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小賊【二更】
柳家大宅里, 晚飯過后, 下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將碗筷收拾出去, 男主人們抽著煙去了大堂坐著。
柳家老太爺柳公一邊抽煙一邊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 坐在他右手邊的是隨軍回來的小孫子柳肖與小孫女柳園淑,坐在左手邊的是五十多歲的獨子柳悟塵。
柳悟塵正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端坐位置上,對剛回來的柳肖橫眉冷對,仿佛很見不慣柳肖身上那一股子流氓般的氣質。對他來說,彬彬有禮的儒雅淡薄才是世家子弟該有的氣質, 哪怕這位兒子在戰(zhàn)場上同皇子們出生入死,那也都是野蠻人的活動, 實在是有辱斯文!
但柳悟塵也只是嫌惡的看著,深深吸了口氣, 便將腦袋扭開,拍了拍自己的袖子, 坐等老父親說話。
柳公沉默許久,松弛的眼皮子耷拉下來,手里捏著的煙桿兒在桌邊磕了磕,抖出一些黑灰來,隨后清了清嗓子, 以即為緩慢的穩(wěn)重聲音對家中唯一一個掙了軍功回來的小輩道:“阿肖, 這段時間,可見了你大妹妹?”
柳肖正和二妹柳園淑說笑呢,多年不見,二妹生的越發(fā)好看, 端的穩(wěn)重大氣,眉眼如畫,性子也和大妹不同,是個溫柔靦腆的模樣。
柳肖聽了柳公的問話,連忙說:“自然是見了。”
“和她說了沒有?”
柳肖亦是點頭:“說了,只是大妹不肯幫忙說上一說,反倒哭了一場,這些年里的確是苦了她了,但當初她也是個明事理的,誰能曉得如今卻忽然不明了,孫子好說歹說,她都只道是大公子一定能好,可我見大公子像是中風一般,渾身也就腦袋可以動,這世上可沒有中了風還能突然好起來的。”
柳公沉悶的‘嗯’了一聲:“既是這樣,改日若有機會,便送我一封家書過去,如琴這樣,可如何幫你二妹促成一樁姻緣?這可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咱們柳家……被董家壓得太久了,那董家哪里有經世之學問呢?無非一些迎合旁人的花言巧語便不將我們這些苦苦做學問的放在眼里,這世道再不變上一變,恐怕后世無人知我柳家。”
“董家那滿嘴的無為而治果然是空話大話罷了,這天下還是需要以仁治。”
柳公說道這里,戛然而止,提起另一件事:“直省總督廖文沛之女與二皇子之間的婚事可定下了?”
柳肖知無不言:“定了,那廖文沛仗著有幾分薄功沾沾自喜得很,到處同人說他家就要做皇親國戚。”
柳公冷淡的道:“主公實在是太縱容他們了,前朝的官,我看就一個都不該留。”
柳肖卻說:“但現在就卸磨殺驢又實在不好。”
“嗯,我知道,到時候我會提醒皇上讓他小心點兒這些背棄前朝奴顏婢膝之輩。”柳公說罷,笑道,“恐怕等大婚之后,那廖大人就要后悔了。”
“這怎么講?”
“你瞧二公子可長得像主公?”柳公語氣藏著淡淡的看好戲之態(tài)。
柳肖這才恍然大悟,此前接到祖父消息,說是讓大妹撮合二妹與三公子之事,還有些不明白,即便大公子死了,也當是二公子上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三公子,現在一下全明白了!原來二公子竟也是收養(yǎng)的!
這等消息恐怕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就連他都不知道,更何況廖家?!
“如今主公天下初定,打仗過后,又遇天災,倘若沒有我們柳家?guī)ь^捐糧,怕是度不過去,可捐糧也不過是緩兵之計,這糧是永遠也捐不滿的,就像瘟疫預防可以,但一旦發(fā)作起來,定是阻止不了,非得隔絕整個城池,以保其余眾生。”
柳肖聽了這話,皺了皺眉,說:“可祖父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可是說要傾家所有捐糧的啊。”
“捐是要捐,可近三年來恐都有大旱,自然是要先留存足夠三年的京用之米,才能管那些難民之米。主公戰(zhàn)場上殺伐果斷,可一遇到這種事情便過于婦人之仁。”
柳肖忍不住為主公說話:“想必是因為主公早年也是餓過肚子,不忍見百姓為其苦罷。”
“所以當仁時仁,當狠時狠,乃為大局。日后智茼或你二妹之子能夠懂得,這天下便安穩(wěn)了。”
驟然聽見這話的柳二妹臉頰通紅,手里捏著的絹帕被她緊張地纏繞在手指頭上,低著頭,咬著下唇,眼里都滿含羞澀。
柳公對孫女道:“十天之后,便是主公的登基大典,屆時你與你母親會到皇宮,拜見皇后,可要給皇后留下個好印象,再有你姐姐幫忙安排一下與三皇子見一面,憑園淑你的才學相貌,那三公子非你莫屬。”
柳園淑矜持地點了點頭,心里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個人影,給這個人影加上了一個玩世不恭、瀟灑霸氣的傳言后,便是芳心大動,渾渾噩噩,根本記不住自己的使命究竟為何。
柳公說罷這些事情,終于是擺了擺手,讓兩個小輩先下去,單獨對著自己的獨子柳悟塵道:“明日的差事,不要忘了。”
柳悟塵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到底是忍不住,拍案而起,跟自己的老子柳公吹胡子瞪眼道:“我不去!父親既然應下了,那便父親親自去教!孩兒是絕不會教那些低微愚蠢之輩!”
柳公皺眉:“他們如今可是皇子,不許再這樣說,讓外人聽見,幾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
“掉便掉罷!”柳悟塵心高氣傲,“我寧愿一頭撞死,也不去!”
一個五十來歲的固執(zhí)老頭和一個七十來歲的更固執(zhí)老頭侔上,結局便是腦袋上被狠狠敲了一桿子!
“不去也得去,你也不想想智茼?”
柳悟塵被教訓了一竿子,說話聲音都小了一點,卻還是牛脾氣一樣道:“智茼恐怕也領悟不了我講的課。”
這邊柳家的最高領導人還在給心高氣傲的老兒子做思想工作,那頭南三所有兩個細細簌簌的小賊,繞了大半個皇城,摸黑去了白天的花廳處。
花廳只一個小太監(jiān)坐在臺階上提著燈籠守夜,卻似乎坐在那里直接睡著了,連有人進去都沒發(fā)現。
頭一次這樣干壞事兒的顧小七同志跟在薄小朋友的身后,拽著人家的衣角,每隔一分鐘就要扯一扯薄小朋友的衣服,委屈巴巴的說:“你走慢點,我跟不上。”
薄厭涼很無奈:“那要不然你走前面?”
顧小七尷尬道:“我不認識路。”鬼曉得為什么這么多的門,每個地方好像也長得差不多,他若是一個人來偷土豆,早半個時辰前估計就迷路了。
薄小郎只好放慢腳步,越過那睡熟的小太監(jiān),順道將小太監(jiān)的燈籠也順走,進去花廳里面的房間尋找那花盆里的土豆。
說實話,如果不是皇城之中人手不夠,到處守衛(wèi)還不是很森嚴,就他們這兩個半夜打算偷東西的家伙,還沒出南三所的大門就能被人堵回去。
薄厭涼很清楚這一點,對跟在自己后頭的小尾巴顧小七道:“要不然我們分頭找,今天必須得找到才行,不然明日恐怕就不會這么容易了。”
顧寶莛心想:小伙子,你真是高看哥哥我了,我真的會迷路啊!
“不必了,慢慢來吧,反正肯定就在花廳這幾間房里,四哥又沒有帶走,可惡,他藏得太好了。”
薄厭涼愣了一下,說:“不對,應該是不會藏在房間里,他雖然當著我們的面放入房間,可肯定會讓人又轉移地方……大隱隱于世……”
說罷,薄厭涼轉身就帶著小尾巴顧小七從房間里出來,直奔花廳的小花園里,果不其然就在那一叢叢花卉的正中間。由于洋芋花現在已經過了開花的季節(jié),只剩下葉子,混在這一群花花草草種,便當真像是其他花的葉子而已,很容易便被忽略過去。
薄厭涼盯著那重新被栽入地里的洋芋花,對那激動得上手將洋芋花拔出來,然后扯掉地下三四個小莖塊兒的顧小七說:“你真的覺得這個草根可以吃嗎?”
顧小七點頭:“信我,沒錯的!”
薄小郎深藍的眼睛沒有多少情緒,回頭看了一眼那角落里還在睡覺的小太監(jiān),道:“那你準備把這些你取名的土豆種在哪里呢?”
顧小七動作飛快的將被他拔光了小土豆的葉子插回土里,兩三下埋成之前的模樣,留戀的看了看剩下的那株洋芋花,站起來對薄小兄弟道:“我都看好地方了!南三所旁邊有一片空地,只有幾顆玉蘭樹,我們悄悄種在空地上就行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悄悄離開,薄厭涼順手又將燈籠放回那還在睡覺的小太監(jiān)身邊,兩人拉著手便跑路。
哪知道剛回南三所,還沒進院子,就迎面撞上一個瘦小的影子,顧小七懷里抱著的犯罪成果土豆豆頓時滾了一地!
“呀!”顧小七驚呼,“沒事兒吧?!”
薄厭涼以為顧小七是在問那地上的六公子沒事吧,結果卻發(fā)現顧小七問的是地上到處亂滾的土豆。
薄厭涼:……
六公子:……
等顧小七慌慌張張將他的寶貝土豆撿回懷里,這才借著月色與六哥道歉:“六哥,你這么晚了出來干嘛啊?剛才我不小心的,對不起。”
顧家老六在夜里大抵是比白天更有勇氣說話,因為夜色像是一層面紗,讓人看不見他的臉,也讓他看不見別人的臉,既然都看不見,那誰知道誰嫌棄自己呢?
顧平安聲音平靜:“沒關系,我只是出來解手。”
“哦哦,那……那六哥,你沒有看見什么吧?”
顧平安:“嗯,我完全沒有看見地上滾了一地的土豆。”
顧小七拍了拍小胸脯,笑道:“那就好,我和薄小兄弟還有要事要辦,明天見啦。”
說完三人便要錯身而過,但顧家老六卻在走到外間廁所旁邊的時候,忽然折返回去,在南三所側面的玉蘭樹空地上見著了兩個正在刨土的小家伙。
忍不住說:“小七,發(fā)芽了的東西不要吃。”顧老六跟著神醫(yī)的時候最愛的便是尋找藥草,他在山上自己也常常種植藥草,知道很多植物都有毒,像顧小七這樣身體弱的孩子,最是不能冒險才對。
顧小七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是去而復返的六哥,眼睛睜得大大的,說:“我、我沒吃,就是想要種他們。”
老六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這樣整個兒種進去,不如將每個切割成三塊兒,每塊兒上留一個坑芽,再在切割面裹一層草木灰,坑芽朝上種植。到時候即便一個兩個活不了,也該有其他活著的。”
顧小七呆呆的看著六哥,突然抱住六哥的腿,道:“六哥!你加入我們吧!你好厲害!”顧寶莛光是聽六哥的這個方法就知道穩(wěn)了!他雖然啥也不懂,但是六哥一說,他就憑借自己模糊的知識知道六哥說的對!
老六立即抗拒,說:“我只是隨便說說,我還要去入廁,不要這樣拉拉扯扯!”
顧小七不放:“不管不管,所謂見者有份,六哥你現在已經是我們的犯-罪團伙了!”
一旁蹲著的薄厭涼了然的看著顧家老六,看他沒能堅持兩秒,就別別扭扭的蹲下來加入他們,真是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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