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碗湯（四）</br>　　為免給譚幼靈招來麻煩，遲靖親自護送她回家。到了譚家門口，譚老爺正帶著一家親眷站在門口處等待，一個個面有菜色，想來方才是被太子給好好教訓(xùn)了一翻，此刻見了遲靖與譚幼靈，忙不迭上前，先是行禮，而后正要說些討好的話，卻被遲靖打斷。</br>　　“本將軍很快便會向皇上請求賜婚，日后幼靈便不是你譚家的女兒，而是將軍夫人，在本將軍迎她入門之前，希望你們好好待她。否則……”他話沒說完，但什么意思，譚老爺想必已經(jīng)很明白了。</br>　　譚家身份太低，遲靖根本不屑同他們講話，只是低頭看向身高只及自己肩頭的譚幼靈，輕聲說給她一個人聽：“你且放心，我很快便來娶你。”</br>　　譚幼靈也點了下頭，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br>　　不知為何，遲靖看著她仰起小臉望自己的模樣，覺得天真可愛，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譚幼靈的頭，待到揉完了才覺得此舉頗為不妥，尷尬地輕咳一聲，轉(zhuǎn)身上馬而去。</br>　　經(jīng)此一事，譚家人是萬萬不敢再小瞧譚幼靈，饒是譚小姐心中妒恨，可想想方才自己是如何被皇子們懲治的，心中也是顫抖不已，更別說是譚老爺了。</br>　　他一個五品小官，平時連見這些貴人的機會都沒有。今天一見見了五六個不說，還被警告若是再敢虧待庶女便小心這頂上烏紗，便是有天大的膽子，譚老爺也不敢再對譚幼靈如何了，甚至還得捧著這位姑奶奶，這說不準日后譚家都得靠著她飛黃騰達呀！</br>　　大將軍夫人，這位子誰不眼紅，竟然給譚幼靈攤上了！</br>　　這著實是件好事，可除了譚老爺，沒一個真心高興的，都是表面功夫。</br>　　譚幼靈的親娘是譚老爺?shù)囊粋€小妾，這府里好聽，被稱作一聲姨娘，卻不得譚老爺寵愛，年紀輕就去了，剩下個容貌出眾的女兒。府里下人慣會捧高踩低，譚幼靈在府中還不如下人吃飽穿暖。大夫人更是厭惡她，覺得當初她那姨娘便憑借這張臉勾引了老爺，譚小姐則嫉妒這個妹妹生得如此美貌，自然對譚幼靈恨之入骨。</br>　　他們寧愿用個已娶妻生子的書生來敗壞譚幼靈，讓譚幼靈去當個書生的小妾，也不愿意看著譚幼靈嫁入高門。再說了，哪怕譚幼靈嫁的再好，難道心中也不會記恨他們么？</br>　　可皇子們跟大將軍都撂了狠話，她們就是想再做點什么也不敢了。那個譚小姐安排去輕薄譚幼靈的書生被送回來的時候褲襠處全是血，這就是在敲山震虎啊。</br>　　譚家人不敢再對自己如何，譚幼靈終于過了一段清凈的日子。她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一日三餐，不用再挨嫡姐的欺負，前世今生活了幾十年，她從來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br>　　遲靖則雷厲風(fēng)行地在期限到達的最后幾天里跟皇帝表明了自己的心跡。皇帝一聽說外甥還真找了個媳婦，頓時大喜過望，可一聽這出身就皺了眉頭。</br>　　不管怎么說，遲靖生母是他的親妹妹，長公主，身份顯赫，他和先帝都將遲靖的母親當成眼珠子般疼著，遲靖的父親則是名滿天下的才子。可這個譚幼靈是個什么身份？父親不過是個五品小官，還是個庶出，哪里配得上他的外甥？</br>　　最重要的是，因為遲靖的長相問題一直不吃香，那譚幼靈又聽說是個美若天仙的女子，這傳出去會不會對靖兒的名聲不太好？比如說娶不到高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只能紆尊降貴屈就一個五品小官的庶女？</br>　　可是……皇帝看了眼遲靖的表情，這孩子從來都是個死心眼，但凡看上的就認定了，誰說都沒有用。</br>　　于是皇帝嘆了口氣說：“這樣，朕下個旨，晉升一下譚幼靈父親的官位，面子上也好看一點。”</br>　　誰知遲靖卻拒絕了：“舅舅，還是別了。”</br>　　皇上傻眼：“這是為何？”</br>　　遲靖心想，譚幼靈那姑娘對家人厭惡至極，若是真給她父親升官，怕是她能氣死。畢竟是自己的未來妻子，遲靖可不想為了無關(guān)人等跟她起了嫌隙。“舅舅與其升譚家的官位，倒不如給幼靈一個誥命。我娶的是譚幼靈，又不是譚家，不想讓他們粘我的光。最重要的是，譚家不是什么好人家，若是嘗到了甜頭，日后定然胃口大開，貪婪心起。若是如此，怕幼靈不肯嫁我了。”</br>　　皇帝一聽，覺得這譚家雖然不著調(diào)，可這姑娘倒也真是不錯。庶出就庶出吧，只要靖兒喜歡就成。當下擬旨，封譚幼靈為長安郡主，從二品誥命，并指給威武大將軍為妻，擇日成婚。</br>　　消息到了譚家，讓他們又妒又恨，原以為能跟大將軍攀上親戚，沒想到最后只有譚幼靈自己占便宜。</br>　　不過他們嫉妒也沒有用，很快地，宮里派來的教習(xí)女官便到了譚家，她們來這里是奉皇后娘娘的懿旨，一是教導(dǎo)譚幼靈宮規(guī)禮節(jié)，二是替皇后娘娘看看這位譚二小姐的模樣人品，日后心里也好有個數(shù)。</br>　　幾日下來，幾位女官都對譚幼靈稱贊有加。這位譚二小姐不僅模樣生得好，性格也好，和譚家其他人簡直格格不入，想來皇后娘娘也可以放心了。</br>　　根據(jù)規(guī)矩下聘送禮，遲靖給譚幼靈的聘禮簡直羨煞了整個京城的姑娘家！光是轎子就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更別提宮里貴人們的賞賜跟賀禮了！除了大將軍，誰能有那么大的面子，成個親所有皇子都來祝賀，皇上跟皇后還是主婚人？</br>　　遲靖做事不按常理，他給譚幼靈的聘禮全部都記在譚幼靈名下，竟是一點也沒給譚家，甚至成親當日，除了譚幼靈姨娘的靈位外，沒有一個譚家人有資格進去將軍府！</br>　　這態(tài)度可就耐人尋味了，將軍這明顯是在告訴天下人，他只是娶了長安郡主，譚家如何，他可不在意，也不當譚老爺是自己的岳父。</br>　　雖然有些人在暗地里議論，可譚幼靈卻十分開心。她原以為遲靖會將譚老爺奉為座上賓，心中還不痛快了好久。</br>　　姨娘去世的時候她只有七八歲大，卻已經(jīng)知道姨娘過得一點也不快活。她本是普通民家女，被譚老爺看上，死活納入府中，被大夫人仇視，受盡折磨，郁郁而終。</br>　　但如果不是大夫人暗中下毒手，姨娘如何會死！譚幼靈握緊拳頭，今日她嫁入將軍府，定不讓譚家好過，曾經(jīng)害過她們母女的人，都要遭報應(yīng)！</br>　　因為遲靖的性格問題，所以沒有人敢鬧洞房，甚至敬酒的時候幾個皇子還都搶著幫忙擋酒，一個個笑得意味深長，這男歡女愛，個中滋味只有嘗了才知。今晚可是表哥的破處之夜，誰都不能摻和！</br>　　然而又有誰敢灌當今太子和諸位皇子的酒？所以很快地，婚宴便到了尾聲，遲靖先是吩咐管家去將賀禮一一登記，便在皇子們的催促下去了新房。</br>　　如果不是表哥武功太高，他們還真想去聽墻角。不過考慮到這么做的后果，皇子們還是怏怏地放棄了。</br>　　譚幼靈坐在新床上，心里十分忐忑。她上輩子被迫嫁給那個書生做妾，雖然抵死不從，卻被大夫人命人灌了藥，渾身軟弱無力，再度被辱。那會兒她只是做妾，沒有鳳冠霞帔也沒有賓客慶賀，就是被大夫人命人綁了送到書生家中，屈辱不堪。</br>　　像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嫁人還是生平頭一次。</br>　　誰不是第一次呢，遲靖他也是第一回娶妻啊。</br>　　新娘子坐在床上，新郎官站在面前，兩人都有點尷尬，教習(xí)女官輕咳一聲，提醒道：“將軍，要挑蓋頭。”</br>　　遲靖哦了一聲，接過宮女手中喜稱，將紅蓋頭輕輕挑起，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來。</br>　　當真是美得人心神蕩漾，眉目如畫，膚若凝脂，因為上了妝容的緣故，更是顯得格外嬌艷。平時譚幼靈打扮素凈普通便已遮不住那傾城色，如今盛裝打扮，更是艷光四射，叫人移不開眼睛。</br>　　女官打趣道：“夫人真是美若天仙，怪不得將軍都看出神，便是奴婢都要瞧癡了。”</br>　　真的嗎？那個人……看我看出神來嗎？</br>　　譚幼靈小臉通紅，卻羞的不敢抬頭看。前世今生她都不懂男女情愛，一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便死了，如今這般都是她未曾經(jīng)歷過之事，一時間竟不敢去看遲靖。</br>　　遲靖并不矯情，他柔聲道：“你很美。”</br>　　看著這小兩口濃情蜜意的模樣，在場宮人都露出會心的笑容。</br>　　宮女捧上交杯酒，遲靖多年從軍，自然不懼，譚幼靈乃深閨女子，被那酒味辛辣一沖，眼淚在眼中打轉(zhuǎn)。遲靖莞爾，兩人在女官的示意下分食了半生不熟的餃子湯圓等物，宮人們便都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他們夫妻二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