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第九十九碗湯 長生(九)
    第九十九碗湯長生(九)</br>  邱束元有一個秘密。</br>  他十四歲那年,第一次早起自己洗了褻褲跟床單,夢中人是誰不言而喻,這就成了邱束元準(zhǔn)備隱藏一生的秘密。</br>  他當(dāng)然沒可能跟她在一起,并非他不愿,也并非他不能,而是他知道,她不會答應(yīng),反而會叫兩人之間的感情變得尷尬復(fù)雜。所以邱束元從最初就沒打算叫旁人知曉,他對自己的嫡母有著難以言喻的念頭。</br>  邱束元心中是不服氣的,他與夫人,沒有血緣,只為一個名頭,便此生無緣,若是她對他有心還則罷了,只看她的態(tài)度,就知道,她待他,和待蘇昔我是一樣的,溫柔且憐惜,可若說男女之情,怕是絲毫沒有。邱束元有時候很羨慕蘇昔我是個女孩子,能夠任意撲進(jìn)夫人懷中撒嬌打滾,甚至睡一張床,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是可望不可及的,他只能做一個聽話乖巧的庶子,掏心挖肺的對她好。</br>  蘇昔我那日見他冷面以對,說他心肝上怕不是長了十七八個竅,才叫人那般猜不透,她又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又怎么會告訴她。邱束元把自己當(dāng)成夫人養(yǎng)的一條狗,為她掃清一切障礙,讓她一生平安喜樂。</br>  可唯獨(dú)一點(diǎn),他是做不到的。</br>  他得不到夫人,也不會叫旁人得到,尤其是根本沒有資格的邱廣泉。重生之說,太過虛渺玄幻,說出來未免令人存疑,可蘇昔我言辭鑿鑿,邱束元信她。</br>  正因?yàn)樾潘乓獨(dú)Я饲駨V泉。夫人待邱廣泉十分冷淡,數(shù)年來也不叫沾身,可邱束元怕,他怕有朝一日夫人被磨的心軟了,她與邱廣泉到底是少年夫妻,又曾郎情妾意,邱廣泉甚至還對她許過一生一世不納妾的誓言——真是可笑,這誓言只維持了三年。邱束元幻想過倘若自己變成邱廣泉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不必如此折磨。</br>  如果邱廣泉徹底墮落了,夫人那樣品性,自然不會再瞧得上。</br>  恰好,邱素白出現(xiàn)了。</br>  從頭到尾,邱束元都沒有主動去害他們,更沒有推波助瀾。他只是提供了一個機(jī)會,邱素白抓住了,并且當(dāng)機(jī)立斷的做了,這接下來之事自然也就變得水到渠成。可笑冉迎琴每日心花怒放以為自己復(fù)寵,哪里曉得是借了她女兒身體的孤魂野鬼搶走了她的老爺。個中腌臢之事,邱束元不屑一看,總之他短時間內(nèi)不會弄死邱素白,橫豎這個女人也鬧不出多大的風(fēng)浪。</br>  說起來倒也有趣,在蘇昔我口中,這占據(jù)邱素白身體的,是個訓(xùn)練有素殺人如麻的女人,可到了這么個小孩子的身體里,就是千八百的手段,也得打個大折扣,更別提是與邱廣泉勾搭成奸之后。這樣看來,不愧是來自現(xiàn)代社會之人,否則為何能如此葷素不忌,罔視綱常呢。</br>  邱素白會建立起一個神秘組織,并且與皇子情投意合,最后登上后位母儀天下?別開玩笑了,有他邱束元在這里,就是真鳳凰也得變成泥鰍。</br>  這組織已經(jīng)被他先一步建起,至于皇子——邱束元早已暗中與太子往來,有他出謀劃策,太子必能登頂大寶,他倒是想看看,那皇子是不是真龍附體,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將他扳倒,再去當(dāng)那勞什子的新帝。至于邱素白與邱廣泉就更不必說了,時候一到,總督府必定惹天下人唾棄,到時候由太子做主為夫人和離,他就一輩子陪在夫人身邊當(dāng)條狗,也甘之如飴。</br>  他本是固執(zhí)之人,若想與夫人做對夫妻,憑著自己手段,也不是不能。只是邱束元不知為何,內(nèi)心卻曉得這是不成的,他不能那么做,因?yàn)樗粫吲d,也不會愿意。</br>  她若是不愿意,他就是做了,也仍舊苦痛。</br>  大抵這一世,就是叫他認(rèn)清楚,自己愛而不得,竟也出自甘心情愿,沒有絲毫怨懟。</br>  一路走到這里,該滿足,也該放手。</br>  比起來,邱素白跟邱廣泉算個什么東西,不過是不起眼的螻蟻,他甚至懶得在他們身上花心思,他滿心只想著在這有限的時間里,再多瞧瞧她的笑臉,也省得日后忘記一切,念想不知。</br>  是以他每日瞧見活蹦亂跳的蘇昔我,心中是有些欣羨的。蘇昔我的恐懼來得真實(shí),快樂也來得真實(shí),那是邱束元沒有的。他其實(shí)就是有點(diǎn)嫉妒,所以故意不告訴蘇昔我自己早有了對策,看她干著急的時候,心里才舒服些——叫你成日笑的沒心沒肺,被夫人寵著,吃我的喝我的拿著我的銀子揮霍,我卻什么事都得憋著,心愛一人也得瞞著,滿心悵惘無處宣泄,你卻翹著二郎腿嗑瓜子啃松果,世上哪有這樣盡是享受的好事。</br>  怕夫人覺得自己狠毒,邱束元也瞞著清歡,他雖然沒有主動撮合,卻給了他們茍且的機(jī)會,甚至放松了對冉迎琴院子的監(jiān)管,這事兒不能叫夫人撞破,未免齷齪齟齬,冉迎琴如今一心想著跟邱廣泉重修舊好,要怎樣丟人現(xiàn)眼都是他們自己的事。</br>  邱束元不覺得自己有錯,誠然他是想讓小偷偷走自己的東西,可他也沒有將東西雙手奉上,他只是讓對方看見。不擇手段來偷,費(fèi)盡心思來盜取的可不是他。</br>  邱束元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可這些只有他一人知曉,他為人又謹(jǐn)慎,不曾透露絲毫口風(fēng),就連素日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小廝都不知道自家少爺做了什么。其為人如此,實(shí)非常人所能及。</br>  清歡過得就舒坦多了,邱束元聰明絕頂又貼心懂事,養(yǎng)這么個“兒子”著實(shí)是穩(wěn)賺不虧,蘇昔我每每求撫摸的時候她都告訴她別怕,可這小姑娘好像壓根兒不信她的話,總是一臉愁容的看她,那表情那眼神,還頗有幾分身在愁中不知愁的意思。</br>  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里,隱藏著滔天巨變。</br>  又是一年中秋,總督府聚在一起賞月,冉迎琴近來瞧著年輕了不少,朝年輕貌美上打扮,其實(shí)她今年也不過將將三十,皮膚仍然白嫩緊致,只不過沒有少女的鮮活氣。吃月餅時她還特地拿了個蓮蓉雙黃的遞給邱廣泉,含羞帶怯:“老爺最愛這個口味,可否要妾為老爺切開?”</br>  邱廣泉對她淡淡一笑,沒接這個月餅,倒是將邱素白遞來的咬了一口,邱素白巧笑倩兮,兩人其樂融融。只是冉迎琴的面子是要給的,邱廣泉道:“我記得你也愛吃這個餡兒,不用照顧我,你也多用些自個兒喜歡的口味。”</br>  蘇昔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諧美滿,牙都酸倒了,倘若她不知道這里頭的愛恨情仇也還罷了,真不知冉迎琴是怎么對著邱廣泉這樣的男人死心塌地,邱廣泉又是如此問心無愧的在妻妾之間游移的。419真是厲害啊,能讓邱廣泉的心重新回到冉迎琴身上。</br>  清歡其實(shí)想吃冰淇淋餡兒,可惜了,這里沒有,她基本上不吃水果味的,反正不管什么水果都是冬瓜做的,倒是將鮮肉月餅吃了一小個,又捏了個棗泥豆沙吃了兩口,她將一個月餅分為三塊,和蘇昔我邱束元共食,這樣既能多吃幾個口味,又不至于吃膩。</br>  中秋佳節(jié),按理說邱廣泉該去她院子里歇,不過這幾年邱廣泉甚少來,清歡當(dāng)然不會邀請他,所以邱廣泉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又自個兒回自個兒院子去了。</br>  這可是個好日子啊,當(dāng)然要有情人一起過才算美滿。</br>  邱束元跟蘇昔我現(xiàn)在仍然住在清歡院子里,她院子大得很,房間又多,隔得遠(yuǎn)些,根本不曉得彼此有什么動靜。邱束元正點(diǎn)著燈寫字,只看那宣紙上字句,寫的是佛經(jīng),他為人也很是清心寡欲,只是手段行事,無論如何也跟慈悲二字扯不上關(guān)系。</br>  夜雖然深了,可他卻沒有就寢,他甚至還沐浴過,換了身新做的衣袍,更是顯得豐神俊朗,容色無雙。</br>  他一個字一個字不緊不慢地寫,仿佛在等待什么事情發(fā)生。</br>  叫邱素白得意了幾年,也該到頭了,邱素白想的倒也美,居然還意圖同皇子搭上關(guān)系,只可惜這是條死路。這條死路邱束元不打算拉她一把,到時候這抄家滅族的大罪可不能累及夫人,趁著今夜了結(jié)了也好,日后總督府作死,與他們無關(guān),太子是看在眼里的。</br>  邱素白那般容色,是哪里來的自信,能將世上男人都迷的神魂顛倒?更遑論皇子之流,便是不受寵,生母出身低微,自幼也見慣了傾城色。</br>  世間少見的絕色又如何,仍是凡人。</br>  就在邱束元寫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吵鬧尖叫,他聽了,臉色淡然,仍舊將那一句寫完,這才將毛筆放下,整理了下衣袖。</br>  微微一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