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第二十三碗湯(三)
趁著夜色,云執(zhí)運起輕功溜到了冷宮,避開了所有交班的侍衛(wèi)和宮人。他先是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卻并沒有看見陸儂。正在他奇怪大晚上的陸儂去了哪里的時候,她從不遠處慢慢地走來:“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br> “你去哪兒了?”他皺眉問。</br> “睡不著,所以到處走走,只不過冷宮沒什么好看的,所以走了一圈也就回來了。”陸儂笑著說。“你呢,你怎么這么晚過來?不生我的氣了么?”</br> 云執(zhí)斜眼看她:“你也知道我生你的氣呀。”</br> 陸儂以袖捂唇輕笑:“你忘了,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br> 這話云執(zhí)不愛聽,她為什么老喜歡用年齡來拉開彼此之間距離?而且她看起來仍然一如他七歲時年輕美貌,兩人站在一起不能更相配了。</br> 事實上是云執(zhí)不愿意承認十八歲的自己和陸儂站在一起有時候會像她的哥哥……不過這樣也好,看起來比較成熟穩(wěn)重的話,是不是陸儂就能屬于自己了?</br> 他嘿嘿一笑,問陸儂:“你猜我想跟你說什么?”</br> “不知道。”陸儂坐在了桃樹下的石凳上,邀請他一起坐下賞月。“但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否則你不會這么緊張。”</br> 云執(zhí)俊臉一紅,他小時候在陸儂面前沒臉沒皮慣了,突然讓他正經(jīng)一下他反而有些不習慣,于是咳嗽兩聲,正要開口表白,卻聽見陸儂低低地道:“人言落日即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br> “你想家了?”云執(zhí)擔心地問。</br> “嗯。”</br> “想家的話那就回去吧?”他自告奮勇。“我可以帶你出宮,以后都不回來了!你想看遍山河風光,我們就一起去看,你想回家,我就陪著你回,好不好?而且落日雖然美,朝陽更令人心動更有生命力呀!”</br> “呵,跟個孩子似的。”陸儂被他話里的認真逗笑,然后輕輕嘆了口氣。“我再也回不去啦。”</br> 她的語氣是莫名的哀傷和懷念,云執(zhí)卻不相信:“為什么不回去?難道你的家人不肯見你嗎?”</br> “……我沒有家人了。我的家人……都死了。”陸儂抬頭望月。“死了很久……很久啦。”久的她都快要忘記了。</br> 她習慣了不讓自己去想,去回憶,那樣的話,苦痛就會少一點。但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永遠不會后悔。</br> “以后你不是一個人。”云執(zhí)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認真,“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br> “執(zhí)兒最乖了。”陸儂笑笑。</br> 云執(zhí)說:“你這樣笑不好看,你不想笑就別笑,難道在我面前你也需要偽裝嗎?”他認真地問,“儂儂,我喜歡你,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br> 陸儂深吸一口氣,她想哭又想笑,于是導致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怪異,可在云執(zhí)看來,沒人比她更美了。“……我們的身份,是不能在一起的。”</br> “我知道,沒有關系。”云執(zhí)堅定地說。“我可以不當皇子,我們一起離開,再也不回來。”</br> “可是我覺得你會是個好皇帝。”陸儂溫柔的視線簡直要看進他的靈魂里去。“你征戰(zhàn)兩年,期間一定目睹了不少死亡吧,民間窮苦百姓過得是什么日子,你肯定知曉。當今皇上一心求仙問道,不思政事,朝廷之中蛀蟲無數(shù),百姓民不聊生,真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難道你在看到這些的時候,沒有過理想和抱負嗎?”</br> 云執(zhí)語塞。有的。他在邊疆的時候看慣了死亡,也看慣了平民百姓過得那樣凄慘的日子,但與此同時,皇宮里的宮妃皇帝卻有著至高無上的享受!災荒的百姓被餓得吃樹葉啃樹皮,田地里連野菜都尋不得,而宮里的妃子用上好的燕窩漱口還嫌燕窩煮的不夠香濃。</br> 父皇不是個好皇帝,他在位這些年,政績每況愈下,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就要有農(nóng)民揭竿而起了。</br> “你會是一個好皇帝的。”陸儂非常相信云執(zhí)。“沒有人比你更好了,皇上只有兩個兒子,你不做皇帝,便要讓大皇子做,難道你愿意嗎?即使你愿意,不在乎這個皇位,可是大皇子當了皇帝,百姓們還有好日子過嗎?”</br> 云執(zhí)沉默不語。大皇兄看似溫文爾雅,實則最是心狠手辣,在他眼里,人命不是命,他三歲的時候就知道指著看不順眼的宮女說殺殺殺,父皇任命他為欽差的時候,更是只視人命如草芥,沒有絲毫愛民之心。</br> 父皇是昏厥,大皇兄若是當了皇帝,便是暴君,他們誰都不是明君,不適合掌控這個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國家。</br> “……就算以后我當了皇帝,我也只要你一人。”</br> “拿什么名義呢?”陸儂輕聲問。“我不能做你的妻子,也沒有辦法名正言順地站在你的身邊。執(zhí)兒,你長大了,就不需要我了。”</br> “所以你才對我越來越冷淡嗎?你想拒絕我,讓我主動離開你?”云執(zhí)質(zhì)問,“儂儂,我只是不說,不是傻子,不要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將我從你身邊推開,偶爾有一次抱緊我,接受我,對你來說就那么難嗎?你愛我,我知道!”</br> 陸儂眼神驚惶。</br> “你的眼神根本騙不了人,你每次看到我的時候,比誰都亮。”不顧陸儂渾身僵硬,他捧住陸儂的臉,指腹柔柔的摩挲她的唇瓣和粉頰,“儂儂,我們彼此相愛,難道不應該在一起嗎?我想跟你一起看日出,想光明正大的牽你的手,想把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給你。所以不要拒絕我,也不要推開我,接受我,擁抱我。”</br> 世界上能有多少相愛的人可以長相廝守?</br> 陸儂凝視了他很久很久,才終于意識到,那個悄悄躲在冷宮因為思念母親而哭泣的小男孩,已經(jīng)長成了頂天立地的大男人。</br> 和她印象中的那個人,既一樣,也不一樣。</br> 她輕輕覆上他的大手,吻了一下他的手心。</br> 這一夜,云執(zhí)沒有離開。</br> 第二天早上,冷宮的床上,兩人擁抱親吻,耳鬢廝磨,如同樹與藤,生死交纏,不愿分離。云執(zhí)低低地說著情話,陸儂靜靜地聽。當他說兩人要生生世世的時候,她卻笑了:“生生世世太長,我只要一輩子就好。”</br> 她不敢貪心,也沒有資格貪心。</br> “就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我敢發(fā)誓,我生生世世都會只愛你一個人。”云執(zhí)吻著她的唇瓣,不想和她有片刻分離。</br> 陸儂閉上了眼睛,嘴角笑容淺淡而幸福。她夢想追求的已經(jīng)得到了,人啊,就是這樣貪心。找不到他的時候,她一心只想找到他,看到他好好的就能滿足。現(xiàn)在找到了,她又乞求老天爺讓她再多活一陣子,讓她再多看看他,能多活一天也好呀。</br> 舍不得呀,真的舍不得。</br> 不想分開,可不可以就不要分開?陸儂反手抱住云執(zhí),說:“你該起身了,趁著天色未明,回你的寢殿,收拾一番換個衣服,你不是有事要跟皇帝說么?”</br> “……你怎么知道?”問完這句話,云執(zhí)嘿嘿一笑。“咱們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br> 陸儂笑:“快起吧。”</br> 他走的時候真舍不得她,恨不得把她變小一點裝進胸口,這樣的話,就算和父皇說話也能摸摸她親親她,一秒鐘都不想分離。愛情來得太自然,太過水到渠成,甚至來不及拒絕和懷疑。</br> 他墜入愛河,無法自拔。</br> 今年西北一帶鬧蝗災,皇帝派了許多欽差大臣過去,最后都是無功而返,云執(zhí)準備親自攬下這個活,他在邊疆打仗的時候曾經(jīng)聽說過蝗災,雖然未曾見過,但卻得知不少根治的法子,所以想試試。因為蝗災太盛,不知為何竟引發(fā)了瘟疫,兩場災難都是致命的,偏偏聚集在一起,皇帝為此已經(jīng)愁白了頭發(fā),也實在是沒辦法了。</br> 要是按照大皇子云贊的說法,那就是干脆利落的將病人關在城中焚城!瘟疫的來源一斷絕,自然就好了。至于蝗災……可以慢慢想辦法。</br> 要是真的走投無路的話,皇帝絕對會按照云贊的提議做。畢竟死一個城池的百姓,比死更多的百姓來的劃算不是么?</br> 可做皇帝怎么能這樣罔顧百姓死活?云執(zhí)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所以主動請纓要去西北。皇帝素來喜愛這個小兒子,心下不舍,便要拒絕。只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大皇子竟也跟了上來,說是愿與二皇子一起做這個欽差,共同商議西北之事。</br> 皇帝這下犯愁了,他可就倆兒子呀,那么危險的地方怎么能讓他們過去?要是他們有個什么好歹,他的皇位日后要傳給誰?</br> 所以他嚴詞拒絕了,可惜拗不過兩名皇子堅持,最后皇帝還是投降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