世去尋徒弟,誰知卻得到了凌崢的死訊,尸骨無存,她連給這個孩子收尸都沒能做到。宿主回來后,郁郁而終。</br> 這是宿主的執(zhí)念,保住這個孩子,不讓他墮落,也不讓他死掉。</br> 和宿主不同,女鬼性格溫婉柔和,所以沒花多少時間便讓凌崢徹底信任于她,師徒二人相處宛若家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