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九碗湯(一)
    奈何橋上,男鬼秦穆將湯水一飲而盡,對著清歡深深鞠了一躬,朝橋的那頭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清歡的錯覺,她一直沒怎么注意,可是這橋邊生長的紅花好像更加鮮艷了些?</br>  吉光與小黑都是很久沒看見她了,見她回來,一個個興奮的要命,不住地在她面前蹦跶,清歡走一步都要纏著絆她腿,黏人得很。</br>  孑然一身的永生,惟獨這些小家伙的陪伴,讓清歡不至于覺得無趣。</br>  她點點吉光的鼻尖,把它放了下去,小白貓與小黑狗頓時滾作一團熱熱鬧鬧地玩起來,清歡輕笑,出了莊子,伸手一揮,便將先前簡陋的茶棚改作古色古香的茶舍。</br>  之前是小女孩能力不夠,亦或是愛好,清歡管不著,但她骨子里是風雅的,讓她在永生里都對著這么個破茅草屋,她受不了。</br>  新的茶舍十分雅致,清歡將招魂幡變作招魂鈴,并在茶舍旁邊筑了個臺子,名曰醴忘臺,在這里,鬼魂們可以回頭去看自己的一生,然后在臺上飲盡湯水,自此投胎而去。</br>  用清歡在現(xiàn)代世界學會的詞語形容的話,那就是茶舍升級了。</br>  由于她的格外強大,忘川河里的鬼魂已經(jīng)不敢造次,每每都如見了天敵般龜縮在河底不敢露頭。好在清歡對他們沒什么想法,這里乃是她的居所,任何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事物都要受她的掌控與支配。</br>  只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這顆心的確是回來了,她融入于天地之間,甚至與天地同壽,日月齊輝,然而清歡并不能就此滿足。她是有心,但她只愛這世間的一草一木,明月清風,霜露雨霧,對人類……憐惜是有的,卻無愛。</br>  也許并非無愛,而是她根本感受不到。不計可數(shù)的修行已經(jīng)讓她遺忘掉了這一切,包括曾經(jīng)的世界里,她曾與之共度一生的男子,也都不怎么記得了。</br>  忘掉的就忘掉,昨天已經(jīng)是昨天,她并不在意。</br>  只是……看到人世間的愛恨嗔癡,清歡有些恍惚,她隱隱記得自己曾經(jīng)也有過,只可惜現(xiàn)在的她強大到早已可以隨意控制內(nèi)心。</br>  在她沒有刻意切斷的時候,墨澤是可以探知到清歡內(nèi)心的想法的,他抖了抖,圓滾滾的小身子從吉光小黑那里奔過來,巴住清歡的大腿獻媚:“主人主人,我有一個好方法你要不要聽?”</br>  “說來聽聽。”</br>  主人好溫柔哦……墨澤瞇著大眼睛,享受著清歡的愛撫,她揉他腦袋的動作輕柔的要命,能跟到這樣好的主人,還脫離了三千世界什么的真是太棒了!現(xiàn)在的墨澤當然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簡單粗暴的奪愛系統(tǒng),主人早就幫他脫胎換骨了好么!“主人想要感受什么是喜怒哀樂,愛恨嗔癡的話,只要感受鬼魂的心就好啦。”</br>  瞧,困擾主人的問題,他墨澤分分鐘就能給出答案呢!</br>  清歡考慮了一下:“……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br>  “那是當然!”一被夸贊,墨澤就拽上了天,清歡隱隱看到他屁股上有條黑尾巴在甩來甩去。“人家是主人的墨澤嘛!”</br>  清歡笑著揉揉他腦袋,她覺得自己是可以更加強大的,成為超越神祗,超越天地,超越萬物洪荒的存在。但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情感,她活著的時候愛過一個人,那人待她不好,她成為孟婆后游走于這么多個世界,卻再也感受不到喜怒哀樂,更不知男女之情為何物。她憐惜人類,卻早已遺忘了自己。也許墨澤的提議真的很好,她應該試試。</br>  敞開自己的心,隨著鬼魂的心走,借由鬼魂的心,去修自己的道。</br>  如果不入世,如何出世,如何避世,又如何憐愛世人,慈悲世人呢。</br>  正在墨澤滾在清歡腿上撒嬌的時候,招魂鈴響了。聽到鈴聲,正在橋上玩耍的吉光與小黑立刻回去莊子里,而墨澤也消失不見,融入清歡眉心。眉心處一點紅光一閃而過,清歡望著正朝這里走來的女鬼,只聞得一陣撲鼻的惡臭。</br>  忘川河里的鬼魂開始激動——這是它們的本能,只要來了新鬼,它們就無法控制。然而清歡一個淡淡的眼神掃過來,它們便乖了,嗚嗚著又縮了回去。</br>  唉,這年頭,做鬼也是不容易。</br>  醴忘臺可以令鬼魂回望一生,自然也能重建鬼魂死去的景象。于是清歡的眉頭微微一蹙,這女鬼竟是被人把頭摁到馬桶里,被穢物堵住鼻息,窒息而死的!</br>  太……殘了。</br>  這種死法,還真是……很獨特。清歡的嘴角不著痕跡地抽了抽,她生**潔,真是受不了這味兒。于是輕輕一揮手,女鬼便瞬間恢復干凈如初。</br>  這才瞧出來,竟是個年紀只有十二三歲大的少女,此刻少女神情恍惚,搖搖晃晃,明顯是說不出來話了。</br>  清歡嘆了口氣,把生死簿召出來。墨澤的大眼睛在紙業(yè)上眨來眨去的賣萌,清歡輕輕彈了他腦門一下,他立馬就乖了,主動翻開頁腳給她看。</br>  少女叫做郝小煙,但生死簿上批注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岑寧。這倒是奇了,能在生死簿上留下兩個名字。清歡看了搖搖欲墜的少女一眼,隔空點了點她的眉心,少女緩緩閉上眼睛,飄到了醴忘臺的一個房間里躺下。</br>  醴忘臺有一百八十間房,每一間房都是一個夢,一個鬼魂最想做的夢。夢里自然不是真的,不過是讓他們在死后得到片刻的慰藉,從而甘愿喝下醴忘湯。</br>  霸道總裁做久了,清歡可是不做賠本生意的呢。</br>  怎么說呢……女鬼岑寧——清歡還是決定叫她岑寧,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女鬼岑寧本命不該絕,但她實在是倒霉透頂……霉運這么旺盛的,除了有清歡干涉的錢偉之外,女鬼岑寧可說是第一人。</br>  她是個小三的女兒,是頗具資產(chǎn)的郝振新在外養(yǎng)的小三的女兒,只不過在八歲那年被帶回了大宅,由郝振新的正室養(yǎng)著。</br>  悲劇就從這里開始了,郝夫人怨恨岑寧是郝振新的私生女,在家里與獨生女郝萌對她百般折磨,好好個孩子,被養(yǎng)的面黃肌瘦,每天回家還要做家務,平時的學習時間根本沒有,成績差,性格又怯懦,怎么能過得快樂。</br>  而小三周秋蕊就更贊了,女兒被帶進大宅,她非但不擔心,反而很高興!甚至于岑寧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也都是她的手筆!歸根究底,就是因為岑寧根本不是周秋蕊的親生女兒!</br>  她的親生女兒,在剛出生那天就被她偷偷和岑家交換,頂替了岑寧的身份,做起了岑家的小公主!</br>  偷走了人家的女兒,頂替了人家的人生,還要折磨和養(yǎng)歪岑寧,這種人……是垃圾。</br>  岑寧膽小怕生,成績差,學校里又被郝萌孤立折磨,可以說是受盡了屈辱,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岑家的少爺,也就是岑寧的哥哥岑其無意中見到了岑寧,覺得這丫頭和媽媽長得特別像,就存了個心眼,偷偷調(diào)查起來。</br>  可惜還沒等他調(diào)查出結果,岑寧就被郝萌等人在學校里摁到馬桶中“洗臉”,結果意外致死。</br>  當然,郝夫人是不會讓自己女兒背上命案的,于是就有了岑寧“自殺”跳河的說法。他們郝家有錢,自然能瞞過去。像是怕被人查出什么一樣,郝夫人很快就把岑寧給火化了,這下沒有dna,人又死了,岑其就算再想查也是無濟于事。而周秋蕊……她恨不得岑寧早點死,于是悄悄去認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母女倆合伙刺激郝萌,否則郝萌哪里敢變本加厲地欺辱岑寧。</br>  真是……可憐的孩子。清歡想。</br>  雖然性格膽小怯懦,但會毫不猶豫地幫助別人。明明自己身上都沒有多少錢,卻還是愿意分給乞討的老奶奶一半。看見地上的垃圾永遠會低頭撿起來分類扔進垃圾桶。愛干凈,聽話,懂事,付出了足夠的努力……但最后還是得到這樣不公的結果。</br>  在男鬼秦穆的世界里,清歡也曾接觸過校園暴力,但她沒有想到,會有岑寧這樣的人一直被欺壓在最底層。明明是個很好很可愛的孩子呀……“你的人生,讓我?guī)湍銑Z回來吧。”她微微揚起嘴角,閉上眼睛,徹徹底底感受到了女鬼岑寧的心。</br>  悲傷,痛苦,絕望,疑惑……這孩子,竟到死都沒有恨過任何人。這些負面情緒是灰暗的,卻沒有她不要求別人對她好,卻一個勁兒的付出,什么叫做善良?不外如是。這樣好的孩子,也難怪前世修有大功德。比起之前那個鼻子長在頭頂上的女鬼傾容,真不知好了多少倍。</br>  岑寧最想要的是什么呢?母親的關懷,父親的疼愛,姐姐的接納,同學們和老師的認可……但她短短十二年的人生里,充滿了不幸。這才是真正被上蒼錯待的人,然而她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無與倫比的純潔與善良。</br>  令人……敬佩。即使是清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