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第三十九碗湯(九)
就算他是壞人,也是她的好人。</br> 許漣漪安靜地做一只卷子,專注地盯著大王看。她真的不大記得過去了,但是她仍然能夠感受到,大王的心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br> 這個奇怪的,殘暴卻又溫柔的男人。</br> 不知什么時候她睡著了,大王轉(zhuǎn)身看她的時候就看見她小小一只被裹在毯子里,乖巧地合著眼睛沉浸在夢鄉(xiāng)之中,長著繭子的指頭輕輕撫過她臉頰紅唇,眼神深邃幽遠。</br> 雖然出了刺客這個小插曲,但大王并不在意,他沒有聽從其他官員勸誡現(xiàn)在就回宮,第二日早上起了仍舊繼續(xù)狩獵,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帶著許漣漪,可能是因為許漣漪的肩傷并沒有好的完全。</br> 直到三日過后,狩獵結(jié)束,大王才擺駕回宮。從他回宮的那一刻,跟在他身邊的許漣漪感受的最清楚,大王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好了,暴躁易怒,稍有不愉便要砍人腦袋,侍衛(wèi)們也好宮人們也好,伺候的時候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一個不周到,這項上人頭便要落地,心中對大王也避免不了起了怨氣。</br> 許漣漪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從肩膀受傷后,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這感覺十分清晰,昨日她剛覺得傷口好了些,不再那么疼了,第二天便立刻感到呼吸困難,甚至有種窒息的痛苦。</br> 肉身上的傷痕在慢慢好轉(zhuǎn),但她的靈魂卻在與這具軀體產(chǎn)生了排異,如果再不快點完成任務(wù),她會死。死了之后回歸魂體,歸宿只有忘川。</br> 如今這完好的身體不過是個障眼法,掩人耳目,鮮活的身體是有使用時間的,她時不時感受到的痛苦都是來自奈何的警告:再這樣拖下去對她自己沒有益處。</br> 許漣漪心中想要殺死大王的想法越發(fā)迫切,可是她也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和大王在實力上的差距。她倒是想輕輕松松將他殺了,可世上哪有那樣簡單的事?這男人警覺性極高,天生神力,又武藝高強,如同一頭威武的雄獅,而如今的許漣漪,不過是一只兔子,即使長了利齒尖爪,也仍然是只兔子。</br> 有一天早上,剛喝了一口魚片粥就惡心反胃扭過頭哇的一聲便吐了個昏天暗地的許漣漪嚇壞了!她早覺得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但是沒想到會惡化的這么快,竟然連進食都不能夠!</br> 要知道這身體雖然是死人的,但在她的靈魂填充的時候是完全鮮活的,也就是說,除了靈魂,她現(xiàn)在是一個健康且正常的人,既然是個正常人,自然就需要食物和水來維持生命。從一開始附身那會兒,許漣漪慢慢感覺到自己成為了“人”,她感到很開心,因此十分珍視自己的身體,一點傷都舍不得受。</br> 如果現(xiàn)在就死了,非但會失去肉身,甚至?xí)氐酵ê樱?lt;/br> 不!不行!</br> 大王本來也在喝粥,一看她吐了,立刻皺眉,命人喚太醫(yī)。</br> 許漣漪心想,喚太醫(yī)有什么用,她這是魂魄出現(xiàn)了問題,太醫(yī)難道還能幫她修補靈魂穩(wěn)定肉身嗎?可大王既然堅持這么做,她也沒拒絕。</br> 然而最后的結(jié)果讓她驚呆了。</br> 她竟然懷孕了!</br> 許漣漪呆若木雞地盯著太醫(yī)不住動彈說話的嘴巴,好像失去了思考和反應(yīng)能力。她……懷孕了?!</br> 是了,這具身體是正常的,雖然在一開始剛附身時難免有點小毛病,但隨著時間加深,越來越正常,如今和常人無異,自然也有生兒育女的能力。但許漣漪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她竟然沒想到自己也會懷孕!</br> 懷孕……她呆呆地撫上自己的肚子,不敢相信那里竟然有個小生命在孕育。她沒仔細去聽大王和太醫(yī)都在說些什么,只是腦海中似乎回想起某個畫面。她腹中的孩子……變成了一團血肉,活生生被剖了出來,只因為那人需要一個藥引子。</br> 她竟然又有孩子了。</br> 許漣漪簡直不會說話了,她傻乎乎地盯著大王看,看到他血紅的眼底似乎有了幾分喜悅,等到他伸手來摸自己肚子的時候,她像是被嚇了一跳,立刻拍開他的手,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獸。</br> 然后許漣漪才意識到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即使在忘川河里待了那么多年,她仍然沒有一天忘懷過恐慌悲痛到極致的感覺。也許她早就不愛了,不怕了,但那種痛,一直都在纏繞啃嚙著她。那些不肯去投胎跳入忘川河的鬼魂都是一樣的,執(zhí)著于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于是在忘川的每一分每一秒,失去了記憶,忘記了過去,但唯有痛永不消滅。</br> 空落落的靈魂,了無生息的回憶,死寂的心。</br> 這就是全部。</br> 得知許漣漪有孕的大王的確很高興,破天荒的沒有砍人頭反而還重賞了太醫(yī),他轉(zhuǎn)身看到一直呆滯望著自己的許漣漪,走過去很粗魯?shù)孛嗣念^:“你這是什么眼神,不想給寡人生孩子?”</br> 許漣漪慢吞吞搖頭:“不是。”</br> “那就好。”大王習(xí)慣性地威脅她。“否則小心你的腦袋。”</br> 他是那么高興,毫不掩飾的高興,許漣漪甚至都有些不認得他了,這還是那個經(jīng)常暴躁無法控制殺戮**的大王么?同時她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一想到肚子里多了一顆小小的種子,她就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br> 干澀的眼眶可以做戲,可以虛偽的哭泣,卻無法因為歡喜或是感動流淚。許漣漪在短暫的失神后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孩子是生不下來的。她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她頂多只能活三四個月,卻偏偏在這時候有了孩子。</br> 等到她將大王殺死,自己必然也活不過去,若是留下個孩子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出生過。</br> 她不記得自己死了多少年,但在她的印象中,她只有過兩個孩子。第一個孩子她很想留下來卻失敗了,第二個孩子她卻要親手扼殺。許漣漪有些茫然,到底是她這只惡鬼比較殘酷,還是奈何主人殘酷?</br> 即使是惡鬼,也有弱點所在。</br> 大王不知道許漣漪在想什么,但知道她懷了自己的孩子后他是很高興的。一來是自己看得上的女人,二來也是自己第一個孩子,兩者加在一起,難得的,此后數(shù)日他都沒有再砍人,甚至血紅的眸子都淡了許多,偶爾還會透出幾分溫情。</br> 許漣漪卻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br> 這是個好機會。</br> 孩子滿三個月那一天,她從涼亭上摔入水池,狠狠地磕在一塊大石頭上。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上氣沒下氣,孩子自然保不住。</br> 看著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許漣漪死死地咬住牙關(guān),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這都是必須的,這孩子反正生不下來,她不能再猶豫,不能再拖下去,她必須快刀斬亂麻,什么亂七八糟的情感她都不需要,她不能被一個暴君左右思想。</br> 她疼得厲害,恍惚中又似乎想到自己生前,那會兒她還是二八年華的明媚少女,嫁給心愛之人,滿以為從此后夫妻恩愛白首,又怎知最后落得那樣一番下場。腹中成型的孩兒成了藥引,自己曝尸荒野,尸骨無存,那恨到極致的痛,她忘不掉,忘不掉。</br> 孩子沒了后,許漣漪虛弱地躺在床上,大王暴怒之下殺了許多人,晚上見她的時候臉上卻是溫柔的。</br> 多么難得的表情。但在這個深夜,他終于放下了長久以來一切的防備,因為這個受傷的、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她是那樣的嬌小,柔弱,惹人憐愛。所以他放下一切躺在了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br> 即使匕首深深地刺入心口,也沒有關(guān)系。</br> 許漣漪下手的時候沒有猶豫,也沒有后悔,她知道自己就只有這么一次機會。這個男人,是她所有記憶與印象中,唯一一個待她好的。可她要回去那個世界,她不能在這里毀了自己。</br> “……對不起。”</br> 大王伸手推開她,看了看沒入胸口的匕首。刀柄上鑲嵌的各色寶石琳瑯滿目,真是一把價值連城又削鐵如泥的好匕首。其實這些寶石是他一顆一顆嵌上去的,但他沒有說,他不習(xí)慣說。</br> 這樣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一統(tǒng)了天下,再也沒有鮮血和戰(zhàn)爭的國家對他早沒了吸引力,他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而是死在心愛女人的手中,成全她一番苦心,倒也不錯。</br> 他甚至都沒問許漣漪為什么。只是用逐漸渙散的瞳孔凝視著她,眼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一個與死亡打了這么多年交道的人,還懼怕什么死亡?</br> 倒是怕活著。行尸走肉一般,不被整個世界接受的活著。他殺了數(shù)不清的人,最后終于輪到自己死了。</br> 大王的嘴唇動了動,然后就閉上了眼睛。</br> 許漣漪看著他,將匕首拔出,送入自己心口。</br> 閉上眼睛的一剎那,她聽見了一個孩子稚嫩的聲音:恭喜你,第一個世界任務(wù)順利完成。</br> 許漣漪漠然。</br> 大王說了六個字。</br> 我沒有喜歡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