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第四十八碗湯(九)
遲俊彥把行李拿進(jìn)來后,發(fā)現(xiàn)一人一貓還待在廚房,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蹲在桌子上,兩個小家伙互相較勁兒,誰也不服誰。他好笑地走過去,揉揉遲露的腦袋,抱起小橙子,把它放到肩膀上,笑著說:“你們倆干什么呢?”</br> 遲露不高興了,但她又不好意思說,她飛快地抬頭看了遲俊彥一眼,然后猛地低下頭。遲俊彥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想了什么,嘆了口氣,摸了摸小橙子的腦袋,說:“你的被子爸爸一直給你曬著,去洗個澡睡覺吧,明天早上想吃什么?”</br> “什么都可以。”</br> 說完遲露全程低頭轉(zhuǎn)身,沒看遲俊彥,走了兩步她覺得這樣做不大好,雖然沒回頭,但是主動說道:“明天早上我也要晨跑。”說著跑向自己臥室,開門關(guān)門一氣呵成。</br> 遲俊彥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溫柔,他撓了撓小橙子的下巴,嘆道:“你看,我的付出也不是沒有用的,那小家伙還記得我。”</br> 小橙子喵嗚一聲,用小腦袋來蹭他的臉,表示喵也記得你!</br> 遲俊彥笑了。</br> 遲露洗了澡躺到床上,她對這個房間很熟悉,在關(guān)家住的那些天,她每天都會從這樣的夢里醒來,每天的夢都是遲露跟遲俊彥在一起的日常,他對她那么那么好,好的讓她踩在頭上作威作福,從來不生氣,只會無條件寵著她。</br> 她又似乎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自己,歡快地?fù)溥M(jìn)他的懷里,一聲一聲叫著爸爸,他們父女倆享受著天倫之樂,過得幸福美滿。</br> 她想起遲俊彥房間的相框,想起記錄了父女倆快樂生活的錄像帶,想起一切。她既是這個世界的遲露,也是前世的遲露,只是兩個世界的遲露,一個敬愛著父親,一個仇恨著父親。一個是被父親寵愛的小公主,一個是被父親玩弄的工具。</br> 偏偏這兩個父親,長得一模一樣,有著一模一樣的聲音,卻做著截然不同的事情。</br> 遲露胡思亂想著,也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br> 然后,她再一次陷入夢境。</br> 這一次她見到的再也不是歡樂令人會心一笑的父女日常,而是身形瘦弱的少女,穿著有血跡也有塵土的白色睡裙,站在高樓之上,閉上眼睛往下跳。</br> 還沒有從死亡的陰影中脫身而出,下一秒,遲露就看見自己被遲俊彥壓在身下,因?yàn)樽约旱膹?qiáng)烈反抗,對方毫不猶豫地狠狠給了自己幾個耳光,她被扇的頭暈眼花,耳鳴聲太大,失去了反抗的能力。</br> 她哭泣,她哀求,她大聲的咒罵,可換來只有男人毫不留情的侵犯和凌虐。那種深到骨子里的怨恨,她恨不得把這個男人殺了!殺了他!自己就再也不會痛苦!殺了他!一切就都會結(jié)束!殺了他!殺了他啊!</br> 殺了他!</br> 然而下一秒,擁有同樣面容的男人坐在草地上,周圍攤著桌布,上面擺滿了食物,烤架上的肉串散發(fā)出陣陣撲鼻的香氣,他笑著對自己招手:“露露,快過來,可以吃咯,你再不過來爸爸可一個人把它們吃光了。”</br> 他的笑容那么明朗,遲露不自覺地也跟著笑起來。可立刻,眼前又是男人兇神惡煞的臉,以及鋪天蓋地的巴掌,她疼得在地上滾動,于是他隨手操起掃把對著她狠狠地抽下去,最后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個球,任由他打,慢慢地,疼痛開始麻木,眼淚糊成一團(tuán)。</br> 男人笑著把她舉在肩頭,坐在云霄飛車最高的那一瞬間,她尖叫著爸爸,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落地后她嚇哭了,明明是她自己要求要玩,現(xiàn)在卻責(zé)怪起男人來。男人輕笑著抱她,給她漱了口,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她哭得更慘了,男人沒有發(fā)火更沒有煩躁,始終耐心十足地哄著她。</br> 好不容易把她哄好了,他伸手捏捏她的臉,把她背在了背上。</br> 好爸爸。</br> 壞爸爸。</br> 溫柔的爸爸。</br> 暴力的爸爸。</br> 疼愛她的爸爸。</br> 毀了她的爸爸。</br> 哪一個是真的?</br> 她活在哪個世界里?</br> 遲露哭喊著,大汗淋漓,隔壁的遲俊彥早被吵醒了,他敲了好一會兒門遲露都沒有開,于是他輕輕一推——她只是把門關(guān)上,并沒有反鎖。遲俊彥迅速來到床邊,把床頭燈打開,搖了搖噩夢中的遲露:“露露,露露,露露——”</br> 遲露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面容,她尖叫著撲上去撕打他,一邊打一邊哭:“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隨手摸到什么都朝他身上丟,大喊著要?dú)⒘怂?lt;/br> 她的眼睛充血,頭發(fā)凌亂,形容可怖,又哭又叫,遲俊彥沒有反抗也沒有防備,只是任由遲露撕打,直到她徹底清醒,才發(fā)覺自己做了什么。</br> 遲俊彥的臉已經(jīng)不能看了,他的頭也被她用鬧鐘敲破,鮮血流了下來,她手中甚至還有幾撮烏黑的頭發(fā),遲露搖著頭往后退:“不對,這是不對的……不應(yīng)該是這樣……”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瘋了嗎?她都對爸爸做了些什么?</br> 她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br>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了,她以為自己永遠(yuǎn)都不會再想起來了,在關(guān)縱家里這半個多月,她所夢到的都是好的,都是這個世界的自己跟爸爸快樂生活的畫面。于是她越來越想念他,越來越想回到他身邊,甚至有關(guān)縱陪伴都無法阻止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dú)。</br> 可為什么一回到家,她的夢境就變了?</br>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到底她應(yīng)該怎么做?</br> 遲俊彥摸著額頭從地上站起來,見遲露冷靜下來,第一句話是問:“露露,你怎么了?”</br> 他先問她怎么了,遲露捂著臉哭起來,她覺得自己可能要瘋了,她不能再看見這張臉,否則她永遠(yuǎn)都不會好了。</br> 好的爸爸和另外一個爸爸交織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讓一切回到正軌。可是一邊哭她又忍不住擔(dān)心,出去找了醫(yī)藥箱進(jìn)來,哭得打嗝,還不忘給遲俊彥止血。好在都是皮外傷,就想血流的比較多,看起來嚇人,其實(shí)傷得不重。</br> 遲俊彥安靜地讓她給自己處理傷口,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br> 第二天早上遲俊彥醒來,遲露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她逼迫自己勇敢地直視遲俊彥的臉,他臉上的紗布跟創(chuàng)可貼讓她略微放松:“爸爸……對不起。”</br> “沒關(guān)系。”遲俊彥輕笑,“下次記得別薅頭發(fā)了,爸爸到了中年,本來就脫發(fā)嚴(yán)重,你再薅小心變禿子。”</br> 兩個人都笑了。吃過飯后出去晨跑,遲俊彥受了傷,就慢慢地走,遲露跑得很慢,一直在他前面,整個人若有所思,等到她聽見遲俊彥的吼叫聲時,扭頭看向身后打斜里沖出來的貨車,整個人都傻住了。</br> 在面對死亡威脅的一瞬間,人們大多都會愣住,忘記了逃跑忘記了應(yīng)急,做不出反應(yīng)。遲露就是如此,她盯著那輛貨車,然后在遲俊彥的吼聲中扭頭看他,偏偏就是忘記要躲。</br> 然后她感覺自己可能看到了一場慢動作的電影。周圍的人也好,車也好,甚至空氣,甚至天上流動的白云都逐漸變得緩慢,只有那個男人奔跑的速度那么快、那么快,快的讓她不敢置信。</br> 后來她的余生都在回想: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跑這么快嗎?</br> 遲露被狠狠推出去,撞在電線桿上,而遲俊彥在一瞬間被貨車車輪吞沒,當(dāng)貨車停下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行了。</br> 又要死一次……遲俊彥失神地看著天空,瀕臨死亡的感覺真是不怎么舒服,當(dāng)初他又是哪里來的勇氣跳入忘川河?</br> 遲露不敢碰他,不住地哭叫著:“救救我爸爸!救救我爸爸!求求你們救救他!”</br> 救什么救呀,該死的,活不了。遲俊彥慢慢移動無力的手,染著鮮血,握住了遲露的。遲露低下頭來,重生后第一次沒有帶著恐懼看向他的臉。遲俊彥對她笑了一下,把另外一只手抬高、抬高、再抬高——</br> 遺憾的是,他碰到了她的臉頰,卻沒有力氣再捏一下,便頹然地放下了。</br> 遲露像是沒了魂。</br> 男鬼漂浮在半空中,看著遲露哭著求警察救他,但他分明已經(jīng)沒了呼吸,下半身都已經(jīng)被碾壓爛了,怎么還活得了呢?</br> 她應(yīng)該不會再恨他了,以后再想起他也不會充滿怨恨了吧?男鬼無比慶幸自己早已立好了遺囑,并寫了遺書,相信看了遺書的遲露會好好生活下去,有關(guān)縱在,關(guān)家夫妻會像疼愛親生女兒一樣對她的。</br> 沒有遲俊彥的存在才是最好的,這樣遲露再也不用掙扎,也不會感到痛苦或是煎熬。</br> 小橙子她應(yīng)該也會照顧好的吧?小貓可惜了,他原以為自己能把它養(yǎng)得再大一點(diǎn)呢,還沒絕育,自己就死了。</br> 只是,遲露再也沒有爸爸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