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第十七碗湯(十四)
三皇子被圈禁了,連帶著傅家在京城的地位也有了轉(zhuǎn)變。傅丞相很明顯不得皇帝的心,他在位多年,不知多少人死死地盯著這個位子想要將他拉下來,如今三皇子被流放到封地,傅丞相卻仍然在朝廷上茍延殘喘。</br> 傅家人倒是都挺有才氣,只可惜流年不利。大小姐傅薔嫁給了三皇子,看似前途無量,誰知道中途生變,最后落得個和三皇子一起被圈禁的下場,二小姐傅蓉嫁給了國公府的嫡次子,身份倒是不錯,可惜這嫡次子性好美色,婚前便有了通房,傅蓉進(jìn)府后,兩人過了幾天幸福日子,這嫡次子的心就開始異動了,兩人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之前三皇子還在京城的時候,國公府不敢說什么,現(xiàn)在三皇子被圈禁,傅家最大的靠山倒了,他們便指摘起傅蓉來:沒見過不許夫君納妾的正室,還是大家族出來的,簡直就是個妒婦!</br> 三小姐傅芝則看上了一名落魄書生。那書生生得是一副俊秀琳瑯之貌,也頗有才氣,只是尚未取得功名。若是這書生能拔得頭魁高中狀元,那么傅丞相也是愿意把傅芝嫁過去的。可惜,沒開考前這兩人便有了肌膚之親,直把個傅丞相氣得火冒三丈。</br> 女兒們沒出息,兩個兒子也沒好到哪里去。傅瑞從文傅瑜從武,前者已經(jīng)好幾年了仍然是個正六品小官,在翰林院當(dāng)職,后者進(jìn)了軍中,卻年輕氣盛,叫人給蒙了麻袋雙腿打斷,正在家中休養(yǎng)呢。大夫說至少得一兩年才能痊愈。</br> 而傅丞相近幾日在朝中又遭人彈劾了,說他中飽私囊公私不分,但沒有證據(jù)。當(dāng)時傅丞相的臉就嚇白了,還證據(jù),什么證據(jù)?陛下相信,那沒有證據(jù)他也得完蛋,陛下要是不信,有證據(jù)他也不會掉下去。如今不就看陛下怎么打算的么?</br> 傅丞相就這么被勒令賦閑三日,可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等了三天,仍然不見陛下傳召,急的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下沒有辦法,便跟傅夫人商量了下,讓傅夫人遞帖子求見皇貴妃娘娘,看看是不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傅夫人不想去,她的三個女兒都過得糟心無比,那個賤人的女兒卻當(dāng)上了皇貴妃,她的薔兒如花般的年紀(jì)卻被圈禁起來,終生不得出門,她卻要進(jìn)宮去求見傅薇。傅夫人心里有多難受根本沒法用語言形容,可是理智告訴她老爺說的是對的,目前他們唯有去求助皇貴妃了。</br> 清歡聽到傅夫人求見的時候沒怎么驚訝,這早就是她預(yù)料之中的事情。</br> 傅夫人進(jìn)了寢宮,一路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下行禮的時候連抬頭看清歡的勇氣都沒有。“臣婦拜見皇貴妃娘娘,娘娘千歲。”</br> “起來吧,金川,賜座。”</br> 聲音優(yōu)雅恬淡。</br> 傅夫人于是又哆哆嗦嗦的坐了,抬頭瞟了清歡一眼又迅速低下,心頭卻遭受巨大的沖擊: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畏畏縮縮的庶女傅薇么?瞧她那滿身尊貴雍容的氣質(zhì),和自己印象中連說句話都小心翼翼的傅薇根本就是判若兩人。</br> 傅夫人突然不敢說出自己今日求見是想做什么的了,清歡卻沒有跟她客氣,她伸出一只手,宮女在細(xì)細(xì)地為她修著指甲,然后用鳳仙花的汁液涂染,她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問道:“傅夫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求見本宮,不會專程是來敘舊的吧?”</br> 傅夫人被她這語氣說的心頭一跳,想要解釋說點(diǎn)好話,抬頭卻看見清歡那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人家根本就沒把自己擱在心上,今日召見她,怕也不是要幫忙,而是來看他們傅家笑話的。傅夫人也不知是哪里來的一股子硬氣,直接站起來道:“臣婦今日入宮只是想看看娘娘過得好不好,并無他意,娘娘多慮了。”</br> 語氣仍然充滿尊敬,但細(xì)聽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蘊(yùn)藏著淡淡的不滿。</br> “傅夫人不要意氣用事啊,今兒個你一走,改明兒便是在宮外跪個三天三夜,本宮也不會見你了。”清歡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女鬼傅薇對傅家人只有淡淡的怨,沒有恨,所以她也不會多此一舉。</br> 傅夫人一聽清歡這么說,渾身一僵,竟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正在這時,外頭太監(jiān)唱了句太子殿下到,一個小小的團(tuán)子就出現(xiàn)在門口。他人小腿短,跨過門檻的時候有點(diǎn)吃力,但卻拒絕了旁邊太監(jiān)的攙扶。然后整個人便像個小炮彈似的直直地沖進(jìn)清歡懷里,仰起白白嫩嫩的小臉:“母妃!”</br> 清歡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臉蛋:“今兒上課打瞌睡了沒有?”昨天晚上他硬是要跟她睡,結(jié)果她同意后整個人都興奮不已,直到半夜才睡著。結(jié)果皇帝心狠,早上仍然按時把他叫了起來。</br> “太傅夸了兒臣呢。”小太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分外可愛。“兒臣沒打瞌睡。”</br> 這樣一張包子臉白嫩嫩圓潤潤的小娃娃實在是太可愛了,清歡被萌的肝兒顫,忍不住把小太子抱到了腿上,小太子扭動著肉身子拒絕:“不行……父皇說了,母妃身體不好,不可以讓母妃抱我。”</br> “可是你如同再亂動的話,母妃用的力氣更多,就更累了。”</br> 聽清歡這么一說,小太子立馬乖乖不動了,小臉蛋兒看著她,又好奇地看向坐在幾步之遙的傅夫人。“母妃,她是誰呀?”</br> 清歡輕笑,讓人把小太子帶到偏殿去用點(diǎn)心,而后對傅夫人說道:“本宮知道你想求什么,本宮幫你這個忙,連帶著,也可以幫你敲打一下國公府,讓傅蓉的日子好過些。但本宮做這些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太子。”雖然她已與傅家斷了關(guān)系,但卻仍然希望傅家能成為太子的后盾。“你回去之后,且把本宮的話告知傅丞相,他知道該怎么做。”</br> 沒等傅夫人回過味兒來,清歡道:“你去吧,本宮乏了。”</br> 傅夫人訥訥的行了禮,下去了,回到府中把清歡的話跟傅丞相一說,傅丞相立刻就懂了。皇貴妃今日這話不是說給傅夫人聽的,而是說給他聽的。雖然皇貴妃不再是傅家人,但小太子卻沒有跟傅家斷了聯(lián)系,他仍然是傅家的外孫,那么,只要小太子在位一日,他這外祖父的位子就不會有多大變動。只不過,要得到小太子的庇護(hù),他應(yīng)該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誰。</br> 當(dāng)然這一番計較傅丞相沒有跟傅夫人說,雖然他和夫人恩愛,但朝政之事不能帶到內(nèi)宅來。</br> 果然,第二日皇帝便召了他入宮,待到傅丞相歸來,又是領(lǐng)了些賞賜,證明皇家仍然對他十分看重。</br> 傅蓉的日子也的確是好過了些,國公府再也不敢提給嫡次子納妾的事兒了,傅夫人知道這是皇貴妃幫的忙,她心里又感激又不堪,那個女人的孩子,竟然最后成了傅家的救命符。</br> 皇帝一直想要清歡陪他一生,他覺得自己比她大那么多,怎么說也該是他先駕崩,然后她還能當(dāng)幾十年太后享享清福,讓瑞哥兒孝順。可誰知道,最后還是她走的早。</br> 其實這具身體該在小太子十歲那年就徹底死掉的,但皇家別的不多,靈丹妙藥不少,竟生生的給提了幾年的命,直到太子弱冠,身體才開始徹底**,吐血停不下來。</br> 皇帝仍然精神矍鑠,他鬢邊甚至連一根白發(fā)都沒有,只是眼角多了淡淡的皺紋,仍舊豐神俊朗,只是清歡卻不行了,他握著清歡的手,對著太醫(yī)們發(fā)脾氣,威脅要砍了他們的腦袋,卻被清歡輕輕扯了扯。“陛下,你可要照顧好太子啊。”</br> “胡說什么呢,太子是你我的兒子,不能只朕一人照顧,你別想推卸責(zé)任!”皇帝的眼眶發(fā)紅發(fā)熱,嘴上卻是不饒人的。</br> 清歡笑容更大:“我要先走一步啦,陛下。”</br> 太子跪在她床邊,半大少年雖然早熟懂事,又是出了名的天才,但當(dāng)母親臨終,也是淚流滿面。清歡又把太子招到身邊,叮囑了幾句,要他好好聽父皇的話,將來做個好皇帝。太子一一都應(yīng)下了,清歡笑了笑,望著這個孩子,這是傅薇身體里生出的孩子,上一世他的宿命是夭折,但這一世他得到了他應(yīng)該得到的。</br> 她又看了看皇帝,皇帝眼中的淚水和痛苦那么明顯,清歡卻笑意更深。“陛下日后不要再追求長生不死了,會很寂寞的啊……”</br> 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br> 皇帝抱住了她,嚎啕大哭起來。他的心好像被撕碎了,抱著她的時候,那種絕望的痛苦是如此清晰而熟悉,好像千百年前便是這樣,抱著她的尸身,做著白頭偕老的美夢。</br> 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一次又一次的忘記。</br> 他疼的受不了,甚至無法呼吸。</br> 然后他猛地向后倒去,倒在一片驚呼尖叫還有呼喊聲中。</br> 再也沒有醒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