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第五十一碗湯(十)
第五十一碗湯(十)</br> “這是怎么回事?”</br> “將軍!將軍您可回來了!”管家遠遠地瞧見遲靖,連忙上前迎接,遲靖騎在馬上,瞧見那蹲在將軍府外哭號惹得百姓圍觀的父女倆,眉頭微微蹙起:“他們可是來找夫人的?”</br> “正是。說是要求夫人救命。夫人不肯見他們,就在門外鬧起來。奴才本想讓人把他們弄遠些,可又擔(dān)心被人說仗勢欺人……”</br> 遲靖下了馬,解下身上大氅隨手交給侍衛(wèi)。譚小姐抬起頭癡癡地看著,頭一回意識到原來這樣男子氣概濃厚的男人,比那些白面書生俊得多。她曾有幸見過幾次將軍與譚幼靈相處的情景,如此高大強壯大男子,在譚幼靈面前卻是柔情似水,雖然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可眼神如何瞞得過旁人呢。</br> 她以為遲靖下馬是朝自己走來,整理了下自己準備好了措辭,卻瞧見遲靖路過自己直接進了將軍府大門,同時還叮囑侍衛(wèi):“公然闖入將軍府對將軍夫人不敬,把他們給我丟去京兆府,按罪論處。”</br> “是!”</br> 遲靖根本不在乎百姓會如何看待自己,又如何評價他這番對岳丈一家見死不救的無情行為。</br> 他早就不在乎了。</br> 譚幼靈正在房里看書,聽說將軍回府,連忙放下書本出去迎接,恰巧遲靖走進院子,她便如一只歡快的小鳥飛進他懷中,仰著小臉問道:“將軍回來啦?”</br> 聲音又軟又甜,遲靖的眼神不由得溫柔下來,嗯了一聲,摟過她朝房內(nèi)走。她開始跟他說他不在的時候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書,還問他餓不餓累不累,遲靖一一答了,又跟她說自己今天去了什么地方,皇上交給自己什么差事,這件差事辦完了能休息幾天,要帶她去哪里玩耍云云。</br> 晚上**初歇,譚幼靈趴在遲靖胸膛上,似是幸福又似茫然的嘆息:“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過上這樣的日子。若是能跟夫君在一起,吃再多的苦我也是愿意的。”</br> 遲靖沒有回應(yīng),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長發(fā),心中酸楚又如何能說與她聽。沉默了片刻方道:“若是我走在你前頭,你大可不必為我守節(jié),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br> “將軍胡說什么呢?”譚幼靈有些生氣,她秀眉擰起,“將軍就這么想讓我改嫁么?”</br>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年紀輕輕,又無子女牽掛,若能尋得如意郎君,難道不比你留在這冷冰冰的將軍府好?”</br> “將軍就那么確定先我而去么?”譚幼靈鼻子一酸,說不出是氣的還是難過。</br> 遲靖輕嘆:“靈兒,我已三十幾歲了,足足比你大了接近二十歲,這些年征戰(zhàn)沙場,受傷無數(shù),能活到現(xiàn)在已是老天垂憐。”說完,他沉默了一下才繼續(xù)道,“我怕是沒有那個福氣與你白頭。”</br> 譚幼靈見不得他說這樣的話,把他抱緊,貼著他的胸口,低聲道:“那又如何,將軍活著,我便是將軍的妻子,將軍死了,我也不會獨活。”</br> “莫要說些稚氣的話。”遲靖聲音輕柔,像在哄一個任性鬧脾氣的孩子。</br> “我不,你要在奈何橋上等我,若我先死,我也在那里等你。”</br> 聽了這話,遲靖心中五味雜陳。他如何告訴她,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經(jīng)過奈何橋,大部分的人死后便直接去投胎,至于他這樣的人……跳下過忘川,連靈魂都不再完整,又哪里能同她再見呢?有沒有來生都是問題,哪里敢許諾什么生生世世至死不渝。</br> “我與你的緣分只有這一世。下輩子,你干干凈凈的,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像個長輩一樣對她的愛戀報以輕笑,“強求不得。”</br> 強求不得啊。</br> 譚幼靈不明白,為什么不管他們過得多么幸福快樂,他眼中仍然那么悲傷,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用盡全力,也仍然驅(qū)散不掉他身上的孤寂與疏離,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拯救這個男人,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為什么難過。</br> 他什么都不對她說。</br> 即使身為他的妻子,即使被這個男人擁在懷中,即使他尊重她疼惜她呵護她,也仍然什么都不告訴她。</br> “我喜歡夫君。”譚幼靈閉著眼睛說。“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如果可以,愿意替夫君承受一切痛苦。我不知道夫君心里有什么事,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會永遠陪著你,不管未來怎樣,不管過去發(fā)生什么,我都陪著。”</br> “我不強求,可如果能夠抓在手里,誰舍得放棄呢?”</br> 遲靖渾身一震。</br>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也再不會喜歡上別人了。”她說完這句話,遲靖光裸的胸膛上感到了燙意。</br> 那是譚幼靈的眼淚。</br> 然后她抱著他沉沉睡去,再也沒說話,剩下遲靖一人徹夜未眠。</br> 第二天早上起來,譚幼靈仍然同往日一樣,開開心心認認真真的過好每一個日子。只是她可能是被遲靖嚇到了,只要他在府中,便總是喜歡跟著他,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br> 他們這樣幸福的日子大概過了七八年,二十幾歲的譚幼靈仍然美的出塵,她變得高貴雍容,卻也不失女兒家的清純動人,遲靖也年近不惑,可惜的是他們從頭至尾都沒能有個孩子。</br> 沒有孩子就沒有牽掛,對遲靖而言是這樣的。</br> 最近這段日子譚幼靈發(fā)現(xiàn)一向性格冷淡的夫君好像跟自己調(diào)了個人設(shè),開始黏著她,她去宮里跟皇后娘娘說個話,他也要跟著。女人家的話題他不方便聽,就在外頭等著,反正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離開她。</br> 一開始譚幼靈覺得很甜蜜,她真的很少看到這樣的遲靖,可直到遲靖倒下來她才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才不肯離開她,想要陪她多一點,再多一點。</br> 這半年來他已經(jīng)不幫皇上辦事來,成日待在她身邊,什么事都順著她,她說什么都答應(yīng)。</br> 現(xiàn)在譚幼靈終于知道是為什么了。</br> 遲瑞的病來勢洶洶,即使是太醫(yī)也診斷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只知道他的身體在逐漸衰敗,沒有征兆的面對死亡。</br> 對比皇上等人的傷心,譚幼靈卻非常平靜。</br> 遲靖走的那個晚上,除了譚幼靈不要任何人陪著。他溫柔地凝視著這個陪了他這么多年的姑娘,想要抬手去抹掉她的眼淚,卻沒力氣。</br> 譚幼靈終于沒忍住掉了淚,她顫抖著去親吻遲靖的唇瓣與額頭,問他:“你要走了么?”</br> 遲靖說:“是啊。”</br> “我舍不得你啊。”她的淚掉的更急更兇,有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br> “別哭。”他用骨瘦如柴的手艱難地去摸她的臉。“我會心疼。”</br> 譚幼靈依戀地用小臉去蹭他的手,輕輕深呼吸:“好遺憾,這一生只能與你相伴十載。若是有來生……”</br> 若是有來生。</br> 有來生就好了。</br> 遲靖沒有告訴她任何有關(guān)自己的事,自始至終譚幼靈也不知道自己愛了這么多年的人是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愛人的名字。</br> 就連遲靖自己也想不起來。</br> 他什么也沒說,望著她,然后閉上了眼睛。</br> 譚幼靈依偎到他胸膛上,猶如十年來每一個相擁而眠的夜晚。她在心底保證自己不會太難過,不會追隨他而去,可是這么好的人,又哪里能遇到第二個呢?</br> 遲靖死后,皇上皇后都很擔(dān)心譚幼靈的情緒,畢竟這兩人有多么恩愛,他們都看在眼里,可譚幼靈每天仍然安靜過日子,只是會用很長時間來發(fā)呆。</br> 按照遲靖的意愿,喪禮一切從簡,抬靈的時候,譚幼靈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葉千露。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但無所謂了,將軍已不在這個世間,那些愛恨情仇都不重要了。</br> 葉千露仍然是嫁給了前世的表哥,只是她的日子過得并不好,她躲在人群中看著棺材被抬起,那里躺著她虧欠了一輩子的男人,可這一生他不要她了。他的妻子那么美麗那么高貴,自己早被排除在了他生命之外。</br> 她來看他最后一眼,也不知是為了什么。</br> 沒有了遲靖,譚幼靈仍然要繼續(xù)活下去,只是活得越久,就越是想念。</br> 再也沒有人在深夜時擁抱她,也沒有人在她耳邊溫柔說話,她再也見不到那人了。這種哀傷的心情讓譚幼靈無法控制自己,她不止一次地想要追隨遲靖而去,卻都生生忍住了。</br> 她答應(yīng)他的,讓他一個人走,不去找他。</br> 因為即使去了,也無法尋到他在何方。</br> 這天譚幼靈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也睡不著,她換掉了臥室的大床,因為不會再有一個將軍從背后將她抱在懷里,每個夜晚她都會想起他,可想念實在是太過苦痛。</br>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沒有,夢中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團子歡快地跑到她面前,抱住她的小腿仰臉看她,笑嘻嘻的。</br> 譚幼靈沒有孩子,卻很喜歡孩子,便彎腰詢問:“你是誰呀,你叫什么名字?”</br> 小團子笑彎了一雙大眼:“我叫墨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