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第二十七碗湯(一)
辛語白從醴忘臺出來后,仍舊是渾渾噩噩的,只是眼神清明了幾分。對于清歡希望她飲下孟婆湯的要求也沒有拒絕,只是喝完湯后,她一步一步朝奈何橋盡頭走的時候,突然轉(zhuǎn)身回來問清歡:“我和隋靖本來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br> “一生相愛,白頭偕老。”</br> 辛語白目露哀戚,然而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命運(yùn)已被更改,就不會再有重來一次的機(jī)會。</br> 而下輩子,誰知道她和隋靖又還有沒有緣分遇見?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因為到那時候,她早就不記得他了。這些情情愛愛,得到與失去,都會在她轉(zhuǎn)身之后化作虛無,消失殆盡。</br> 就像是現(xiàn)在,她慢慢覺得心臟不再疼痛,眼眶不再酸澀,甚至……忘記了,那個人叫什么名字。</br> 辛語白消失在奈何橋盡頭。清歡伸了個懶腰,想起黍離還有些遺憾。如果那姑娘肯跟她來奈何橋的話,一定不會是那樣的結(jié)局。可一旦思想出現(xiàn)偏差,步入歧途,便連回頭都晚了。</br> 正想著,引魂鈴響起,招魂幡開始發(fā)出呼呼的聲音,清歡一扭頭就看見一個宮裝打扮的女人慢慢朝這邊走來。她神色平靜,似乎已經(jīng)接受了死亡的事實,仔細(xì)看的話甚至能發(fā)現(xiàn)她的嘴角帶著一絲幾乎可以說是得意的笑。</br> 死了還高興什么呢?</br> 女鬼在清歡的示意下坐到她的對面,突然笑了:“這里是奈何橋?”</br> 清歡揚(yáng)眉,指了指不遠(yuǎn)處那三個大字:“是。”</br> 來這里的鬼魂不少,但并非每一個都會注意到那三個字。它們被過往的愛恨情仇困住,身陷泥淖無法自拔,就連自己都無法控制,更別提是去觀察周圍環(huán)境了。這只女鬼還是清歡記憶中頭一個剛到就發(fā)現(xiàn)這是哪里的人。</br> 對于堅強(qiáng)的人,清歡素來很有好感。她問:“姑娘貴姓?”</br> “我姓谷,單名一個雨字。”女鬼谷雨依舊笑著,“沒想到人死了真的會有靈魂,我生前可是個無神論者啊。”</br> 這話和她的穿著打扮不搭呀!清歡問:“你是……古代人還是現(xiàn)代人呀?”</br> “嚴(yán)格一點來說的話,都算,但我更傾向于現(xiàn)代人。”女鬼谷雨仔細(xì)想了想,這樣回答。“我在現(xiàn)代生活了三十年,在古代卻只有二十一年,所以應(yīng)該是現(xiàn)代人,我這么覺得。”</br> 清歡莞爾:“二十一年的古代生活沒有讓你的思想被同化么?”</br> “呵呵呵。”女鬼谷雨笑出聲音來,但很快的她的笑聲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哀傷和遺憾:“以前十幾歲上學(xué)的時候,特別愛看小說,尤其喜歡穿越小說,那時候我就想啊,要是有一天我能穿越就好了,回到古代大殺四方坐擁美男,開商鋪逛青樓……什么皇帝王爺將軍魔教教主神醫(yī)大俠,每樣來一款,我每個月?lián)Q著睡,今天睡這個明天睡那個,多快活!”</br> 清歡悶笑不已:“后來呢?”</br> “后來遇到我男朋友就沒這么想了。他長得帥對我也很好,我們的感情水到渠成,要不是坐摩天輪的時候不小心被甩下來,我們應(yīng)該是能白頭到老的。”女鬼谷雨很認(rèn)真地說,然后嘆了口氣。“講真,要是再給我一次機(jī)會的話,我只想跟老天爺說一句,去你媽的穿越,誰愛穿誰穿,我他媽再也不想穿越了!”</br> 她破口大罵的時候并不顯得粗俗,反而有種潑辣的可愛。清歡瞧著她這樣就想笑,自打那個劍客之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逗樂的鬼魂了。“怎么啦,為何不想穿越了?是發(fā)現(xiàn)少年時的愿望,真正實現(xiàn)之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么?”</br> 女鬼谷雨聞言,嘆了口氣,“只能說造化弄人吧,我以為只有我穿越了,沒想到我老公也穿越了。”</br> 聽到這兒,清歡來了興趣。“哦?”</br> “我穿在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上,而他穿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十歲的皇帝身上。我在古代的父母對我很好,我老公十二歲的時候登基,我十五歲及笄的時候被送入宮中選秀,遇見了他,才知道我們兩個竟然那么近,卻一直都沒有相遇。”</br> 到這里,清歡基本上能夠猜到以后發(fā)生什么事了。對大部分男人來說,權(quán)力、女人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更何況,一個飽受現(xiàn)代思想教育的男人穿越到了古代,又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擁有無人能抵擋的皇權(quán),他會怎么做?</br> “我沒怪過他,真的,畢竟他是皇帝,又二十五了,甚至他也不知道我同樣來到了這個世界。所以,我、我真的不該問那個問題。”女鬼谷雨煩躁地?fù)u搖頭。“我見到他的第一面,我們擁抱接吻過后,我問他——有沒有跟別的女人上床,他說有。然后他跟我道歉,但那不是他的錯,真的。如果不是擁有記憶,我們根本就是重新投胎的,我怎么能怪他?讓他為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老婆守身如玉?別開玩笑了。”</br> “你沒有生氣?”</br> “沒有,只是……很難受,像是吃了只蒼蠅一樣難受。”女鬼谷雨瞇起眼睛,似乎在回想過去。“明明是我愛的人,也是從前記憶里的樣子,但就是不一樣了。我們之間隔得太遠(yuǎn)太遠(yuǎn),很難想象在摩天輪出事故的時候他還把我抱在懷里保護(hù)著我。我們相愛,這是事實,但是……”</br> “但是什么?”</br> 女鬼谷雨深吸一口氣,緩解幾分壓力后繼續(xù)道,“我心中難受的要死。他是皇帝,而我只是他那么多女人中的一個。我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你知道嗎?我們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他那么疼我愛我,可是在宮里,我們卻必須保持距離,我甚至要向他的皇后下跪請安,我不能獨占他,宮里的妃子陷害我,他也不能站在我這邊,而是要——秉公處理。”女鬼谷雨越說越難過。</br> “我的身體才只有十五歲,在現(xiàn)代還是未成年少女,但是他已經(jīng)破了不知多少嬪妃的身子,那些女人進(jìn)宮的時候都不超過十五歲。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你知道嗎,十五歲的少女,身體甚至都沒有發(fā)育完全,就連世界觀都還是懵懂的,但她們?nèi)肓藢m就要被同一個男人糟蹋,甚至為了奪得這個男人的寵愛無所不用其極。”</br> “我親眼看到一個貴人難產(chǎn),她生孩子的時候十六歲,就那樣死了,我不知該怎么形容我的感受,但他們都很習(xí)慣,將人裹了送出宮去,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br> “所以我拒絕了丈夫的求歡,我跟他說,不滿十八周歲,我沒有辦法把身體交給他。但是他卻生氣了,他對我……生氣了。”女鬼谷雨有些茫然。</br> “后來他找我和好,我們分離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再見,我也不想和他賭氣。但是……”</br> “但是,他卻還是要臨幸別的宮妃的,是嗎?”清歡輕聲問。“他不能只守著你一個人。”</br> “是啊。”女鬼谷雨怔怔地望著前方。“他說他是皇帝,說他身不由己,他甚至勸我要——‘入鄉(xiāng)隨俗’。他忘了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qū)χ系郯l(fā)誓說一輩子對彼此忠誠,他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愛我,卻又和別的女人上床!一個男人怎么能把身體和靈魂分開到這樣的程度?是我錯了嗎?因為是在古代,因為他是皇帝而我是妃子,我就必須賢惠大方把他分給別人?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我大度?”</br> “呵,呵呵,呵呵呵……”她笑起來,笑聲凄涼,嘲諷又寂寞。“他甚至還說動了我在古代的父母入宮來勸我,勸我去接受,去爭寵,不要失去皇上的寵愛和包容……我偏不,我不愿這樣!哪怕他不愛我了,哪怕他移情別戀了,我也決不和別的女人一起侍奉他!”</br> 說到這里,女鬼谷雨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們糾纏吵鬧了整整五年多,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晚上,他想要我,我拒絕了,然后他說我冥頑不靈,拂袖而去。從那以后他再也沒來看過我,所有人都說我失去了圣寵,但她們不知道,其實他不來見我,我最歡喜。”</br> “那么你……又是怎么死的?”</br> 女鬼谷雨眼眶漸漸泛紅,一滴血淚在她眼角緩緩凝結(jié)。“皇后病弱,沒過多久就死了。我出身自世家,他便立我為后。二十一歲那年,番邦進(jìn)獻(xiàn)了一名金發(fā)碧眼的美人,那女人真他媽的漂亮,就跟網(wǎng)游上那些畫出來的女人一樣,甚至比那還好看!你知道嗎?除了你之外,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真美!美哭我了!我都沒法討厭她!長得那么漂亮,我是男人我他媽也喜歡她呀!”</br> 清歡為她在這時候還能這么有活力感到很欣慰。“你丈夫愛上她了?”</br> “哦,那倒沒有。他雖然**出軌,但精神上還真就像他說的那樣只愛我,只不過也對別的女人溫柔體貼,情意綿綿。我曾經(jīng)有幸撞見他和一個婕妤親熱,和我在一起也沒什么不同。”</br> “那?”</br> “那妹子太漂亮了,我做女人都心動,何況是我老公?他雖然不愛她,但喜歡是肯定的,男人怎么可能真的抵抗一個那樣的大美女?”女鬼谷雨嘆氣搖頭,不知是嘆丈夫意志力薄弱,還是嘆男人的劣根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