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云影的心思
林公公一路小跑,來到養(yǎng)心閣:“王上,不好了,不好了,龍妃娘娘不見了!”
戎紋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他吃了一口茶:“孤知道了。”
一陣風(fēng)吹過,戎紋咳嗽了一下。
燭光下,他也是滿臉皺紋的年紀(jì)了,老人家上了歲數(shù)如同枯木,落一季的葉,便少一年的春。
林公公趕緊將窗欞關(guān)緊。
戎紋又倒了一盞茶,放在自己的對面:“林子,有匹狼要回來咬人了。”
不周山口,九昱問道:“想好怎么做的了?”
睚眥看著山下,搖搖頭。
九昱:“從戎紋手中奪走龍鱗分布圖;找到阿父,問出真相;還要抓到那黑暗深處的神秘力量,任何一件事,都很難吧。”
睚眥:“都很難。”
九昱:“我們真的行嗎?”
睚眥咬緊牙關(guān):“覺得不行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開始。”
九昱堅定地點點頭。
睚眥和九昱用力夾緊馬肚子,一鞭下去,奔北都而去,他們面無表情。
為了一個目的——哪怕是一個正義的目的,就像馬車輪一樣狠狠輾過人的心,也是另一種戾氣。
仙肴樓中,諾大的包廂里,只有一個線人阿木,在寫著信箋,他寫完之后,按照之前的約定將信箋放在一樽酒盞之下,隨后,他抄起桌上的一包袱黃金,便離開了包廂。
關(guān)門的時候他還特意回身看了看,包廂里依然空無一人,他只好撓著頭離開。
少頃,一只黃鼠狼從桌下探出頭,見四下無人,爬到桌子上,將信箋叼在嘴上,正欲離去,它回身看了看盤中的雞翅,還是忍不住將它們倒入隨身的麻袋中,連同信箋一起叼著,從窗欞而去。
這封信箋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已是在靈闕靈睚閣的西廂房,大黃一邊啃著雞翅一邊等著九昱。
他聽到門口悉悉簌簌的腳步聲,知道九昱回來了,趕緊躲在紗幔之后。
還好九昱事先看到了桌上零碎的雞骨頭,不然一定會被大黃嚇一跳,九昱:“怎么還躲了起來?”
見只有九昱一個人進(jìn)廂房后,大黃才出來:“如今,您與三爺伉儷情深,幾乎都不分開,我哪知道您啥時候方便啊?”
若是平日,九昱肯定會跟大黃你來我往貧個幾句,但很明顯今日的九昱沒有這個興致。
大黃:“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往來不周山一趟累了?”
許久之后,九昱的牙縫里才蹦出幾個字:“霸下走了…”
大黃沒明白:“去哪了?”
九昱指指天上。
大黃頓悟:“什么?那傻大個…沒了?”
九昱微微點著頭。
大黃:“怎么這么突然?”
九昱:“為了保護(hù)鴟吻。”
大黃也垂下腦袋:“愛她在最開始的人,是想得到她,但愛她到最后的人,一定才是想陪著她的人。霸下,真是個傻大個!但我敬他!”
九昱:“霸下一事,不得不讓我更堅定地懷疑,幕后另有其人,你那邊調(diào)查得怎么樣了?”
大黃從懷中掏出信箋:“姑娘,我正要向您匯報此事。”
九昱打開信箋,看了起來。
大黃:“我之前在丞相府的線人,今日給我的回復(fù),他發(fā)現(xiàn)那日帶著面具的人,也就是您的阿父進(jìn)入丞相府之后,便走到后院,再也沒出來過。線人趁柳博文不在府上之時,去過后院,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間密室,他通過窗欞發(fā)現(xiàn)密室中有很多個琉璃樽。”
九昱:“琉璃樽?”
大黃:“柳博文時常呆在里面,但從不讓其他人靠近。線人還發(fā)現(xiàn),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
九昱看著信箋:“尸體被抬出來?”
大黃點點頭:“密室,玻璃樽,尸體,姑娘,丞相府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九昱沉思,隨后她吩咐大黃:“有沒有可能讓你的線人想方設(shè)法進(jìn)入密室一趟?我的預(yù)感,咱們距離真相不會太遠(yuǎn)了。”
大黃:“進(jìn)入密室?是為了尋找您的阿父?”
九昱分析著:“我懷疑,阿父早已不在人世了…”
大黃:“什么意思?”
九昱:“那次趙家村大火之后,我便與阿父、阿母、云影他們分道揚鑣,再次重逢已是在北都之中,當(dāng)日我便覺得雖然是一樣的身材,一樣的裝束,但我說不好,總覺得很陌生,他的聲音不一樣了,他還成日帶著面具,那雙眼睛里的東西,也常常讓我看不明白…”
大黃:“阿父不是說,是因為大火燒毀了他的聲音和面容,所以聲音才會不同,也從此之后都帶著面具嗎?”
九昱:“這理由的確讓人很難反駁,后來我也曾問過云影,她與我說,大火之后,阿父浴火重生,性情大變。而我記憶中的那個阿父,從來都是溫文爾雅,溫潤如玉。”
大黃:“畢竟是經(jīng)歷過背叛與逃亡,性情大變也合乎情理,能有幾個人還能像姑娘您初心不改,善良如初的?”
九昱:“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但丞相府中的尸體和琉璃樽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們與我阿父之間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如今,我們掌握的信息太過有限,我無法推測。”
大黃:“您放心,我定會想方設(shè)法為您調(diào)查出真相。”
說完,大黃就要離開。
九昱卻將他叫住:“大黃…”
大黃:“嗯?”
九昱:“切記要小心,萬不可讓對方查到你。”
大黃:“姑娘,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每次我去仙肴樓都是真身藏匿在桌下,待那線人留書離開之后,我才出來,帶著信箋離開,從始到終,無論是他還是仙肴樓的人都未曾見過我的模樣。”
九昱聽后微微點頭,隨后又眉頭一皺:“不對,若是從始到終都沒有以人形示人,那這盤雞腿是誰點的?”
大黃忽然語塞,擦擦嘴角的油,有些尷尬:“我…我就點菜的時候…不過我用扇子遮著呢,店小二看不到我。”
“霸下之死,阿父神秘消失,這些讓我不得不更加謹(jǐn)慎,也許敵人已經(jīng)在不遠(yuǎn)處盯著咱們了。”
九昱神情低落:“真相固然重要,但我也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了,你懂嗎?”
大黃看著九昱的神情,趕緊點著頭:“我再也不貪食了。姑娘放心,我都聽您的。”
九昱:“去吧。”
大黃離開后,九昱看著手中大黃送來的情報,將它付諸一炬。
金樓中,醫(yī)官為云影懸絲診脈。
透過紗幔,云影隱隱看到醫(yī)官微微皺著的眉頭。
待號脈完成之后,醫(yī)官收拾著東西,嘲風(fēng)上前詢問著:“醫(yī)官,我夫人和孩兒可好?”
醫(yī)官欲言又止。
云影也從榻上起身,吩咐虹瑛給醫(yī)官倒碗茶水,隨后示意虹瑛離開。
待閣中只剩嘲風(fēng)、云影和醫(yī)官之后。
云影開口:“我孩兒有什么問題,醫(yī)官但說無妨。”
醫(yī)官微微嘆氣:“我方才為你號脈,你脈象不穩(wěn),氣虛血虧,身子底子非常之差,你是不是經(jīng)常服用藥物?”
云影言辭閃爍:“我之前常常夜不能寐,故而服用一些安神之藥。”
醫(yī)官:“再無其他之藥了?”
云影咬緊嘴唇,搖搖頭。
醫(yī)官:“那便是怪事了。”
云影趕緊打斷:“醫(yī)官,我的身子底自小便弱,只是這對我孩兒會有何影響?”
醫(yī)官:“常理說,七個月的胎兒早已成形,只是你這孩子無論身形還是體格都比常人孩子要小得多,我擔(dān)心…”
嘲風(fēng):“擔(dān)心什么?”
醫(yī)官:“我擔(dān)心就算是生下來了,存活的幾率也是微乎其微…”
云影追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醫(yī)官:“這孩子,很難存活。”
聽到醫(yī)官這句話,嘲風(fēng)和云影臉色頓變。
云影情緒有些激動:“醫(yī)官,我再也不亂吃藥了,求求你幫我開些藥品、補品,您說,您說吃什么有用我就吃什么…”
嘲風(fēng)也說著:“對,只要您提出來,上山下海的珍品,我都去采來。”
醫(yī)官搖著頭:“晚了,晚了。”
云影還在說著:“我聽您的話,只要這孩子平安,您讓我做什么都行。”
醫(yī)官:“如今,我只能給你開一些溫補的藥品,將胎兒保住,至于未來生產(chǎn)之日,他能否存活下來,全看天意了。”
說完,醫(yī)官離開。
云影想上前追去,奈何肚子一疼,險些摔著,嘲風(fēng)趕緊攔住云影,將她擁入懷中。
云影:“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我的孩子,對不起……”
嘲風(fēng)看著云影一臉淚水,心疼不已,聽聞這個消息,他也心如刀割,但身為人夫和男子,他必須得堅強起來,他摟著云影:“此時最重要的便是你的身子,你萬不可情緒激動動了胎氣,咱們先把他好好生下來,醫(yī)官只是說生存的幾率微乎其微,但萬一呢…”
云影:“怎么會有萬一?”
嘲風(fēng):“我嘲風(fēng)爺可是最不信命的人,之前阿姐跟我說小白你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我不信命,結(jié)果我賭贏了,你還活著!后來她不讓我與你在一起,我又被發(fā)配邊境,本以為咱們此生再無交集,卻沒想到我活了下來,還成為了你的夫君,你看,我又賭贏了!醫(yī)官說我兒身子骨弱,未必能存活下來,這一次,我還想再賭一把!說不定,我還能贏,對不對?”
嘲風(fēng)啊嘲風(fēng),你可真是天真啊。
云影看著嘲風(fēng)自信的臉龐,心中暗想:你以為存活下來的是小白,卻不知小白早已命喪黃泉,我云影只是一個冒牌貨,那一次你賭輸了;
后來你被發(fā)配邊境之所以能死而復(fù)生又與我成親,那是因為你身上有我需要得到的龍鱗,你不過是我的利用之物罷了,那一次你又賭輸了;
而這一次,哪里只是因為我服用了安神之藥,我身子弱是因為我身體中種著毒蟲,我的身子早就被毒侵蝕,百孔千瘡。
這一次,你不可能賭贏!
但云影必須將這些心里話死死吞咽下去,她強忍著淚水,狠勁點頭:“會贏的,一定會贏的。”
嘲風(fēng)安撫著云影睡下之后才睡下,而云影也是等著聽到嘲風(fēng)的鼾聲才睜開眼。
她將身子微微傾斜,看著窗欞外的月光,一滴淚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她捂緊嘴巴,生怕發(fā)出一絲絲的聲響。
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夜,她得知了自己做阿母的喜訊,也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夜,她殘忍地接受孩子即將離去的事實。
云影回身看了看睡熟中的嘲風(fēng),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眸,他們的孩兒應(yīng)該也是這般俊美模樣吧,只是云影,她大概是看不到他的成年了。
正如醫(yī)官所言,就算孩兒落地了,生還的可能性都很低,更何況阿父也曾說過,一個人龍之子注定不該存活在這人世,待自己生產(chǎn)之日,便是這孩子命喪黃泉之時。
云影:“阿父,云影接下去,該做些什么?”
云紋:“好好養(yǎng)胎,順利生產(chǎn)。你生產(chǎn)之日,便是他嘲風(fēng)龍鱗被奪之時。”
云紋眉頭微微一皺:“那…這個孩子,他…”
云紋:“一個人龍之子注定不該存活在這人世,他完成他的利用價值之后,阿父自然會幫你處理干凈。”
云影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她什么都沒說。
云影清楚地意識到,此刻等待她的只有兩個結(jié)果,一是失去孩子,二是失去孩子和夫君。
這個孩子可能注定與人世無緣吧,他是多余的,是不該存在的,是一個利用品。
想到這里云影忍不住再一次為自己和自己的孩兒傷心,對她而言,人世就是這般疾苦。
就在此刻,嘲風(fēng)忽然翻了一個身,云影趕緊閉上眼睛。
嘲風(fēng)下意識地將云影摟入懷中,輕撫著她的肚子,喃喃道:“別怕,有我在,我一定會賭贏的。”
云影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嘲風(fēng)仍在睡著,原來是夢話。
云影稍稍動了一下,嘲風(fēng)卻將她摟得更緊了。
云影心里清楚,這些是嘲風(fēng)的夢話,更是他的真心話。
嘲風(fēng),是打心底珍惜自己和孩子的人。可就算是這樣的人,或許也時日無多了。
云影也忍不住將嘲風(fēng)抱得更緊了一些,她依偎在嘲風(fēng)胸口,腦中卻忽然閃現(xiàn)一個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可怕的想法,但少許之后,她的眼神變得堅定。
也許那樣做,才是對的。
云影一夜無眠,眼睜睜地看著太陽打著滾地從東方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