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
“今日事今日畢”,古人誠不欺人,若是拖拖拉拉,不會有好結(jié)果。
路正則的結(jié)果就是:余燦走了。
余燦帶走了兩只貓,帶走了自己零散的衣服和鞋,若不是箱子里還有吃剩下的肉罐頭,余燦這個人仿佛沒有來過這間小房子。
他是真的有點狠心,路正則突然覺得有股巨大的失落。
不明不白,卻又覺得理由明了。
是他突兀了,是他沒有控制住,是他自己冒犯了人家。
辛巴的兩只眼珠子濕漉漉的,蹲在他腳邊不敢吱聲。
此時余燦的別墅內(nèi),七條八萬也不敢太鬧騰,只敢在坐在飄窗上的余燦身邊,在他垂在腿邊的手指上輕蹭。
余燦盤著腿看著蔚藍的天空,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沙發(fā)上的手機不到一分鐘就亮一次,未接電話和未讀信息堆了滿屏幕,若他把手機調(diào)成震動,估計手機已經(jīng)從沙發(fā)震地上了。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在這么多個日夜里看清自己,自己原來也沒有心里想的那么坦然。
他回到生活里,每時每刻都在按著時刻表走,他以為自己只要不去想,周圍沒有人提起,那就是正常的生活。
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給自己心理暗示:你已經(jīng)好了,能正常地、從容地面對任何人。
殊不知,真走出來的人,不會如此執(zhí)拗地給自己心理暗示。
但這一刻,他又近乎于不忿,面對路正則舉動的不知所措和不愿抗拒糾纏,讓他騰起了另外的思維。
他有點埋怨路正則,卻又找不到理由。
當(dāng)路正則抱著他說別躲開的時候,他真的不想躲。
是個人都有貪戀。
如果在遇見路正則之前,那些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他完完好好地度過自己的學(xué)生時代,或許會自信一點,面對路正則,也許自己還會是主動的那一個。
這么想著,沉寂多年的平靜終于變?yōu)榱税禎?br />
他以為靠著自己壓下去的那些仇恨和憤怒再也不會升起,卻在此時此刻試圖掙脫他多年偽裝出來的皮囊。
你沒有想象的那么獨善其身。
沒那么容易甩掉滿身污穢。
那雙詛咒之眼從多年前就高懸在他的腦袋上。
他想起身喝水,恍惚間瞥見了新來的消息,由于是陌生信息,他一眼就瞟到了那串?dāng)?shù)字,再看下面的消息。
同樣是帶著恐嚇且意味深長的諷刺。
這次他捏緊了手機,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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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收假第一天,許友盛就發(fā)覺余燦不對勁。
雖然還是個利利落落的大好青年,說話也和之前一個模樣,但許友盛哪兒哪兒都感覺不太對勁,特別是余燦眼底的的一片青色。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余燦身上的氣息沒有放假之前輕松了。
許友盛捏著盒牛奶,湊到余燦身邊:“燦兒,你的感情生活還好吧?”
余燦也拿著盒牛奶,聞言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許友盛。
操場上有人在踢足球,互相追逐,旁邊有女孩子們?nèi)揭换仡^,隨著心儀的男孩子臉紅。
也有在一邊席地而坐,在這秋風(fēng)蕭瑟的時節(jié)穿短褲短袖的人,汗水淋淋下了球場在休息。
見余燦不說話,許友盛自認為戳了余燦心窩子了,趕緊勸慰:“燦兒,看開兒點,沒事兒,還不到刻骨銘心的地步,改天來我社團里看看,你這張臉,還怕沒人愛嗎?”
余燦笑了一下:“你腦補能力這么強,應(yīng)該去寫小說。”
許友盛一看這話里不對,壓低了聲音:“你沒談戀愛啊?那前段時間你老往外走,還住外邊,是去干什么了?”
余燦深吸了一口氣:“辦正事兒。”
許友盛看著盒子喃喃:“噢……那燦兒,你看你每天,還是找個女朋友吧,總要經(jīng)歷經(jīng)歷嘛。”
余燦的手抖了一下,快速變得從容:“隨緣吧。”
“別隨緣啊!”許友盛看他又要走,趕緊站起來跟上,在后面黏著,“學(xué)校表白墻對你表白的不少,都是認真的,你一直也沒關(guān)注這些,那些女生也不敢找你,加你微信你也沒通過一個,我社團里好幾個女孩子讓我問你呢,我都沒敢給你說死。”
余燦站住腳:“都去說死吧。”
“不是,你腦子有問題吧?”許友盛自己想談戀愛都想魔怔了,奈何別人只把他當(dāng)知心兄弟,看余燦的樣子就怒其不爭,十分氣惱,“不帶這樣的,我這想談戀愛都不行,你還往外推啊!”
帥氣的人都喜歡這么為所欲為啊?
“這不是高中時代,就算拒絕也會有愛慕者在邊上圍著,你要是推了,等你以后保研,讀博了,再回來看,那些滿眼都是你的女孩子可就都名花有主啦!”
“再怎么天仙,也要回歸生活不是?”
許友盛苦口婆心。
余燦看了一眼天,剛才還有要出太陽的傾向,現(xiàn)在卻漫上了烏云。
余燦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忍受不住了。
許友盛還在較勁腦汁,想勸點什么,余燦的喉嚨上下滑動了一下:“主席,我應(yīng)該,不喜歡女生。”
風(fēng)雨欲來,烏云在天空翻滾起來。
操場上的人腳步慌亂,忙著回宿舍收衣服。
許友盛被冰冷的風(fēng)打得渾身一顫,看著余燦收回目光。
下午便下起了雨,許友盛一直在余燦身邊集中不起精神,好幾次深呼吸想跟余燦說句話,但生生地忍住了。
下課余燦收到了夏江的消息,讓他跑一趟警局,他看了看天,淅淅瀝瀝的細雨漸漸出了聲響,還是答應(yīng)了,想著這種天氣,若沒有大事,夏江是不會要他趕去的。
這個時間點不算晚,天卻已經(jīng)沉了下來,道路兩邊昏黃的路燈將整個校園都照得恍惚,他在校門口看見了夏江的車。
雨水沾了半邊肩頭,余燦坐進后座拍了拍肩膀。
車內(nèi)有暖氣,讓他身上的寒意被驅(qū)散了不少。
“夏叔,什么事啊?”余燦理了理衣領(lǐng),才抬起頭。
“所以你誰的電話都接,消息都回了,”路正則坐在駕駛座,不知看了他多久了,“就獨獨沒有理我任何通訊工具的消息?”
余燦的瞳孔慌張地顫抖了幾下,反手要去開車門。
咔噠——
車門直接被鎖死。
路正則不僅給他打了電話,還發(fā)了各種能發(fā)到的消息,希望能好好和余燦聊聊。
余燦一條都沒回,怕自己控制不住。
夏江的大眾在車上一路飛馳,車里的空氣緊繃到了極點,余燦攥著傘的手已經(jīng)繃得生疼了。
他看了看窗外,是去路正則家的路。
“去哪?”他明知故問。
路正則仿佛不想理他,車一路連速都沒減。
余燦額邊的汗淌下來:“路正則,這車是夏叔的,你別開這么快,路正則……”
“我會自己去交管局辦的。”路正則毫不猶豫。
很快,車開進了余燦樓下的小區(qū),在要開進地下車庫的時候,余燦的臉已經(jīng)毫無血色了,求饒一般靠在車窗邊:“路正則,你放我下車,我……”
路正則也是狠了心:“我只想和你好好說說話。”
余燦死死地掐著手腕:“你看起來不是想和我好好說話。”
車終于停下,路正則下車關(guān)上車門,余燦只能聽見模糊的回響,當(dāng)鎖被打開,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開車門了,或者,比起地下車庫的黑暗,他更愿意待在還有盞昏黃車內(nèi)燈的后座。
路正則拉車門,卻被余燦死死地拉住。
余燦像一只瑟縮的貓,低垂著頭,但他沒多少力氣,路正則拉了好幾下,開門的瞬間,余燦的身子快速地往里蹭。
路正則抬腳鉆進后座,余燦覺得車里一下子就壅閉了起來。
余燦現(xiàn)在非常不適應(yīng)和路正則待在一起。
他渾身的肌肉都在緊繃,咬著食指骨節(jié),腿也要控制不住的抖起來了。
胃部痙攣的感覺又漸漸擰了起來。
路正則靜靜地看了他幾秒,發(fā)覺他不對勁,突然伸手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整個人都擁進了懷里。
他穿著黑色的風(fēng)衣,略帶大套,能把余燦整個人包裹起來。
余燦劇烈地掙扎在這份包裹里顯得十分淡薄。
“你要是害怕,”路正則胡亂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我就在這里陪著你,什么時候不怕了,咱們就往前走。”
路正則感覺余燦的肩膀僵直。
“這幾天我軟磨硬泡了夏師父好幾天,”路正則看著前方,視線卻落不到固定的點,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我還去問了一下祁然,我想問問你的事。”
余燦激烈地搖頭,眼眶已經(jīng)發(fā)了紅,路正則托著他的臉頰微微仰著頭,看見他緊繃著的唇皺了一下眉。
他有點心疼,感受到他咬緊下頜的微微突起。
“他們都沒給我說,”路正則感覺余燦緊繃的姿態(tài)稍微緩和了一下,眼眶有點濕潤,“我這幾天邊上班邊想,我想通了,想等你什么時候想通了,我隨時都聽著。”
余燦深呼吸了一下,卻在路正則如此靠近的距離里喘不上來氣。
“我在去部隊前,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我脾氣拗,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樣的,那時候就特別拗,后來去部隊了,也許是枯燥的訓(xùn)練生活,也許是讓我有感覺的人還沒出現(xiàn),漸漸地我就平和了,直到現(xiàn)在和你……”
路正則摟了摟他:“我真的很想靠近你,無論你經(jīng)歷了什么,我都想知道,我都愿意陪你一起,祁然和江飾他們倆,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就算經(jīng)歷了那場綁架,你也能有被人疼愛的生活。”
“不一樣,”余燦終于憋出話來,艱澀至極,“我不一樣,你會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