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第四十碗湯(二)
韋遐見到盛裝打扮的花開時,也忍不住露出驚艷之色來,他先是呆呆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將她的手握到掌心,贊嘆道:“我的花開當真是美得脫俗。“是啊,有美貌是件多好的事情啊。花開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韋遐的手修長有力,只在虎口處有些老繭,一看便知是平時握筆握的,這么溫暖的手,為什么卻不能給予她溫度?</br> 她還以為只要是人類都可以溫暖她。</br> 花開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出來,笑道:“可惜這么脫俗的花開,今晚過后,便再不是韋大人的了。”</br> 韋遐眼露痛楚,“不要這樣說……”</br> “我是開玩笑呢。”她主動投入他懷抱,剛剛染過鳳仙花汁的鮮紅指甲撫著他的胸膛。“為了相公你,花開做什么都愿意的。更何況相公又不會不要花開,對吧?”</br> 韋遐連忙點頭:“當然,我絕不會辜負于你。”</br> “那年山間,你說你沒有娶妻,會讓我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如今都五年了,你仍舊沒有做到。”花開失望地看著他。“你要怎么來證明,事情成功后你不會棄我不顧,而是會重新帶我回來?要知道,除了你身邊,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呀。”</br> 可韋遐怎么能為她休妻?大夫人出身高門,對他的仕途多有幫助,雖然容貌只是普通,卻有個好父親。花開再美,也不過是小戶女,生得這樣美貌,就是個當妾的命。韋遐當初不過是沉迷于她美色,滿口謊話欺瞞于她——當然,用他的話來說,這只是善意的謊言,否則他怎么能得到花開呢?</br> 他從沒想過要讓花開當自己的正妻。即便有朝一日大夫人先去了,憑他的官職才貌,自然有無數(shù)千金小姐想要嫁進來,這是個多么好的籌碼,他哪里給花開。反正花開出身貧寒,即便當了正室夫人也不一定有這個氣場和魄力,更別提每天還有府中事務要處理,以及女眷之間的往來,韋遐實在是不放心。</br> 他就是在拖時間而已,拖到花開泄氣了,認命了,于是一輩子就只能當個妾。他自認為對花開無微不至,照顧她的爹娘弟妹,在府里專門給她建了個院子,還特意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她,平心而論,他再沒對哪個妻妾做到這樣過。</br> 所以對于花開的不信任,韋遐是有點惱怒的,只是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眼神卻冷了幾分:“我已發(fā)過了毒誓……”</br> “你要明白,我是太愛你了,所以特別害怕不能再見到你。”花開直勾勾地盯著他,眼波如水。“畢竟這個世上,真愛難尋,因此不可辜負,你說對不對?”</br> 韋遐沒聽懂她到底想說什么,還沒來得及去琢磨,管家已經來稟報說質子到了。這下韋遐沒時間去想了,只握住花開雙手,真情實感道:“江山,百姓,朝廷,如今都牽系在你一人身上,若是你能成功,便是大功臣。到那個時候,皇上定會嘉獎與你,我便能名正言順的娶你過門了。“花開也笑了。“好。”</br> 她出身清白,善良溫柔,哪里需要遮遮掩掩,哪里需要躲躲藏藏,何談“名正言順”?怕是在心底深處,韋遐是看不起花開的,看不起這樣一個無法在仕途上給予他幫助的女子。</br> 喜歡你,便將你養(yǎng)在籠子里,朝夕相對,把玩逗弄。但再多的喜歡也比不上權勢地位,花開是可與舍棄的,并沒有多么不可或缺。</br> 韋遐十分感動,認為花開能為自己做到這些實在是難得,似乎是想低頭來吻她,卻被花開不經意間躲過了。她避開了他的吻,說:“妝會花的。”</br> 于是他就不吻了。</br> 一下午都待在房間,出了門花開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天已黑的差不多了,府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分外熱鬧。她在韋遐的帶領下去了前廳,宴席已經擺好,一個身著墨色衣袍的男人恰好背對著她坐,身形高大,頭上的玉冠閃著光。</br> 大夫人也在,看向花開的目光是幸災樂禍的,她向來不喜歡花開這個小狐貍精,覺得自打她進了尚書府,老爺?shù)乃心抗獗愣急粨屪吡耍F(xiàn)下老爺要將這小狐貍精送人,她心中別提多開心了。</br> 平日里總是仗著老爺寵愛待在院子里不來問安,現(xiàn)在不也照樣要被送出去,只看眼下花開這小賤人可還神氣的起來?</br> 可即便如此,當看到花開那張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顏時,大夫人心中仍舊難掩嫉妒。她雖出身高,卻只是生得清秀,和花開站在一起,當真似是幽蘭旁邊枯黃的雜草,因此一直不得韋遐喜愛。她時常感到上蒼不公,似花開這樣出身卑微貧賤,卻偏偏天賜一張絕色容貌,而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出身高貴,可生得普通,便得不到相公喜愛,人與人之間為何差別就這么大?</br> 其他幾個姨娘也都生得不錯,個頂個都是美人,但一同花開比,都未免遜色幾分。</br> 也因此,大夫人最厭惡的便是花開,偏偏韋遐最喜愛花開,對她百般維護,得不到韋遐喜愛的大夫人便更是對花開恨之入骨。正是她悄悄在給質子的美人圖中放進了一張花開的畫像,又借著拜佛進香的名義讓質子對花開驚鴻一瞥,果然,質子成功對花開一見鐘情,可是計謀成功了,大夫人也沒覺得怎么開心。</br> 因為她知道,即使用計將花開和老爺分開,花開也不會受太多苦。擁有這樣美貌的人,天生便是被上蒼眷顧的。</br> 而她既然不能弄死花開,就只好選擇將她送走。</br> 原以為平日里素面朝天的花開便已美到極致,可誰知妝點過后,竟更顯傾城傾國色。大夫人見了,心中郁結,只想著,若是自己也能有副芙蓉面,不知該多好。</br> 花開卻根本沒在意大夫人是什么表情,她剛進了前廳,便有人到那背對著自己坐的質子耳畔彎腰說了兩句,接下來便見質子起身,轉過來驚喜地看著自己,想來韋遐是已經同他打好招呼了,因為他完全無視了韋遐,直接走過來對著花開伸手:“姑娘。”</br> 花開看都沒看韋遐一眼,便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被質子一路引到他的位子上坐下。行走間,花開才發(fā)現(xiàn)質子有一張英氣十足的面龐,也許不及韋遐俊秀,卻有著說不出的鐵血與威風。</br> 這樣的男人……即使當了質子,也沒有因此萎靡不振或是懦弱不堪,怪不得韋遐及皇帝等人要忌憚他了。</br> “花開,我可以這么喚你嗎?”</br> “當然。”花開對他笑。</br> 質子似乎有些緊張,他正襟危坐,雙手分別放在兩邊膝頭,又問花開:“你今晚肯來,便是愿意跟我的,是不是?”</br> “是。”</br> “那便好,我實在是擔心因為我喜歡你,他們便會強迫于你,若是你自愿,那再好不過了。”質子點點頭,“我也覺得在尚書府你過不上什么好日子,不過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便不會負你。”</br> 花開心想,說什么負不負的,他一國儲君,雖然眼下是質子,可身份騙不了人,日后定然也是三宮六院佳麗無數(shù),和在尚書府做妾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心中雖然這樣想,嘴上卻沒說,只笑對質子:“多謝質子抬愛。”</br> 說完,她又微微笑了下。這張臉實在是太好看了,不笑的時候圣潔如若高山上的冰雪,一旦笑起來,便似是姹紫嫣紅開遍,說不盡的動人心魄。</br> 即便是女鬼也要感嘆,人若是生得美,做事都事半功倍。</br> 她喜歡美貌。</br> 眼角余光發(fā)覺韋遐正盯著這邊看,花開卻當做沒看見,繼續(xù)與質子講話。雖然大多時候都是質子說好幾句她才回一句,而且都是些語氣詞,但看在韋遐眼里卻是二人相談甚歡,不僅如此,花開連給自己一個眼神都不肯。</br> 就這樣,韋遐注意質子和花開這邊,大夫人則觀察著韋遐的動靜,心里暗自竊喜,除掉這個心腹大患,日后她可輕松許多。</br> 晚宴結束后,質子與花開約定三日后來接她便告辭了,臨行前對花開猶自依依不舍。花開回到自己院子,妝容還沒洗凈,韋遐便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竟然惡人先告狀:“你是不是看上他了?!”</br> “誰呀?”她慢條斯理地梳頭,一點也不急。</br> 韋遐看了,更覺如此,以往她剪他哪有這樣過,此番一晚上都沒朝自己看便罷,自己親自到她院子里來,她竟還是這樣的態(tài)度!“花開,你怎么了?今天晚上的你有點不對勁兒。”他用柔和的玉雕來詢問她。</br> 花開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簡直要癡了。多美麗的一張臉呀!她真的是太喜歡了,日后離開這個世界,真想連帶著將這張臉一起拿走呀。</br> 只可惜她的時間并不多,怕是還沒看夠便要失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