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田賦
顧寶莛提出規(guī)范商稅, 并非沒有理由。
自建立曙國以來十一年間, 他做的最成功的產業(yè)就是旗下的蛋糕店, 名叫‘一家果子店’, 起初只是弄著玩玩罷了,配方也沒有隱瞞百姓的意思,只要大家想做,他免費讓店里的小二將配方都說出去。
然而因為古代糖類等調味料本身就是貴族用的東西,是稀缺貨, 所以平頭百姓知道了這些制作方法也沒有條件,他的店又打著他的名頭, 所以日常生意火爆,就連京城稅務局也就是戶部尚書下面專管京城稅務的大人們也對他這家店鋪多有照顧, 稅收能免則免。
由于稅收里大部分也都是四哥的人,顧寶莛想, 或許這些官員照顧他,也不是為了討好他,而是因為四哥打過招呼,大概是想要他多賺一些零用錢,只是四哥不曉得他店里的收益都交給了六哥, 用于科研實驗, 畢竟這部分花錢也如流水,還沒有朝廷撥款,純屬自己燒錢。
“戶部尚書文大人既掌管賦稅,不如同大家說說現如今我朝商稅的細則如何?本宮雖有了解, 但怕講得不好,還請文大人幫幫忙。”顧寶莛對著站在自己后面一位的干瘦大人笑了一下。
瘦巴巴的高個子文大人是個一瞧便十分有風骨之人,留著花白的山羊胡,目光堅定,聽見太子的話,連忙微微鞠躬,看了看皇帝。
皇帝顧世雍好整以暇:“好,既然太子說你講得好,文卓你便說說。”
“是。”文大人背脊?jié)u漸挺直,說話吐字清晰干脆,“自曙國開朝以來,沿用前朝稅制,商稅三十稅一,這商稅并不重,但國庫之銀并非主要從商稅而來,鹽稅、農稅才是主要稅收來源,稅收以實物征收與田賦。”
顧寶莛點了點頭,又問:“那不知農稅與商稅各自在總稅收中占比分別是多少呢?”
文大人不假思索,說道:“剛巧年前算過,農稅田賦最高,若有一百兩銀子的稅收,那么九十八兩都來自農稅鹽稅,剩余來自商稅。”
“那么再請問文大人,我朝去年農稅稅收多少?”
文大人答:“賦稅三千零七十萬擔。”
“請問文大人,我朝適于耕種的土地總共多少呢?”
文大人忽地卡殼,察覺到太子這個問題的危險,但也就只猶豫了這么一秒,便繼續(xù)回答說:“回殿下的話,田地七百四十三萬頃。”
“咦?有點奇怪,田地七百多萬頃,賦稅只有三千多萬擔,也就是說一頃田地只稅收十擔?”換句簡單的話來說,一頃地等于一百畝,一畝地在現代能產七百多公斤的糧食,但在古代現在,一畝大約在三百多公斤,一擔則等于一百斤,也就是說,一頃田地產了三萬公斤的糧食,但是稅收也就一千斤?
這明顯讓人聽著便覺嚇人!田稅在曙國實行兩稅制,一次在八月,一次在十一月,地方農民賦稅不重,大部分是征收總首稱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江南例外,江南因為田地好,畝產高,征稅高達百分之二十。
一畝地,按照最少的百分之五來征收,按照最少的量產來算,也應該征收一千五百公斤,這與一千斤相差甚大!那么中間到底是誰克扣了稅收?!欺上瞞下?
“若文大人所說不假,那么少了的六千多萬擔糧食都去了哪兒呢?文大人你吃了?”太子微笑。
文大人當場跪下,冷汗都下來了,雖然這里并非是他的問題,但是太子都這樣把鍋扣了過來,第一反應當然就是跪下:“太子冤枉,此處有一些細則還未能說明,曙國良田的確在七百四十三萬頃,但其中只有兩百多萬頃能夠征收田稅。”
“為何?這天下的良田莫非王土,哪個熊心豹子膽居然不交賦稅?貪的居然被國庫中的糧食還要多,這是準備造-反了不成?”太子問得問題簡直舉朝皆知,是明知故問了。
雖然太子明知故問,但文大人現在正在風口浪尖,又是深受四王爺照顧,四王爺與太子交好,便也不懼得罪誰,大大方方的陪太子唱完這出戲,說:“非也非也,太子嚴重了,實在是冤枉,那一大半的土地是世家田地,而且官老爺手下也有一定額度的免稅田地,就這樣積少成多了而已。”
太子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轉身對自己的小侄兒智茼鞠躬道歉,說:“原來是這樣,抱歉抱歉,本宮愚笨,孤陋寡聞,實在是不清楚,居然隨意污蔑智茼你那些叔伯造反,你可不要怪本宮,本宮不知啊。”
柳大人柳肖氣得幾乎要吐血,你不知個屁!
智茼恭恭敬敬的回禮,一副并不知道太子在諷刺他背后世家拿多吞大的天真模樣,客客氣氣的說:“殿下言重。”
柳肖正想站出來說些什么,卻聽見皇帝不悅地道:“太子荒謬,這等常識倘若你在董先生給你上課時好好聽講,也斷不至于在朕的早朝上鬧這樣的笑話!回去好好給你的董先生賠禮道歉,再跟著董先生學習學習,知道了?”
“兒臣知道。”太子裝模作樣的低頭認錯。
“好,既然知道,就算了,我看你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個什么商稅的章程來,回去寫個折子給朕呈上來,朕看了以后,再決定要不要拿出來給諸位愛卿商議,免得丟朕的人。”顧世雍吹胡子瞪眼,恨鐵不成鋼的揮袖結束了早朝,實際上是在給太子找臺階下。
皇帝維護太子,朝臣即便有人準備開大,要從一二三點來跟太子辯論,也只能偃旗息鼓,灰溜溜的閉嘴。
早朝既然下了,大臣們三五成群便悄悄溜走,不少人嗅到了朝上的風向,雖然這些年來太子這個草包成天以與柳公對著干為樂,但柳公去后,便沒有什么動靜,眾人并不能將皇帝想要打壓世家和太子與柳公之間的恩怨聯系到一起。
再加上智茼這個世家代表被委以重任,幾乎代替了大皇子占據了文人集團的眾多資源力量,更無人猜測世家要不好。
然今日不同以往,皇帝和太子明顯是在唱雙簧吧!是在演戲給他們看吧?!不得了了啊!
什么造反,什么膽大包天,什么比國庫還要多,這些話一層層加在世家身上,真真是連誅九族都不夠!
聰明的世家已經準備回去召開家族大會,商議對策,是捐錢還是捐田;死豬世家依舊不怕開水燙,料定這些風言風語不過當真只是太子不懂罷了,不必擔心,更何況前段時間皇帝滿門抄斬了朱家,應該是要整治那些新興貴族才對,這個時候自家在士林舉子中聲望極高,皇帝還需要他們支持呢;咸魚世家們躺在原地不敢動,準備再躺一會兒,反正不著急。
顧寶莛丟了個炸彈在朝臣里,看著大家如臨大敵的樣子,其實還怪有趣的,正要回自己的南三所去,想著現在回去,應該能看見六哥了,卻先看見了董先生朝自己這邊過來。
“老師。”顧寶莛深深鞠躬下去。
董浮圖微笑著連忙虛扶一把:“太子請起,不必多禮。”
“還是要的,方才父皇才說本宮不學無術,若是連尊師重道都丟了,那豈不是一點兒討父皇喜歡的地方都沒有了?”顧寶莛和董先生一邊走一邊說話。
董先生聽了太子的話,樂得搖了搖頭,說:“殿下還是如此幽默,殿下其實光是走進來上這早朝,便叫陛下喜歡得恨不得高歌一曲,怎會一點兒也沒有呢?”
顧寶莛聽這話,便知道,董先生原來也是知道自己就是老爹真正屬意的太子,那么董先生……應當就是他的薄相了。
顧寶莛曾經看過一些冷門的古代小知識,說是前一任皇帝有時候都會在自己死前關一大批官員,那些官絕大多數都是因為一些小事進去的,要么就是冤案、錯案進去,他們對前一任皇帝心情復雜,既想精忠報國,卻又被關在這里,堅持不住的人,沒幾年就崩潰自殺,而堅持等待的人則會在新君即位的時候被新君親自釋放,由新君來平反,由新君來撫慰這些有才能的臣子那些受傷的心,這樣這些臣子就會為新君賣命,忠誠至死。
他忽地想起這個小小的插曲,又想到自己十一年前就陰差陽錯做了一回薄先生的救命恩人,忽地有種命運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一切的感覺。
他順著命運給他的路走,每一條,都走向同一個地方。他沒有辦法拒絕,只能選擇讓自己在這條路上走地快樂一點,讓自己人生不留遺憾,過程幸福美滿。
“董先生謬贊了。”顧寶莛邀請說,“對了,父皇讓本宮回來跟著董先生重新學習呢,不如現在就一起去南三所?本宮要給父皇的關于商稅的折子,大部分都是我的想法,或許有些地方不太適合,董先生還請不吝賜教。”
“善。”董浮圖的眼前,是瘦了許多卻眼睛依舊明亮到驚人的太子,太子本身容貌清麗,小時候尤愛賣嬌,就連自大都漂亮得不得了,是做什么都讓人不忍苛責的孩子,如今只兩個月便蛻變至此,有著好像只要肯跟著太子干就有肉吃的感覺,眼神更是不再迷茫怯弱,只有強大的冷靜。
冷靜,是成為君主最重要的品質。
曙國的太子,長大了。
這一師一生終于看對了眼,正要狼狽為奸、啊呸,是共商大計,結果跨出乾清宮外宮門的時候,顧寶莛卻又被皮膚麥色的一只手微微攔住。
顧寶莛定睛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不受待見的匈奴單于耶律斑。
這耶律斑被太子明亮的黑眸深深望著,忍不住便外頭笑,說:“尊貴的太子殿下,本王等您許久了,上馬吧,我們走。”
顧寶莛嫌棄:“走哪兒去?”
耶律單于提醒說:“咦?太子殿下不是答應本單于要去看望本王的妹子?”
太子假笑:“是嗎?本宮什么時候答應的呢?本宮怎么不知道?”
“殿下貴人多忘事,我?guī)湍阌浿彩且粯拥模甙伞!闭f罷,耶律單于就上手握住顧寶莛的小臂,拉著顧寶莛要往側門外早已準備好的一匹馬旁。
是的,就一匹馬。
耶律單于先一步跨馬上去,然后彎腰伸手準備拉顧寶莛坐到自己前面。
顧寶莛無法抑制的吐槽之魂爆發(fā)了:“單于還真是大方,給本宮留了半個馬屁股坐。”本宮看起來是會和人共乘一馬的人嗎?
耶律斑哈哈大笑:“太子說話著實有趣,人瞧著冷淡,說話卻火辣。”
火辣?什么鬼?老子這是犀利、毒舌、諷刺,火辣是什么奇怪的形容?這小子說話騷里騷氣,一點兒也不干正事兒,倒像是想泡他的樣子。
可惜了,他有家室了,若是能入族譜,大家都得叫他一聲薄少夫人。
不過現在……
薄家的少爺不知道在想什么,既不著急找他解釋貴喜的事情,也沒有來個道歉什么的,更沒有和他商量,就自作主張要去邊關了。顧寶莛即便擔心薄厭涼的手,但也不想自己先去找對方,那么眼前的耶律斑來的正好,就同這耶律斑虛與委蛇一番也未嘗不可。
想來以他對薄厭涼的了解,應該不出半天,就要生氣,跑來警告他離別的野男人遠一點。
哦,順便還能打探一下這位不著調的單于到底想要干什么,一舉兩得。
——如果有太子101選秀節(jié)目,本宮肯定c位出道了,嘖,就是這么優(yōu)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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