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第四十八碗湯(三)
遲俊彥做了一個夢。</br> 夢里他在哭。</br> 他像是隔在千里之外看著,隱隱有些想笑。他從來不哭,他寧可流血,也從不脆弱流淚。</br> 可是他突然脆弱地捂住胸口,從那里傳來的鈍痛讓他無力承受,周圍似乎有指指點點的聲音,似乎有攻擊,有謾罵,有嘲諷,有譏笑,有數不清的言語讓他幾乎崩潰。</br> 好疼啊,好想哭啊。</br> 他從夢里驚醒,煩躁地擼了把頭發(fā),看了看身邊正在熟睡的遲露,試了試被角,然后下了床。</br> 他從來不抽煙,也不喝酒,一是因為本身不好這口,二是擔心對小孩子不好。但是現(xiàn)在,遲俊彥無比渴望能有瓶酒,或是有根煙。很多時候痛苦無法宣泄,只能借助這些麻痹神經。</br> 他伸了個懶腰,倚在落地窗前直到天亮,小姑娘掙扎著瞇著眼睛昏昏欲睡地起床了,他才收拾起全部思緒。</br> 那個奇怪的夢,不是這些世界的。遲俊彥有理由認為那是自己的生前。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夢里看見了什么,只有那種絕望讓他心臟驟停,即使清醒了也仍然心有陰霾。他原本已經不打算回去,即使死在這個世界任務失敗也沒什么了,可是這個夢又將遲俊彥敲醒,他是要回去的,天使也無法阻擋他的腳步。</br> 他回想著在忘川的每一秒,那種瀕臨崩潰的感覺十分可怕,他總是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可是一睜眼,周圍仍舊有著數不清的厲鬼。</br> 一切都沒有結束,一切都不會結束。</br> 遲露乖乖自己洗漱完畢來到廚房,歪著腦袋發(fā)現(xiàn)爸爸有點不對勁,于是提醒道:“爸爸,蛋……”</br> 遲俊彥回神,發(fā)現(xiàn)平底鍋中的雞蛋已經焦了,發(fā)出一股難聞的味道,他連忙打開窗戶通風,并讓遲露坐到椅子上等,別進來,免得油煙熏到她的衣服。自己又把焦掉的煎蛋倒入垃圾桶,重新拿了一顆,這次沒出意外,用模具煎成心形送到餐桌上。</br> 小姑娘已經饑腸轆轆了,她搖擺著小手,笑得甜甜的,“爸爸真厲害。”</br> “哪里厲害?”遲俊彥隨口一問。</br> “小朋友們都說他們家爸爸不會做飯,可是我爸爸會,所以我爸爸最厲害。”小姑娘一張嘴,甜言蜜語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說。這個馬屁拍的遲俊彥渾身舒爽,習慣性捏臉,然后要求她:“把牛奶喝完。”</br> 遲露越長大越不愛喝牛奶,但是既然爸爸要求,她就勉為其難喝光吧。喝完后連忙吃點別的去去味兒,那跟喝了毒藥似的表情讓遲俊彥忍俊不禁:“有那么難喝么?”</br> “難喝!”遲露捏著鼻子皺著小臉。“廣告上說牛奶是從牛身上擠出來的,我是人,我不要喝牛的奶!”</br> 遲俊彥被她逗得笑起來,又給解釋了一番,遲露才苦著臉答應以后每天都會喝一杯。</br> 把遲露去上學,遲俊彥回來又開始繼續(xù)工作,雖然他不打廣告,但是寫文章卻是要收費的,這種付出了心血與努力的工作憑什么也免費,他雖然有錢,但人總是不嫌棄自己再有錢一點的。以后他萬一離開,錢多一點的話,遲露也能過得更好。</br> 擔心自己哪天睡夢中就被遲露一刀砍死的遲俊彥,早就立好了遺囑,不管自己是怎么死的,最后的繼承人都是遲露,有,且只有她一人。</br> 時間慢慢地過去,很快,遲露已經十二歲了,小學六年級畢業(yè)后就要升初中,讓遲俊彥欣慰的是,遲露的成績完全不用他擔心,這孩子雖然被嬌慣寵愛長大,但聰明又努力,每學期都是年紀第一名。</br> 跟自己活著的時候一樣。</br> 活著的時候……遲俊彥隱隱出神,遲露撲到背上才反應過來,直接把小姑娘背起來:“還沒到放學時間怎么回來了?”</br> “考完試就放學了嘛,我跟同學坐公交車回來的。”</br> 嗯,除了聰明努力以外,遲俊彥也一直在培養(yǎng)遲露的獨立能力,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哪天狗帶,只好把每個明天都當做最后一天,好在遲露雖然性子有些嬌氣,又依賴他,但非常懂事聽話,即使他不在,自己照顧自己也是可以的。對遲俊彥來說,這樣就夠了。</br> “餓了嗎?”</br> “沒有,回來的路上還跟同學吃了烤串。”說完驚覺自己露陷,遲露馬上捂住嘴巴,可憐兮兮地看向遲俊彥:“爸爸……我就吃了兩根,真的,就兩根。”怕遲俊彥不信,還特意伸出兩個手指頭,表示自己“真的”只吃了兩根。</br> 遲俊彥無奈地看著她:“下不為例。”</br> “謝謝爸爸!”前一秒還是小可憐,下一秒就歡呼著在遲俊彥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遲俊彥正在打字,任由她樹袋熊似的掛在自己身上,不嫌煩也不嫌重,遲露長大點后,他就不在微博上曬照片了,免得被人認出來。</br> 但是讓遲俊彥萬萬沒想到的事發(fā)生了,他每天都在考慮什么時候重生的遲露會出現(xiàn),卻忘了另外一件事,直到上了初一的遲露某天放學回家,對他露出很奇怪的表情,看看這又看看那,看得正做飯的遲俊彥渾身不對勁:“看什么?”</br> “爸爸……”</br> 這一聲叫得不懷好意,遲俊彥抓緊了菜刀:“干什么?”難道是重生的遲露?</br> 下一秒,遲露立刻嘿嘿一笑:“爸爸,能跟我講講媽媽么?”</br> 媽媽……要不是遲露提,遲俊彥都要忘了,遲露是從真正的遲俊彥女友肚子里出生的,哦……對對對,遲露是有媽媽的!他才反應過來:“問她做什么?”小姑娘從小就不問媽媽,從來沒問過,遲俊彥也沒想過解釋,怎么解釋?一夜情打了炮對方懷孕,知道他有錢故意拖到打不掉的時候,上門來要錢?</br> 說出去不嫌丟人吶?</br> “今天有個女人來找我,她說是我媽媽耶。”</br> “什么?!”遲俊彥眉頭一蹙,他長得很好看,這么多年也不顯老,又很會穿衣服,所以看起來年輕又帥氣。“她有什么目的?”</br> “我覺得……她的確有可能是我媽媽,長得跟我挺像的。”遲露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過沒有我漂亮,誰叫我有一半基因來自偉大的爸爸呢?”</br> 這小嘴甜的,遲俊彥挑眉:“然后呢?”</br> “然后她問我想不想要媽媽,想不想要一個圓滿的家庭。”遲露咂嘴,“我覺得她可能是想跟你復合,因為我問過了,她還沒結婚。”</br> 遲俊彥在心里盤算了下,當初生遲露的時候對方十七歲,現(xiàn)在遲露十二了,對方……“二十九歲沒結婚不是很正常么?萬一她只是想看你呢?”</br> “爸爸你不怕她來跟你爭監(jiān)護權嗎?”遲露噘嘴。“我不想認媽媽,她又沒把我從小帶大。”</br> 遲俊彥安撫道:“放心吧,你的監(jiān)護權她是要不走的,她如果想見你,只要你也愿意的話就可以,不然我是不會讓她靠近你的。”</br> 遲露立刻笑了:“謝謝爸爸!”</br> 因為剛考完試,可以放松一下,所以根據遲露的要求,遲俊彥準備帶她去逛夜市順便恩準她稍微吃點垃圾食品。結果父女倆剛出小區(qū)就看見門口來來回回走動的女人,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轉身往回走,只可惜已經晚了,對方發(fā)現(xiàn)了他們,立刻叫道:“遲俊彥!持遲俊彥!”</br> 唉……“早知道就不出門了。”遲露嘀咕,然后抬頭看向她的生母。她不是傻子,別人對自己是真好還是假好,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女人嘴上說著想念自己的話,可眼神和爸爸完全不一樣,一點感情都沒有,她才不相信對方是真想她這個女兒呢。</br> 真想,怎么十二年沒來看過她一回?他們可沒搬過家。</br> “你好。”</br> 女人有點傻眼,主要是沒敢認遲俊彥,當年跟她在一起的遲俊彥就是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除了有錢之外一無是處,可眼前站著這個男人,看起來頂多二十五六,白t恤牛仔褲,長得那么好看,年輕之外又有著歲月沉淀下的成熟,真是令人著迷。</br> 反觀自己,二十九了,活得一點都不好,皮膚粗糙眼角早早有了魚尾紋,如今站在這對父女面前,竟有種說不出的窘迫感。女人局促地低下頭,心里后悔不迭,如果當初她沒有鬼迷心竅為了錢懷孕的話,或者她沒有用孩子還錢,而是留在遲俊彥身邊的話,現(xiàn)在這俊秀高雅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漂亮可愛的女孩就是她的女兒!</br> 只可惜世上從來都沒有賣后悔藥的,女人就是再不甘心,過去也不可能被改變了。她先對遲俊彥笑了一下,來之前醞釀好的話,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了。總覺得,在這樣的人面前說出怎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法掩飾自己卑劣平庸的內心。她舔了舔嘴唇,最后只問出一句:“你、你現(xiàn)在好嗎?”</br> “挺好的。”</br> “我……我……”</br> “你想說什么?”遲俊彥的聲音很溫和,他在外人面前都是這個表情這個語氣,似乎從來不會生氣,也從來不會讓人難堪。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如死水,不會為任何人顫動。而在這個世界里,除了遲露,他不在乎任何一人。</br> 但即便是遲露,也無法讓他停下來。</br> 遲露怕遲俊彥吃虧,畢竟在她的記憶里,她家爸爸就是那種溫柔又好說話的老好人,這種總是吃虧的事情以后可不能再做啦!所以即使面前這位是自己的生母,她也決不退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