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生辰
老三那兒那么大的陣仗, 想瞞著宮里也是瞞不住的, 尤其以智茼為首的那些文人集團(tuán), 總是跟蒼蠅似得, 眼睛賊溜溜頂著武將的過錯,隔天上朝就搬出這件事,說三王爺擅自挪動駐扎京城的兵馬,若是只丟了東西這一個理由,他們不接受。
老三也是個暴脾氣, 呵呵冷笑,一臉的‘我管你去死’。
高坐龍椅上的皇帝聽著堂上七嘴八舌的又爭辯起來, 清了清嗓音,說:“行了行了, 宮里丟了東西,也是朕讓老三去找的, 眾愛卿有空不如討論一下匈奴的和親提意,嗯?薄相有什么要說的嗎?”
顧世雍淡淡一句話就打斷了所有人的爭執(zhí),所有的面紅耳赤、唇槍舌劍都戛然而止。
只不過這天關(guān)于和親之事也沒有議出什么東西,倒是工部匯報了一下各地河工都沒了工作,只江南那邊還在修建水壩, 而且也差不多快要完成了, 想問皇帝這些戰(zhàn)犯苦役們之后該干些什么。
顧世雍坐在高臺上,冕旒那金色的珠子遮住了皇帝所有可供他人探知的情緒,片刻過候,皇帝懶懶地說:“朕記得太子曾賞了京城河工種痘, 朕便也赦免一回,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都發(fā)配去北邊開墾荒地。”
九五至尊一語定音,沒有其他人置喙的余地。
早朝按時下了,老三等人找機(jī)會去等消息,誰料半道碰見了老狐貍薄丞相,薄相微笑著雙手揣在袖子里面,說話慢條斯理,好像遛彎兒一樣,準(zhǔn)備和小輩閑談:“三王爺,四王爺、五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王爺們身邊都有不少侍從,老三聽了薄相的話,其實(shí)單單從剛才薄相直接朝他們走來的姿態(tài),他就斷定薄相是來談小七和薄厭涼之事。
這老狐貍,也不知道在這件事里有沒有也摻和一腳。
“好好好,你們都下去。”老三表面恭敬不已,和老四老五一塊兒擺了擺手,身邊的仆從便瞬間退了個干凈,小四格的院子里,遠(yuǎn)近十步都沒有一個人后,才又對著薄相行禮,道,“薄相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只是不知,三王爺可幫老夫傳話給莊子上的犬子,薄厭涼好幾日沒回府上,說是陪太子殿下一塊兒閉門思過,但哪有連個口信都不捎回來的?”
老三揣摩著薄相到底知不知道小七和薄厭涼之間的關(guān)系,就算知道,又到底想要干什么?
“這好辦,薄相請講。”
“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要緊的話,不過是想要提醒他,他娘的生辰快到了,那天還是回來一趟比較好。”
老三笑著說:“原是這樣,薄相放心,一定帶到。”至于薄厭涼回不回家,那就不好說了啊。
“交給三王爺帶話,老臣自然是放心。”薄相說罷,又看了看天色,道了別,直接上了轎子,消失在宮門口。
老三等人瞧著薄相離開,老五渾身發(fā)毛,用胳膊肘撞了撞三哥,說:“三哥,你說薄相是不是知道什么?”倘若真的知道,這可就是一把雙刃劍了,又正值曙國和匈奴關(guān)系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時期,若是薄相一個不高興,爆出他家小七和薄厭涼的關(guān)系,那可丟人丟大了!依照薄相的性子,肯定會傳說小七做那侍奉人的下賤角色,那還不被附屬國、匈奴看癟到泥土里?!
到時候受影響的,可不僅僅是皇家的聲譽(yù)臉面,還有天下百姓對皇家的敬畏。
小七果然不適合這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位置,顧燕安心想,還是乘早改變父皇的注意,讓三哥上去,小七就安安心心做他的逍遙王爺算了,到時候想玩兒什么都行,只要不過分,顧燕安表示,他都奉陪。
“他知不知道都暫時不重要,人找回來后再說。”老三喜歡著手眼前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徹底解決掉,到時候人回來了,兩個人還是不是那種關(guān)系都不一定不是么?
平日里根本混不到一起去的三個顧家人這幾日開始成天不時的湊在一起,不是在軍營里面就是在三王府,沒人知道他們在密謀什么,只有一批又一批帶著密報的壯士回來復(fù)命,而后又迅速的將新的命令傳出去。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的過去,半個月的光陰飛快流逝,朝中終于定下了和親的意向書三要點(diǎn),派了使臣董浮圖董大人帶領(lǐng)使節(jié)和一些禮物前往草原。
時年九月二十三,五王爺生辰,王府大擺宴席,宮中來禮眾多,中午流水席擺了三百桌,從街頭吃到街尾,只要是個人坐下來,就給酒喝,一時京城喜氣洋洋,倒褪了幾分天寒地凍的冷意。
到了晚上,王府關(guān)起門來,擺起家宴,從兄長們到嫂子們,從六弟到六弟牽著過來的白將軍,大家排排坐下,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孩子們一桌,其樂融融。
皇后顧楊氏本來今天來這里,便打著歪主意,想要勸勸老帥逼丈夫放小七出來,好歹是老五的生辰,沒有小七的生日蛋糕和亂七八糟的生日歌可怎么過得下去?
結(jié)果顧世雍都答應(yīng)了,臨了遠(yuǎn)在京郊莊子上的小七卻推托身體不舒服,來不了,還說近日正在修禪,不能被人打攪。
顧楊氏撇了撇嘴巴,不滿的食不知味,打算家宴一結(jié)束,就帶著這里好吃的東西去找她那不成器的小兒子!
她得狠狠把小七耳朵都揪掉才行!瞧瞧他不來,這家宴都沒人和她打趣說話,老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老四走近了以后,學(xué)了老四的冰塊兒臉,整個兒漫無表情,知道的說這是家宴,老五過生,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死了呢!
家宴無趣得緊,桌子上男人們說的也是家國大事,女人們則說的是天氣吃用,小孩子們大眼瞪小眼,悶頭啃豬蹄,也就白將軍偶爾巡邏著哼唧幾聲,席上沒有一處歡聲笑語,人多是多,卻叫人覺得格外冷清。
等席面兒散了,老五顧燕安一個人抱著酒壇子看月亮,二十四的人了,喝醉了卻哭了一場,抱著被他強(qiáng)行留下的白將軍,眼淚鼻涕蹭了人家滿背,是連府上他最喜歡的侍妾什么的,都沒法哄好的難過。
老五哭夠了,狠狠啃了白將軍翅膀一口,啃了一嘴毛不說,還要罵對方一頓:“你說你那小主子,到底還記不得記得爺我今天的生辰?每年他都記得,今年不在,真是太可恨了!”
每年他的生日蛋糕都是小七親手做的,論吃喝玩樂,小七真是一流,什么新鮮點(diǎn)子都能弄出來哄人開心。
“為什么今年沒有蛋糕呢?”老五突然咆哮著,嚇了大白鵝一跳,拔腿就跑,老五就跟著后面追,說要大白鵝代替小七補(bǔ)償他,自個兒麻溜兒的跳進(jìn)鍋里燉了!
伺候五王爺?shù)南氯艘捕际嵌嗄甑睦先肆耍飬s也沒有這樣雞飛狗跳過,有專門伺候五王爺起居的老太監(jiān)聽了五王爺一個咆哮,搖了搖頭,身邊的小太監(jiān)好奇心旺盛,問:“林公公,王爺要蛋糕,可是‘一家果子店’里賣的那種?京城達(dá)官貴人可追捧了,王爺若是喜歡,買來就是啊。”
林公公嘆了口氣,想著今日家宴上的場景,搖了搖頭,說:“那哪兒能一樣?王爺要的是那位殿下親手做的蛋糕,旁人買來的,可不稀罕。”
“咱家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殿下把蛋糕直接砸王爺頭上來著。”
“呀!這……這……”小太監(jiān)是新近入王府的,可不知道皇家私底下的感情有多好,只是聽著這一幕幕,都覺得要掉腦袋,要打起來。
“呵呵,瞧你嚇的,去年可熱鬧了,殿下和王爺、陛下打牌,王爺輸了個底兒朝天,臉上被太子殿下畫了個絡(luò)腮胡子,陛下也被畫了副西洋鏡戴著,皇后娘娘笑得一巴掌打在四王爺背上,四王爺正喝茶呢,一口噴出,噴了小世子一臉。”
小太監(jiān)光是聽這些話,便忍不住笑,向往極了:“若是今日太子殿下也在就好了。”他也好見識見識啊。
“是啊,如果在就好了。”林公公垂下皺巴巴的眼皮,因著是王爺?shù)男母梗獣云渲械目喑荒芨胶椭袊@這么一句,而后嘆息著,去檢查王爺?shù)拇蹭伵昧藳]有。
人間多悲歡,山中無歲月。
顧寶莛在佛頭山一日日的這么過下去,每日的日程都差不多,白天被薄厭涼從被窩里面挖起來,洗漱一番后,就坐在院子里面看風(fēng)景,看書,中午他來點(diǎn)菜,薄厭涼用現(xiàn)有的食材做一桌子的美味,非常浪費(fèi),但是顧小七反對沒用,只能任由薄厭涼做五個菜,三個都沒吃完,給了家里新添的小家伙——旺財。
旺財是來這里的晚上卡在窗戶縫里的瘦巴巴狗子,接連好幾天都卡在窗戶縫上,就被收留了。
可說人家是狗子,實(shí)在是冤枉,旺財是一只豺,豺狼虎豹的豺,位居頂級掠食者之首,然而顧寶莛分不清楚,第一天就定下了小家伙的名字,薄厭涼想幫旺財找回面子,介紹了一下豺能單挑巨大鈴鹿,宰了比自己體型大幾倍的獵物,顧小七也只是眨了眨眼睛,夸贊:“旺財真厲害!”
名字反正是別想改。
下午的時候,顧寶莛會睡過去,太陽要落山的時候,就搬著搖椅坐在光禿禿的葡萄架下看夕陽,晚上吃不下東西,就又早早的睡了,第二天如是重復(fù)。
日子在顧寶莛的呼吸中流走,輕易查覺不到,只是偶然某天,聽見男友薄厭涼說家里的木炭用得太快了,這樣下去只能用煤炭的時候,才茫然的問了一下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
薄厭涼回說:“九月二十四。怎么了?”
顧寶莛想到了什么,猛地從搖椅上起來,從私奔到現(xiàn)在都沒有離開家里感覺的顧小七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太重要了,重要到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卻又那樣輕易沒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的家。
顧寶莛坐回去,寬寬的袖子被他遮到臉上,安靜不已。
耳邊傳來薄厭涼穩(wěn)健的步伐,他在搖椅邊兒上坐下捏著少年細(xì)細(xì)的手腕子,將掩面的衣袖扯開,露出顧寶莛一行行滾落熱淚的白皙臉龐,和一雙瀲滟水光的烏黑眼睛。
“小七……”薄厭涼渾身都瞬間冷下去,只有握著小七手腕的手灼熱不已,像是要燙傷他,但他卻又絕不會放。
“沒事沒事,有東西進(jìn)眼睛了,你別看。”顧寶莛伸手推薄厭涼的臉。
薄厭涼卻不肯遠(yuǎn)離顧小七半分,他欺身下去,將好不容易被他帶出漩渦的少年擁入懷里:“不要撒謊,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撒謊。”
顧寶莛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嘆了口氣,濕-漉漉的臉頰在薄厭涼懷里蹭了蹭,怪不好意思的說:“我怕你難受嘛,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昨天是五哥生日,他們一定聚餐了,我沒辦法砸五哥一臉奶油,有點(diǎn)不習(xí)慣……”
“厭涼,你……不想家嗎?”顧寶莛認(rèn)為是自己拐帶了薄厭涼來著,自己還這樣想家,是不尊重男友的表現(xiàn),讓在這里為了他鞍前馬后的薄厭涼寒心,所以方才藏著掖著,不大想被看見自己突如其來的眼淚。
被問話的薄公子陪著顧小七一塊兒躺在搖椅上,兩人半大的少年擠在一起,搖椅根本放不下,后者便大半個身子都趴在前者身上,親昵曖昧。
“沒想過……小七和我難道不是一個家嗎?”薄厭涼理所當(dāng)然的說。
“這個……我是說你爹,你不想你爹嗎?”
薄厭涼搖頭:“你也說薄顏是我的上司,還是不發(fā)俸祿的那種,我為什么要想呢?”
顧寶莛笑了一下,伸手戳了戳男友的帥臉:“你肯定在裝酷,騙我。”
薄厭涼是真的沒有什么感覺,捉住顧小七的手親了親,說:“沒有的,我不騙你。”
“好吧,就當(dāng)你沒騙人……”
兩人說話到這里,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顧小七聽見薄厭涼說:“小七,我們拜堂吧。”
這話說的時候,顧小七剛好耳朵貼在薄厭涼的胸口上,震得耳窩都酥酥麻麻,眼睫毛還濕潤著呢,面上卻浮出桃色來:“你說什么?”
“我說,小七,我想給你一個家。”以后,就不會哭了吧?
“小七,我想娶你。”
“顧寶莛,你嫁不嫁我?”
兩世為人的顧寶莛紅著臉:“為什么不是我娶你?”
“那顧寶莛,你娶不娶我?”
顧寶莛抿了抿唇,被男友的藍(lán)眼睛看得很不好意思,最后干脆一頭又撲進(jìn)了薄厭涼懷里,哼哼唧唧半天,低低‘嗯’了一聲。
這天晚霞絕美,云彩瑰麗,山間喜鵲成群越過,倏忽間,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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