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中毒
小叔被自己嚇醒, 年紀(jì)輕輕的智茼公子立即鬧了個大紅臉, 面前的棋盤也不要了, 手里玲瓏的琉璃棋子也丟回了棋盒里面, 告罪般站起來對著坐在榻上的顧寶莛說:“是智茼不小心,擾了殿下清夢。”
顧寶莛從蓬松的被子里面伸出一只皓白的手來,柔軟貼身的月色里衣瞬間就沿著那纖細(xì)的手臂滑落至手肘,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笑道:“智茼多禮了, 私底下不必如此,厭涼也不是外人。”
被太子殿下親昵叫說‘不是外人’的薄公子沒有擠去那叔侄二人當(dāng)中, 只是慢吞吞的收拾棋盤,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顆顆將棋子按照顏色分揀出來, 又細(xì)致得分別裝起來,而后才來到顧寶莛身邊, 坐在榻邊兒上,捏著顧寶莛的手腕便把了把脈象。
見怪不怪的智茼公子見狀,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薄公子當(dāng)真如今也打算學(xué)醫(yī)了?”
面上還有些病容的太子殿下眼里清亮,藏著一絲不足為外人道的甜蜜,說道:“他哪里能一時半會兒就學(xué)會呀?還不是鬧著玩兒的?六哥從小就學(xué)醫(yī)呢, 都自認(rèn)才疏學(xué)淺, 那醫(yī)術(shù)又枯燥無聊,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撩開手不管我了,跑去南營和他那些親近的屬下摔跤、賽馬呢。”
顧寶莛話音剛落,手腕上就被捏了一下。顧寶莛打了個哈欠, 將手從薄厭涼的手里抽出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掀開被子便說:“行了,父皇雖說是讓你們陪我,可我現(xiàn)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時時刻刻都有人在身邊,平白耽誤你們的事情不說,我自個兒也過意不去,智茼,你回去罷,天色不晚了,回去前記得去大哥的皇極殿一趟,大哥肯定也是想你的。”
智茼這幾個月和幾個叔叔連帶幾個表弟一塊兒輪流照看大病初愈的太子,偶爾是他與四王爺湊到一塊兒,但實際上四王爺在的時候,他基本說不上什么話。偶爾他會與五王爺碰上,五王爺不如何待見他,對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礙于太子需要修養(yǎng),不宜吵鬧,所以大家也都安安分分,他也樂得當(dāng)一個空氣。
后來五王爺領(lǐng)著人治水去了,四王爺平日也忙于修路,沒有空過來,智茼便補了這兩人的缺。
二王爺自是不必說了,雖然也忙,卻讓家里九歲的潤澤常來南三所溜達。
其中只有三王爺和六王爺不知為何鮮少過來,即便來了,也沒有進屋子坐坐,平日里打發(fā)人過來送東西倒是送得勤快。
“是,智茼這就過去看看父親。”智茼聽話的準(zhǔn)備離開,卻轉(zhuǎn)身走到了屏風(fēng)處時回頭看了一眼,有點奇怪怎么小叔打發(fā)他走了,卻遲遲沒有讓薄公子也離開。
只是這樣一個不足為道的疑惑,智茼沒有答案,只是余光看見了小叔看薄公子的眼神,像是有光,忽地璀璨一亮。
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了,顧寶莛便也有點大膽起來,伸手戳了戳薄厭涼的鼻尖,說:“你剛才都摸出什么脈象了?”他語氣有些好奇。
薄厭涼伸手回敬顧小七一個捏臉,說:“摸出喜脈了。”
顧寶莛猝不及防被調(diào)戲了一波,原本就因為薄厭涼來看自己很有些害羞的臉上更是紅撲撲的,是可以任人大咬一口的香噴噴模樣:“你才有喜,你全家有喜。”
薄厭涼笑了一下,看著面前躺了三個月的虛弱少年,一眼不錯的看著,直把顧寶莛盯得有些發(fā)毛,但又莫名很是受用,于是有些撒嬌的伸手又去捂住薄厭涼的眼睛,感受著對方的眼睫輕緩刮過自己的手心,心里頭裝滿了糖水來著,嘴上卻說:“你做什么總是這樣看我?”
“哪樣?”被蒙著眼睛的薄公子問。
顧小七搜腸刮肚的尋找修飾詞語,好不容易才描述道:“好像我是一百萬兩的銀票一樣。”
薄厭涼被逗樂了,被顧寶莛遮著的眼睛也在笑,卻更透過顧寶莛那并沒有嚴(yán)格閉緊的指縫窺伺他的顧小七,并在這樣和諧溫暖的氣氛里,眼睛一眨便好像又透過指縫看見了躺在病榻上第一次換藥血流不止的小七。
身體瘦弱,骨頭架子都比他小一些的顧寶莛那時被拆開裹了一天的紗布后,最后一層竟是黏在了傷口上面,輕輕一扯便疼得大叫,渾身抖個不停,但不換藥不行,傷口每日都必須清理、重新上藥,以免傷口發(fā)炎化膿,大家卻不知道。
當(dāng)時有太醫(yī)拿著鋒利的小刀一點點將紗布挑出來,但說是挑卻基本等于將剛那竹簽一樣大的洞口血肉直接又撕下一層薄膜來!
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活像也跟著小七從鬼門關(guān)又走了一趟,汗水跟洗了八百回澡似得,從皮膚里面猛地滲出,淌了一背。
起初的一個月,換藥總是這樣艱難,夜夜都要搞得南三所人仰馬翻,再加上傷口極深,里面到底是受了傷,因此顧小七時不時就要鬧個心悸的毛病,疼的時候說不出來哪兒疼,像是胸口的骨頭疼,又像是神經(jīng)抽搐,但又像是心臟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顧小七說不出來,只是難受,彎曲著那本就單薄瘦弱的身子,蜷在床上,眉頭皺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太醫(yī)院查了許久,也找不出對癥的藥來緩解,顧寶莛吃了不少苦頭,臉都又瘦了一圈,吃藥吃到吐,才終于是不必吃藥了,用藥膳養(yǎng)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顧寶莛現(xiàn)在已有半個月沒有哪兒不舒服了,就是為了保險起見,還不被允許下地,成天只能正午比較溫暖的時候,在院子里走走,其他時候都只能在屋子里睡覺,不過也養(yǎng)了回來幾斤肉就是了,這點薄厭涼還是滿意的。
薄厭涼的回憶是他通過貴喜的路子裝成小太監(jiān)看見的。
只看見過一回,就必須離開,以免被人發(fā)現(xiàn)。
可就那樣一個晚上,就讓薄厭涼下回光明正大頂著義王府世子名頭過來探望太子時,大不一樣了。
這點兒不同被顧小七看在眼里,有著幾分自責(zé),今天,話都說到這里了,顧小七便免不了繼續(xù)說:“我才不是你的一百萬兩銀票呢,以后也不會那樣不小心了,父皇也又賜了我一隊貼身護衛(wèi),都是當(dāng)年跟著父皇戰(zhàn)場上下來的老人,日后……斷不會像今日,讓自己這樣了。”
顧小七一邊說,一邊挪開遮著薄厭涼眼睛的手,誰知道還沒有徹底離開對方的臉頰,就被對方的手捉住了手指頭,湊到嘴邊親了親。
顧寶莛看了看門窗,是關(guān)著的。
“外面有貴喜守著,你不要怕。”薄厭涼聲音沉穩(wěn)。
顧寶莛愣了一下,乖乖點頭,只是不知道貴喜什么時候聽起了薄厭涼的話,居然連他都不曉得。
“對了,說起來父皇原本還叫我跟著五哥、九牧一塊兒去江南的。可惜了,江南這時候去,想必也是很美的,再過些時候,花花草草都冷死了,天上也要下雪,都說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往后都要看不到了。”顧寶莛嘆了口氣。
薄厭涼捏著小七的手,一會兒拇指摩挲那淺紅的指甲,一會兒揉那柔軟的手心,聲音平淡:“總有時候的,到時候我領(lǐng)你去。”
“你?你不是要做大神醫(yī)了嗎?得跟著我六哥勤學(xué)苦讀才是,哪里有時間呢?”顧小七玩笑道,被把玩的手更是想要縮回來,只是力氣不大,猶如欲拒還迎。
“總有時間,不會太久的。”
顧寶莛歪了歪腦袋,躺回靠枕上,手羞答答地拉著薄厭涼一塊兒挨著自己躺下,隨后就安分得不得了,只和薄厭涼面對面的躺著,說:“那我記下啦。”
“嗯。”
兩個少年說話了沒一會兒,其中一個就又睡著了,打著一點小呼嚕,仔細(xì)聽去,像是小魚吐泡泡一樣‘噗噗噗’,躺在邊兒上的少年就這樣又看了一個多時辰,外面有人敲窗了,才輕手輕腳地從榻上起來,又近乎偏執(zhí)的捏著顧寶莛的手腕捏了捏脈象,然后離開。
屋外冷風(fēng)斜雨,太子三所總管太監(jiān)貴喜低著腦袋,對出來的薄公子說:“時候不早了,下人傳來消息,說是府上有人找,想必薄公子應(yīng)當(dāng)需要回去一趟。”
薄厭涼慢悠悠地點了點頭,卻不知為何忽地問起一個人來:“藍(lán)少將藍(lán)九牧去江南之前,也來看過他?”
貴喜的大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回答:“藍(lán)少將自知曉那天和殿下分開后,殿下就出事了,很是自責(zé),離開江南之前,每隔幾日就要戴著一些花花草草過來,一捧一捧的,殿下很喜歡。”
“威廉也來過?”
貴喜:“威廉王子來過兩回,但是都不趕巧,碰上皇后娘娘過來,那威廉不知道為什么很怕皇后娘娘,所以后來只送些禮物,人沒有到。”
“好,我知道了,你伺候殿下要盡心,其他不必我多說,需要你的時候,你要做好準(zhǔn)備。”
貴喜深深的彎腰,送薄公子離開,但當(dāng)薄公子離開了,貴喜悄悄看了一眼周圍的打掃小太監(jiān)們,看了看門口巡邏站崗的各種侍衛(wèi),看了看天上的鳥,缸子里的大頭魚,卻依舊感覺那人的眼睛、嘴巴、耳朵都還留在南三所,無處不在。
而薄厭涼出了皇宮,就在宮門口遇見了又來催他回府的歐陽早見,歐陽早見和楚飛、何吉是鮮卑族曾經(jīng)有名的貴族,對皇室忠心耿耿,家里娶了漢人的姑娘,跟著薄厭涼在南營當(dāng)差,平日雖尊卑有別,卻也可以說是似仆似友。
歐陽便是當(dāng)初圍困東武將軍府的侍衛(wèi)之首,今日也是他冒了義王府的名,匆匆尋找到了如今越發(fā)深不可測的公子,匯報公子讓他嚴(yán)密監(jiān)視薄相的來的消息:
“公子,宮中的消息,說是剛剛收到了邊城的急報,匈奴王被自己的小兒子殺死了,現(xiàn)在的單于是匈奴王的第八個兒子,耶律斑,那耶律斑提著耶律烏斯的頭要和我國聯(lián)姻!”
“陛下若是同意了可如何是好?!”
“也不一定會同意,就算同意,也由不得匈奴猖狂,咱們鮮卑說不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收復(fù)整個草原!”
歐陽等人意見不統(tǒng)一,但知道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必須第一時間稟告公子,但見公子稍稍思考了一番,眸中精光掠過,笑了笑,說:“這是好事啊。”
“想來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前朝余孽要被遣送回國了。”薄厭涼淡淡道。
“這和我們有何干系?送回來也躲不過一個死字。”何吉是個剛十四歲出頭的少年,想不通公子這是在高興什么。
薄厭涼一邊上馬車,一邊似是而非的說:“會有關(guān)系的,今日我還說讓宮里的那個狐貍準(zhǔn)備好,現(xiàn)在,機會不就來了?前朝余孽要回來,他的狐貍尾巴可就不好藏了,這個時候正是他報答太子的時候。”
薄厭涼坐在馬車上,對能夠?qū)m中行走的歐陽說:“你去和南三所的貴喜公公透露一下這件事,他會知道怎么做。”
歐陽從不問主子這么做是為什么,聽了個八分懂,卻十分相信主子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歐陽領(lǐng)命。”
當(dāng)天夜里,皇極殿發(fā)生了件大事兒,整個皇宮突然戒嚴(yán)南三所更是被皇帝派來的侍衛(wèi)圍了個水泄不通!
還在養(yǎng)病的顧寶莛醒來,叫了好幾聲貴喜,卻來了另一個小太監(jiān)過來伺候。
小太監(jiān)名叫花冬寐,剛進宮沒多久,但人機靈,做了貴喜的徒弟后里外幫忙著,從未出過差錯,一聽見太子喊人,雖然疑惑師傅為何不在里面腳踏上陪著睡覺,但還是立馬一個人進去,順便還把們關(guān)了,說:“殿下?您吩咐。”
顧寶莛聲音輕輕的,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脆好聽:“貴喜呢?外面怎么了?”
花公公縮著腦袋,說不出師傅去了哪里,正要說‘可能是去出恭’了的時候,貴喜從外面進來,身上裹著寒氣,一邊掌燈一邊照顧床上太子,說:“我的爺,您繼續(xù)休息,莫要被外面動靜驚擾,和咱們無關(guān)的,六王爺哪兒也被圍了。”
顧寶莛皺眉:“你老實說。什么叫和我們無關(guān)?發(fā)生在皇宮里的事情,就是芝麻小的事兒,也和本宮有關(guān)。”
貴喜便一副為難的表情,被顧小七的大眼睛盯了半天,才敗下陣來,小聲說:“奴才剛才出去就是打聽消息去了,是皇極殿那邊出了事,據(jù)說是有人下毒,大皇子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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