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此生,定不負你!
狻猊端著湯藥來到睚眥的營帳門口:“你便看守在門口,一會兒不管營帳內(nèi)有什么聲響,都不準進來。”
玲兒:“諾?!?br/>
隨后,狻猊走入營帳,見睚眥已經(jīng)起身:“好些了嗎?該服藥了。”
睚眥接過湯藥,一飲而盡。
狻猊又將另一個茶盞遞給睚眥:“藥湯味兒怪,再吃些茶水吧?!?br/>
睚眥看也沒看,直接拿起茶盞,又一飲而盡。
狻猊看著睚眥。
睚眥:“還有事兒?”
狻猊笑著搖搖頭:“就想再陪你坐一會?!?br/>
睚眥拉開椅子,示意讓狻猊坐下。
睚眥起身的時候,忽然頭暈了一下,狻猊趕緊扶住:“你沒事吧?”
睚眥眼睛一晃,擺擺手:“大概是風寒還未痊愈罷?!?br/>
狻猊走到睚眥眼前,睚眥眼神開始有些朦朧,只看到一個女子的影子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阿兄…”
睚眥渾身發(fā)熱,他解開衣領(lǐng):“怎么這么熱…”
狻猊幫睚眥解開衣袍。
睚眥推開狻猊:“不對,這個感覺不對…”
狻猊又一次靠近:“阿兄…”
睚眥忽然有些憤怒,將桌子上的茶盞都推翻在地,茶盞中的水灑在地上,起了一層粉末:“你,你方才給我吃的是什么?”
狻猊:“本宮…本宮…”
睚眥青筋暴起,利爪伸出來,掐著狻猊的雙肩。
狻猊:“你弄疼本宮了…”
睚眥:“說!”
狻猊:“本宮…本宮只是想讓你對本宮…不再這么冷漠,可是那藥粉本宮只放了一點點,本宮…”
睚眥的臉開始起了變化,他面部扭曲著。
狻猊:“??!”
營帳外的玲兒聽到聲響,本想進來,但想起狻猊之前的交代,又停下了腳步。
睚眥轉(zhuǎn)動著頭顱,再轉(zhuǎn)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一半是人身,一半是龍體。
看到這般模樣的睚眥,狻猊害怕極了,連連后退:“阿兄…本宮不是故意的,本宮沒想到你會…你別過來…”
睚眥拖著重重的身體:“你沒想到我會被刺激成這個模樣?”
狻猊哭著:“你別過來…”
睚眥:“你不是想與我親近嗎?怎么,害怕了?”
睚眥一把抱住狻猊:“我好熱,我好熱啊…”
睚眥被合歡香刺激得脾氣暴怒,他用利爪抓破了自己的衣袍,又抓破了床幔,眼看就要抓到狻猊,狻猊一把抓起身邊的劍,直抵睚眥:“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睚眥冷笑一聲:“看到我的真身,你還一心想跟我在一起嗎?”
狻猊哭著,拼命地搖著頭。
睚眥看向狻猊,目光已不能用冷來形容,那是一種心已死透的悲涼。
睚眥嚎叫一聲,抓破營帳,飛奔而去。
玲兒見一道黑影快速離開,她看著營帳內(nèi)驚恐萬分的狻猊:“公主?公主?”
狻猊一把抱住玲兒,大哭起來。
玲兒:“公主,您怎么了?方才我見一道黑影穿過,是什么?要不要我叫御林軍前來?”
狻猊趕緊攔著:“不準去!今日所有的事情,除了你我,不準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玲兒:“公主放心?!?br/>
狻猊在玲兒懷中抽泣著,她當然知道睚眥乃是人龍之子,曾經(jīng)是半妖之軀。
那個讓她心動的少年,曾是風中偶爾飄來的一陣花香,是雨后乍起的一道彩虹,如今他的利爪卻敢明晃晃地伸出來,露出今日這丑陋的面容,狻猊還是難以接受。
即便嵐妃什么都沒有說,但九昱看著手中的藥方,方子上的字跡,便可肯定,那紗簾之后坐著的人,就是自己的阿母。
這些年,年幼喪母、火燒趙家村,這些傷口早成了傷疤,九昱卻仍時常深陷噩夢。
從不周山偶遇村長到今日懷疑阿母尚在人間,九昱越來越忍不住懷疑,一直以來,自己按照阿父的計劃來復(fù)仇,到底是對還是錯?
云紋面具后的眼神,紗簾后嵐妃的眼神,甚至是金樓里云影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們各個深眸如淵,九昱下定決心,一定要將謎底揭開。
九昱看著平靜的青玄湖,她相信,這一天,不會遠了。
忽然,九昱手上的紅寶石戒指,亮了一下。
她回身看著周圍,只聽到草叢中窸窣的聲音,她順著聲音走去,只見手上的戒指越來越亮。
再抬頭的時候,已經(jīng)來到了一個洞穴門口。
九昱看到洞穴門口有一些血跡,她循著血跡走進來,沒幾步便看到了半妖體的睚眥,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睚眥大吼一聲:“出去!”
九昱:“你…還好嗎?”
睚眥:“我讓你!滾出去!”
九昱:“可是,你受傷了…”
睚眥:“不用你管!”
九昱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向睚眥。
睚眥快速斬斷一根樹,擋在九昱的面前:“我被下了藥,你…不能靠近我!我會…傷害你?!?br/>
九昱一躍過樹:“但我不能不管你啊。”
睚眥臉面通紅:“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
九昱:“讓我來幫你?!?br/>
睚眥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將九昱壓倒在地:“我真的會傷害你!”
九昱的確被嚇了一跳:“你…”
睚眥努力將自己的利爪避開九昱:“我盡量不傷害你,但若真的傷害到你,請你原諒我,我絕非有意,我…”
九昱伸手去夠樹枝。
睚眥:“我睚眥對天發(fā)誓,此生,定不負你!”
睚眥已經(jīng)將自己身上刺傷,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正要撕開九昱的衣袍,九昱直接用樹枝擋開睚眥,隨后跑了出去。
睚眥看著九昱的背影:“我…不怪你?!?br/>
沒多時,九昱卻又跑了回來,她拎了一桶水,直接澆在睚眥的頭上,瞬間,睚眥清醒過來。
九昱趕緊將自己的披風披在睚眥身上,隨后將自己的襯裙撕掉一塊:“別動?!?br/>
她這時才看清楚,睚眥看似厲害的身后,其實滿是酸痛和淤青。
九昱:“可能會有些疼,能忍一會嗎?”
睚眥點點頭。
九昱為睚眥清理傷口的時候,睚眥沒有發(fā)出丁點聲音,像一個在黑暗里吃糖的小孩兒,安靜地,小心翼翼地,生怕嚇走了九昱這顆糖。
睚眥:“為什么?”
九昱:“為什么救你?”
九昱小心翼翼地為睚眥包扎傷口:“人與人之間,來來回回,不就是投桃報李、禮尚往來、患難與共這么些道理嗎。你幫我一次,我便幫你一次,就這么互相拖欠著唄?!?br/>
睚眥:“你不怕我?”
九昱將睚眥的傷口處理得干干凈凈:“這些年,你一定都過得很辛苦吧,你那么敬重自己的阿母,那么想念她,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而且她還把你生得這樣英俊、有氣度,把你培養(yǎng)成一個如玉如月的君子,你是她留在這世間的美好?!?br/>
九昱包扎著睚眥的傷口:“這是你阿母賜予你的真身,你得好好保護他,不能把他弄傷、弄臟了,知道嗎?”
睚眥的心揪了揪。
從小到大,見過他真身的人,紛紛懼怕遠離,而今唯有九昱,說出這等暖人心脾的話語。
睚眥:“是不是沒有任何事情,會讓你懼怕?”
九昱手一頓。
趙家村,一個火刑架子上綁著沙蘭朵,大火正吞噬沙蘭朵。
九昱:“不是。我也有遺憾的事,憎恨的人,難忘的歲月?!?br/>
睚眥沉聲問:“那你是怎么度過的?”
九昱:“日子給我蜜糖,我就安享蜜糖,日子給我考驗,我就披甲上陣。委屈過,哭過…如今我熬過來了,過得還算不錯,對不對?”
九昱在傷口處包扎了一個蝴蝶結(jié),露出滿意的微笑。她孩童般的笑容明亮又燦爛,眼里的希冀寫著從未自棄。
睚眥看向九昱,對視里,那份勇氣好像能傳染,全是雄赳赳的陽光,趕跑了睚眥今晚所有的郁氣。
他的心情,到這一刻是真正被治愈了。
“睚眥…”九昱輕聲叫他的名兒,那樣鄭重真誠,她啞聲說:“還記得咱們大婚那日,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睚眥:“嗯?”
九昱:“我希望你余生快樂,為自己而活?!?br/>
睚眥看著九昱。
九昱:“這句話,我希望你也是如此?!?br/>
睚眥偷偷側(cè)目看著九昱月光下的面容,心臟突然不正常地怦怦跳動。
整個人像被燙著,他心底的常年冰封的某塊堅硬山石,顆粒松動,漸漸瓦解坍塌。
睚眥聽見內(nèi)心深處的陰溝深壑里,有新芽在破土。
饕餮:“沒了深情,你就再不能對任何女子動心了。若是情根再動,哪怕一次心動,亦或是一滴眼淚,都會傷及你性命。”
睚眥不曾想過,二十來歲的自己,已足夠堅強冷傲,足夠心硬淡漠。卻在這樣一個深夜,被一個女人,弄得想要流眼淚。
他再也顧不上這么多,此刻只想一把將九昱擁入懷中。
睚眥剛一站起來,卻因身體太過虛弱而打了個趔趄,直接栽倒在地。
九昱趕緊將睚眥扶起:“你還好嗎?”
九昱探著睚眥的額頭:“怎么這么燙!”
九昱將自己的外袍脫去,為睚眥蓋上:“睡吧,睡一覺就好了?!?br/>
待睚眥睡著,九昱又出去找了一些柴火,她要把睚眥烤得暖暖和和的。
每每睚眥露出真身的夜,他都會夢到阿蠻,夢見阿蠻被帶走的那個蘭夜。
他的額上冒了一層薄汗,眉頭皺起,手也緊抓住了衣袍,仿佛被噩夢困擾著。
九昱趕緊撩起袖子擦了擦睚眥額頭的汗,突然閉著眼睛的睚眥抓住九昱的手腕,將錯愕的九昱拉到自己身前,再轉(zhuǎn)身將九昱壓在墻邊。
睚眥目光炯炯地看著九昱。
九昱:“你,又做噩夢了?”
睚眥不說話,放開九昱又靠了回去。
九昱偷看到睚眥又閉上了眼睛,便支起身子要走出去。
睚眥一把抓住九昱的手。
九昱:“我就在洞外,你好好休息…”
睚眥卻一把將九昱拉坐下來,自己依偎在九昱身邊,頭輕輕靠著。
睚眥:“我不做別的,你就安靜,陪我一會兒?!?br/>
九昱頓時紅了臉,直挺挺坐著。
洞穴內(nèi)十分安靜,睚眥慢慢放松下來。
少傾,睚眥輕咳了一聲,他的聲音有些懶散,仍是閉著眼睛:“我剛才做噩夢了?”
九昱:“嗯,你好像經(jīng)常做噩夢,我都見過好幾次了…”
睚眥忽然睜開眼看著九昱,九昱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多了。
九昱:“就…之前睡在一起的幾次…”
九昱見氣氛尷尬,趕緊話鋒一轉(zhuǎn):“我聽畢方嬤媼曾說,你不喜與人同屋同榻,便是因為這個吧?”
睚眥閉上眼睛:“這是我小時候留下的病根。大夫說是因為受了強烈的刺激,導致神游物外、魂不附體,沒辦法治愈,只能隨它去?!?br/>
九昱:“強烈的刺激?”
睚眥:“我阿母被帶走的那一夜,我就在那里?!?br/>
九昱一驚,她想到了多少年前,這一幕,也曾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樹林的空地上堆起了兩個火刑架子和柴火,其中一個火刑架子上綁著沙蘭朵,大火正吞噬沙蘭朵。
沙蘭朵已經(jīng)被折磨得沒有力氣,卻依然痛苦嘶喊:“小云朵快逃!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小云朵掙扎著哭喊:“阿母!阿母!”
九昱平復(fù)了一下情緒,說道:“我以前也常常被噩夢纏身,夜不能寐,后來便尋了醫(yī)官,服了中藥,漸漸好了。得空,我也陪你去看看吧,畢竟睡不好,傷身傷神?!?br/>
睚眥:“不去?!?br/>
睚眥回復(fù)得堅決,九昱好奇:“為何?”
睚眥:“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的弱點。發(fā)現(xiàn)我弱點的人,要么已經(jīng)被我殺了…”
睚眥奇怪地看著九昱,九昱不明所以。
睚眥:“要么就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對我負責。你選哪種?”
九昱這才意識到,睚眥是在耍自己:“你又耍我?”
睚眥嘴角彎了彎,又往九昱身邊挪了挪,九昱正想起身,睚眥一把將九昱按住。
睚眥:“別動。你再亂動,我就要做點什么了?!?br/>
九昱立刻僵住。
睚眥:“從那之后,我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我曾試過酗酒,你猜怎么著?可解千愁的酒都無效。我若是累極了,就找醫(yī)官要一副蒙汗藥飲下,大睡兩天兩夜,只是醒來后腦子總是不清醒。”
九昱:“你別吃那藥,肯定會傷身體?!?br/>
半晌,睚眥都沒有回應(yīng),再一會,便傳來他慢慢的呼吸聲,像是睡著了。
九昱低頭看著睚眥,猶豫了一下,隨后用手輕輕地拍了拍睚眥的手:“若是你阿母今夜有感回來看你,那我就告訴她,你長大了,不再是一個人了,也不再害怕,以后一定會過得很好,讓她安心。”
柴火照映下,睚眥紅了眼眶。
兩人靜靜依偎著度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