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第六十三碗湯(三)
    第六十三碗湯(三)</br>  寂靜的房間里,早就回房休息的鳳瑾并沒有躺在繡床上,而是坐在窗邊,外面的月光灑進來,照在她懷里雪白的琵琶上。</br>  她溫柔地如同擁抱著愛人撫摸琵琶,低聲呢喃著:“我得給他生個孩子。”</br>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她死后,要留下點念想給肅親王,讓他可以活下去,也把宿主欠他的還給他。</br>  馬上就要成親了,以后她就不是一個人睡了。</br>  懷里的琵琶安靜沉默,雪白的琴身因為被月光照耀,折射出一種奇異的動人的光。鳳瑾抱著琵琶,將小臉在琵琶上輕輕磨蹭了兩下,眉宇間仍舊是輕愁無限,她的眼睛總是含情脈脈的,似乎馬上就要落下淚來,她雖然出了忘川,卻仍然被那里的情緒糾纏,一刻不曾忘懷。</br>  像她這樣柔弱心軟的人,早該在跳下忘川那一刻便被撕裂吞噬,連魂魄的碎片都尋不到,但她愣是熬了下來。</br>  熬著吧。</br>  熬著熬著,一切就都過去了。</br>  鳳瑾不需要睡眠,她可以徹夜的不睡覺,可是她總是忍不住難過,只有抱著這把琵琶才能讓她稍微平靜下來。活著從來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br>  “琵琶呀琵琶,若我回不去,你可怎么辦呢?”世界之大,可笑卻無她容身之處,她到了哪里都是孤獨的,不管她活著,還是死了。</br>  問完這句話,鳳瑾輕輕笑了下,將琵琶抱到了桌邊放下,然后自己走到床邊,脫下繡鞋羅襪躺下。</br>  但她其實是睡不著的。</br>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睡不著,就是睡不著,眼睛睜著什么都看不到,卻被早已遺忘的記憶所折磨。</br>  若是能想起來也還好,偏偏又是一頭霧水,什么都不知道。</br>  第二日清晨,肅親王早早起了,來鳳瑾這邊問了婢女好幾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王妃尚未起床,就一個人坐在門口等,也不嫌那里的地臟,錦袍一掀就坐了下去,真是半點都不做作。</br>  鳳瑾一夜未眠,她夜里不喜有人伺候,所以守夜的婢女都離得挺遠,自然也對她徹夜不睡的情況一無所知。鳳瑾心中知曉自己的與眾不同,即使有了肉身,靈魂所表現(xiàn)出的怪異也在在提醒著她,她和常人是不一樣的。</br>  她是個怪物。</br>  一個沒有記憶卻一直難過的怪物。</br>  但畢竟不能讓肅親王久等,鳳瑾開門瞧見他坐在門口,不由得微笑道:“王爺這是做什么呢?”</br>  肅親王連忙爬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等你起來用早膳。”</br>  鳳瑾柔柔的笑,其實她也是可以不進食的,“那就有勞王爺?shù)群蜴砹耍砩形词嵯茨亍!?lt;/br>  “好,我等著。”</br>  鳳瑾又對他一笑,轉身進了房間,肅親王一邊傻笑一邊站在門口,他自打得了鳳瑾,簡直無時無刻不在笑。</br>  又過了一炷香左右,鳳瑾可算是收拾好了,肅親王看到她,先是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好美,隨后咳嗽兩聲,掩飾自己的垂涎,去握鳳瑾小手:“再過幾日便是咱們的大婚之日,你可準備好了?”</br>  “這是自然。”鳳瑾笑笑。”妾身說要嫁給王爺,怎能出爾反爾呢?”</br>  肅親王他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是個鐵面無私的王爺,唯獨在鳳瑾面前化作繞指柔。他笑嘻嘻的,也不掩飾自己的不安:“我就是怕你突然改變主意不肯嫁我了。”</br>  自打皇兄賜婚后他就一直很掙扎,到底是要耐心等待給鳳瑾一個盛大的婚禮呢,還是趁著她尚且肯嫁給自己趕緊把人娶進門——他就在這其中掙扎糾結了好幾個月,如今這婚禮總算是籌備完成,只待三日,三日后,她便是他的肅親王妃。</br>  名正言順的夫妻,她再也不是他仰望渴求而不得的天邊明月,而是可以擁在懷中恣意愛憐的嬌花。</br>  “答應了要嫁,自然是要嫁的。”鳳瑾被他的緊張逗笑了。”王爺不必緊張,妾身就在這里,也不會化作蝴蝶飛走。”</br>  肅親王又傻笑兩聲。</br>  兩人用完早膳,鳳瑾坐在王府的涼亭里彈琵琶,肅親王單手捧腮一臉癡迷地盯著她瞧,一曲作罷,肅親王的口水險些都要流滿了。</br>  白皙玉指按下最后一個音,鳳瑾抬頭去看肅親王,問:“妾身彈的好不好?”</br>  “好。”肅親王傻乎乎地點頭。”可是這叫什么曲子呢,我怎地從未聽過。”</br>  好聽是好聽的,技巧也是大家,但他每次都從中感到說不出的難過與茫然。</br>  鳳瑾輕笑:“這是妾身爹娘傳下的曲子,相傳叫做白骨聲,據(jù)說能夠讓死人復生,白骨生肉。”</br>  因為,這是用魂魄彈出來的曲子呀。</br>  所以才如此煽動人心,催人淚下。</br>  肅親王是不懂絲竹之樂的,就呆呆地眨了眨眼:“哦。”</br>  鳳瑾莞爾,“妾身再給王爺彈一曲吧。”</br>  這次她換了曲子,曲調輕快動人,倒是很合她現(xiàn)在待嫁新娘的身份,肅親王雖然不懂,卻也深受感染,跟著搖頭晃腦起來,一曲作罷還有些意猶未盡,“完了嗎?”</br>  “不彈了。”鳳瑾笑著說。”我不愛彈這些曲兒,王爺若是愛聽,我以后再給你彈。”</br>  “好,就這么說定了,等到咱們成親,你日日給我彈曲兒。”</br>  鳳瑾像看孩子般看著他,然后點頭:“好。”</br>  她柔柔軟軟的,講話總是這樣溫和,溫和的讓肅親王都不敢太接近她——也或許不是不敢接近,而是無論如何努力,都接近不了吧。</br>  日子就是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的,晚上鳳瑾仍舊坐在窗前抱著琵琶,她安靜地抬頭看向天空,從這里可以看到皎潔的月亮,那么圓那么亮,可是又那么冷,好像她曾經無數(shù)次仰望過。</br>  那么遠,遠的她無論多么努力,都無法觸及。</br>  就在這時,鳳瑾突然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沒等到她反應過來,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面前,那人看著她,烏黑的眼睛透著復雜的感情,然后將她抱住。</br>  “放開——”</br>  她話沒說完,蕭嶸的臉已經埋進了她頸窩。”瑾兒、瑾兒、瑾兒——”</br>  一聲又一聲的叫她,眼淚滴進鳳瑾的脖子里,她感到非常滾燙,卻又是極致的冰冷。</br>  鳳瑾沒有叫出聲,只是任由這個男人抱著,等到他情緒逐漸穩(wěn)定,才慢慢把他推開,小心翼翼地把隔在兩人中間的琵琶抱好,擦了擦上面的灰塵,像是怕被蕭嶸弄壞了。</br>  蕭嶸期待而又不敢接近地看著她,問她說:“你、你從什么時候會彈琵琶了?瑾兒,我——”</br>  “你什么都不必說。”鳳瑾眼神淡然。”你走吧,別再來了。”</br>  “瑾兒——”</br>  “無需解釋。”鳳瑾又坐了下去。”你已有了妻子,我也馬上要嫁給我的丈夫,你我之間,還是當作從未認識最好。”</br>  “瑾兒——”</br>  鳳瑾問他:“這么晚出來,你的妻子知道嗎?”</br>  蕭嶸渾身一僵,他的眼睛充滿了痛苦,他的愛情在洪水般席卷而來的記憶中蘇醒,可是現(xiàn)實是他有了另外的責任。</br>  但鳳瑾同樣是他的責任!</br>  是他讓她在杏林等他回去,是他許下海誓山盟說要娶她為妻,是他要了她的身子,在她臨終的爹娘前拜了天地,他們早就是夫妻了,他那么愛她。</br>  可是他忘了!</br>  他把一切都忘了!</br>  忘了自己有了妻子,忘了自己的妻子在杏林等待,一忘就是快十年!剛開始想起一切的時候,蕭嶸簡直想要殺了自己。杏林與世隔絕,當年他會來到那里也是機緣巧合,岳父岳母仙逝后,就只剩下鳳瑾一人,他竟讓她一人在杏林住了九年!</br>  整整九年還要多!</br>  這九年里她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在等他?她在等他的時候,他卻在京城娶妻生子平步青云,他所有的榮耀都沒來得及跟她分享,他甚至不記得她了!</br>  “這又不是你的錯。”鳳瑾淡淡地說。”你會忘記,也是意外。如今你我各自有了牽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王爺若是知曉,定然會難過。”</br>  蕭嶸聲音沙啞:“可是我們拜過天地父母——”</br>  “我爹娘早已逝世,此事你我不說,便無人得知。”鳳瑾看向他,眼神淡漠地像是根本不認識他。”從得知你忘記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妻子了,我祝你和你的夫人白頭到老,日后,你不要來了。”</br>  可蕭嶸如何能放手?記憶被想起來的那一瞬間,一切都清晰地好像在昨天才發(fā)生過。他們如何的相愛,曾經許下的無數(shù)諾言——這些如何能說忘就忘?”不——我們不能這樣,我們不能這樣,我們是夫妻啊!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我們說好白頭偕老,我想起來了,瑾兒,我以后都不會忘記了——”</br>  “我馬上就是王爺?shù)钠拮恿恕!兵P瑾往后退了一步,“你也有了你的生活,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轉過身去,不要再回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