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第四十六碗湯(一)
第四十六碗湯(一)</br> 疼。</br> 太疼了。</br> 然而疼是次要的,疼痛難忍的部位最讓男鬼不適。他感覺自己是趴在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也許是塊長方形木板,但此刻他根本沒力氣去看自己在哪里,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冷得哆嗦。</br> 而除了疼痛以外,還有濃濃的屈辱感。</br> 這種情緒當然不是他的,而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男鬼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yīng),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疼。</br> 他勉強撐開一只眼皮,發(fā)現(xiàn)自己是睡在一個很小的小房間里,雖然陰暗潮濕,但挺干凈,還有個太陽根本照不進來的小窗戶。</br> 他想起來,但是試了下,最后又趴了回去,不知道是什么情況還是不要亂動了,免得傷勢加重。</br> 只是……男鬼慢吞吞地把一只手伸到了臀部上,這種痛……想也知道不會是痔瘡。在這具身體上發(fā)生了什么?</br> 突然,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男鬼閉上眼,裝作一副還在睡夢中的樣子。來人的腳步很輕,聽起來像是女性,她推門進來后,先是在門口站了幾秒鐘,然后才走近男鬼,男鬼聽到了吸鼻子隱忍哭泣的聲音,還聽到女人悲痛的呼喚:“小樹、小樹……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對不起你啊……”</br> 他閉著眼,開始在心中接收關(guān)于這具身體主人的信息。</br> 鄭嘉樹,十四歲,初中三年級,五歲的時候父親車禍身亡,從此跟隨母親生活,十歲時母親改嫁,作為一只光榮的拖油瓶到了方家,認識了繼父方懷。方懷酗酒,一醉酒便毆打鄭嘉樹母親,鄭嘉樹母親膽子小又逆來順受,從來不敢多言,她一直都是個懦弱的女人。</br> 鄭嘉樹十二歲的時候上初一,有一天放學(xué)回家,母親擺地攤買菜,只有喝得醉醺醺的繼父在家,他回到家后先寫作業(yè),然后去浴室洗澡,出來的時候只穿了睡褲t恤,半大少年繼承了母親的好皮相,斯文又秀氣,繼父喝高了,見色心起,性侵了他。</br> 事后繼父再三威脅他不許說出去,否則就把鄭母打死,鄭嘉樹年紀小,膽子也小,竟真的一句不敢說。</br> 原以為事情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日后他躲著繼父走就是,誰知又一次喝醉后,繼父借著醉酒到了他房間,再一次性侵他。</br> 從那以后,持續(xù)了整整兩年。鄭母每天都要去菜場買菜,天不亮進貨,忙得要命,回家還要負責(zé)一日三餐和家務(wù),照顧丈夫和兒子,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鄭嘉樹的異常之處。</br> 而對繼父來說,鄭嘉樹雖然是個男孩子,但十幾歲的少年,漂亮又乖巧,最重要的是膽小,那一身皮子,雪白細滑,比女人的手感都要好,哪有不上癮的,漸漸便成了習(xí)慣。隨著時間過去,鄭嘉樹越來越不愛說話,越來越內(nèi)向,成績也直線下滑,鄭母每次去開家長會心里都急得要死,偏偏沒有辦法。</br> 她一直想知道兒子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可無論她怎么詢問,鄭嘉樹都一言不發(fā)。他和母親逐漸疏遠,整個人變得陰沉而畏縮,偏偏又長得比女孩子還秀氣漂亮,所以在學(xué)校,高年級的人就特別喜歡欺負他。</br> 什么下流的事都對他做過,在男廁所被脫褲子來回展示,被人用手心熄煙頭,被迫喝酒……從親生父親去世開始,鄭嘉樹的人生就朝悲慘的方向行進,再也沒有回頭。</br> 他十四歲生日的那天,鄭母特意早點收攤,還買了個蛋糕回家想給他慶生。誰知道開了門就看見方懷把鄭嘉樹摁倒在餐桌上侵犯,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著些臟話。看到了她,非但沒有驚慌,甚至還將上前制止的鄭母給狠狠地揍了一頓,鄭母為此被打斷了兩根肋骨。</br> 家暴已是家常便飯,鄭母一直都在忍耐,她是那種最隱忍的女人,可是這一次她不忍了。</br> 挨打后她沒有去醫(yī)院,而是在客廳坐了很久,方懷在鄭嘉樹身上發(fā)泄完后回房睡的鼾聲如雷,鄭母則到了鄭嘉樹的房間,親了他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去了廚房,拿了把菜刀。</br> 殺死方懷后,鄭母選擇了自殺,從此鄭嘉樹成了孤兒,無處可去,四處漂泊流浪。</br> 然而他什么都不會。他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唯一的母親也死了,他再也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br> 十四歲的少年什么都不懂,本應(yīng)該是白紙般天真的年紀,卻過多的被染上了污穢。所以鄭嘉樹的心愿很簡單,帶著母親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再受人欺負。</br> 此時鄭母撫摸著鄭嘉樹的臉,鄭嘉樹感覺到她的淚水滑落,有幾顆掉在他唇邊,苦澀異常。</br> 鄭母低下頭,親了鄭嘉樹一下,輕輕吸了吸鼻子,顫巍巍地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塞進了鄭嘉樹的口袋。</br> 他知道那是什么。</br> 即使嫁給了方懷這樣的男人,即使過上了這樣的日子,鄭母仍然是一個好母親。她除了每天都要交給方懷的錢之外,自己還偷偷存了一部分,用鄭嘉樹的名義,準備給他以后上學(xué)用。</br> 她的小樹呀,最聰明最善良,小時候就說以后要考個好大學(xué),孝順?gòu)寢尅?lt;/br> 但她不是個好媽媽。</br> 她連孩子受了這樣的傷害都不曉得。</br> 再懦弱的女人,在冠以母親這個名詞后,都會變得格外強大和勇敢。</br> 就在鄭母起身要走的時候,手腕卻突然被抓住了。她震驚地低下頭,卻見鄭嘉樹揚起了臉,一雙漂亮的眼睛閃爍著動人的光:“……媽……媽,不要。”</br> 孩子看出了她的想法,知道她要做什么。</br> 鄭母頓時淚流滿面,她抱住兒子,嗚咽著哭起來。她不敢太大聲,因為太大聲只會招來方懷的打罵,那男人打起人來六親不認。</br> 鄭嘉樹反手抱住母親,流下了眼淚。此刻附身的男鬼卻被壓制了,不僅如此,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br> 那是屬于鄭嘉樹的情感。單純而又美好的,對母親的愛,即使還是個孩子,也想要變得強大保護母親。</br> 他抱著鄭母,那是他從這一天起后,再也沒有投入的懷抱,從此以后媽媽就離開了他,他一直很想念她,不想和她分開。</br> 就這樣抱著,鄭嘉樹呢喃著說:“媽媽,不要那么做。”</br> 鄭母輕輕地抽了口氣。鄭嘉樹又重復(fù)了一遍:“媽媽,不要那么做。”</br> “小樹……”</br> “我有辦法的。”他說。</br> 下一秒男鬼便重新掌握了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他有些僵硬地任由鄭母擁抱,然后跟鄭母說:“您先去醫(yī)院吧。”</br> 鄭母搖搖頭:“還是不去了,會花錢的。”</br> 這個時代,賺錢不容易,花錢卻不難。這個時代,法律還不夠完善,家暴男不會受到多大的懲罰,甚至連警察都會勸誡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勸被家暴的女人和孩子息事寧人,勸他們再給男方一個機會。</br> 鄭母剛開始的時候也試過報警,但回報她的是更厲害的拳頭,甚至連鄭嘉樹都要挨打,慢慢地,她便認命了。</br> 可現(xiàn)在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就算是死,她也決不再給方懷靠近鄭嘉樹的機會。</br> 鄭嘉樹對她笑了一下,明明臉色泛白,明明自己都不舒服,卻對鄭母說:“媽媽,你別離開我。”</br> 這就是鄭嘉樹的唯一要求。他寧可被方懷性侵一輩子,寧可被同學(xué)欺負一輩子,寧可被人瞧不起一輩子,只要能換回母親的生命,他做什么都可以。</br> 他做什么都不后悔。</br> 他只想要母親活下來,他再不想失去她了。</br> 鄭母的眼角已有了皺紋,她曾經(jīng)是多么年輕美麗的女人,可生活的重擔壓在她的肩膀上,讓她垮了下來。鄭嘉樹凝視著她,說:“媽媽,我有些疼,你給我端點熱水來好不好?”</br> 鄭母抹了把眼淚,點了下頭說:“你在這等著,媽馬上回來。”</br> 鄭嘉樹對鄭母笑了一下,然后垂下了眼睛。</br> 誰也看不到他眼底的冷酷與狠毒。</br> 很快地,鄭母回來了,鄭嘉樹要求她不要看,但也不許她離開,所以鄭母就背對著。他忍著疼痛把身體清理了一遍,換上了干凈清爽的衣服,然后又幫鄭母處理了一下傷——他離開上個世界,得到的是羅溪全部的醫(yī)學(xué)知識。</br> 這是小男孩給他的獎勵。</br> 鄭母身上的傷太多了,舊的沒好就添上了新的,永遠都是這樣。鄭嘉樹看著,眼眶便發(fā)熱發(fā)紅——真正的鄭嘉樹的感情仍然存在,他無法控制。</br> 厲鬼沒有愛這樣的情緒,但他們附身的人仍然會有,它們借助人類的身體,有些重新學(xué)會了愛,有些墮落的更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