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關師兄買的？”顏舒看著屹立在旁的巨型寶塔,  還是不太敢相信。
    許裴撈過眼鏡盒，打開：“不然？”
    顏舒咋舌：“關師兄人……”傻這個字已經到了嘴邊，卻覺得不妥,  趕緊換了個形容詞,  “人聰明錢多。”
    她有點沒想通：“但他為什么要寫你的名字？還有——”
    正刨根究底著，卻被許裴淡聲打斷：“顏舒。”
    “嗯？”顏舒抬眼看他。
    許裴立在窗邊,  閑散往辦公桌沿一靠，一只腿微曲,  稍弓了點背，仔細擦拭手中的金邊眼鏡。
    過幾秒，他抬起頭。
    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細細的鏡邊，往鼻梁上一架,  染著淡笑的眼神透過薄薄的鏡片落到她身上：“你是過來跟我討論這個的？”
    “嗯？”
    許裴抬起手腕，另一只手兩根指頭并攏，在表盤上輕點兩下：“該上課了。”
    -
    說著該上課了，但事實上，半小時后,  他們依舊沒進入正題。
    顏舒坐在辦公桌邊,  面前堆滿了樓下小店送來的芒果汁、酥脆小魚干,  以及各種琳瑯滿目的小零食。
    她捏起一小塊曲奇餅干，放進嘴里，滿足地嚼幾下：“你是說,  這些芒果汁、小零食什么的，每天都會按時送來？”
    許裴靠在皮椅上，閑閑翻著書：“嗯,  工作室福利。”
    顏舒環(huán)視周圍一圈。
    這工作室略顯簡潔,  幾十平的小單間里,  擺著幾張簡單的辦公桌椅，并無任何其他擺設，直男氣息過分濃厚。
    實在不像會有這些貼心福利的地方。
    顏舒大為感嘆：“看不出來啊。”
    她正慢悠悠吃著小魚干，開開心心和他嘮著嗑，就見面前伸過來幾根長指，在辦公桌上輕敲了下。
    她一抬頭，對上許裴的眼。
    后者扯了扯唇：“說吧，你想拖到幾點？”
    顏舒：“……”
    拖延計劃失敗的顏舒，只好挎起小臉，慢吞吞地翻開第一頁，她跟看天書似的，盯著上面的公式，努力想要集中注意力，腦子卻不聽使喚地神游去了。
    等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對面男人正抱臂蹙眉，一副略顯頭痛的模樣，看著自己。
    顏舒心虛地低頭看書，假裝很認真的樣子，連連點頭表示知曉。
    “顏舒。”
    “嗯？”她擺出虛心求學的架勢，“怎么啦？”
    許裴沉吟片刻：“你書拿反了。”
    顏舒：“……”
    她自暴自棄地把書一合：“不裝了！”下巴委委屈屈地擱在黑色辦公桌上，“我數(shù)學有多垃圾，你還不知道嘛！”
    許裴一怔，沒再吭聲，反倒笑了下。
    這倒也是。
    第一次見識她數(shù)學功力的時候，他還沒上小學，不喜待在高樓林立的城里，卻獨愛回鄉(xiāng)下，跟在他家老爺子屁股后頭轉悠。
    他那段時間沉迷數(shù)獨，老爺子便故意給他出些刁鉆古怪的數(shù)獨題。
    剛開始，他幾分鐘就能解出，后來題目越來越難，老爺子給設置的障礙也稀奇古怪，他解題花的時間越來越長。
    盡管這樣，他還是保持了百分之百的正確率，叫老爺子得意又頭疼。
    唯獨一次，他馬前失蹄。
    那次老爺子又提了個怪要求，美其名曰鍛煉他的專注力，叫他必須最吵鬧的地方做完題目。
    他想都沒想，就帶著題目坐到了河邊。
    最吵鬧的地方，可不就是這嘛。
    小胖丫頭成天帶著她的尾巴們，在這片打鬧，有時在臥室都能遠遠聽到這片鬧作一團的嬉笑聲，更別提坐在這邊上了。
    噪音指數(shù)空前絕后。
    他專注力一向極好，就算身處菜市場也能無動于衷，奈何小胖丫頭太磨人。
    她一見著他，就毫不猶豫地甩掉身后那群小尾巴，歡快地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
    她那天戰(zhàn)利品豐富，得意地把自己裝滿小魚的桶桶拎到他面前：“許裴哥哥，你看我釣了好多小魚。我給你數(shù)數(shù)！一二三四……”
    “啊不對不對！一二三四五……哎呀小魚你別動啊！”
    “我重來一次，一二……我數(shù)好了，一共十條！唔、我再檢查一遍，一二三……”
    她在他耳邊不停地數(shù)著，卻一直數(shù)不好，許裴只得朝她那桶里飛快看一眼：“一共9條。”
    小胖丫頭皺著眉：“怎么會是9條呢，我剛剛明明數(shù)好了，是10條！”
    許裴：“是9條。”
    小胖丫頭：“就是10條！”
    “9條。”
    “10條！”
    “……”
    許裴想不明白，為什么看一眼就能得到的答案，跟她就是說不通呢？
    他皺著眉頭和她爭論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來做數(shù)獨題的。
    “你說幾條就幾條吧。”
    他低下頭，任她嘰嘰喳喳，都再沒理過她。
    只不過，他把作業(yè)拿去交差的時候，聽見了老爺子驚詫的聲音：“你這里，怎么會填9呢？不應該啊，這種錯誤你三歲起就沒再犯過！”
    ……
    許裴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輕合上書：“這樣，今天不講題，我們講講數(shù)學的作用。顏同學，你覺得數(shù)學有用嗎？”
    只要不做題，顏舒的精神就來了：“當然有用，每一門學科都有用，而數(shù)學，是其他學科的基礎，從理論上講，它比任何一門都重要。”
    許裴笑：“功課做得不錯。”
    顏舒得意的同時，沒忘恭維他：“那當然，不然怎么敢采訪你們團隊？”
    許裴又笑了笑：“那你還記得我當時說的一句話嗎？”
    顏舒在數(shù)學方面是渣渣，但涉及到采訪稿件，記憶力便格外的好，她順著想了幾秒：“數(shù)學有用，但不止有用。是這句嗎？”
    許裴頷首，表示贊同。
    他往后靠了靠，金邊眼鏡下的眸色從容：“我們國家的古代數(shù)學一直處于世界領先水平。古人也發(fā)明出很多偉大的算法，勾股測量、割圓術，等等，用來丈量土地、計算斤兩、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這是有用的數(shù)學。與此同時，古希臘數(shù)學也在迅速發(fā)展，他們很有意思，和我們研究的方向完全不一樣，他們研究的是……”
    “沒用的數(shù)學？”
    “可以這么說。”許裴淡笑了聲，“但準確的說，是精神上的數(shù)學。也就是說，他們研究的是頭頂?shù)男强眨覀冦@研的是腳下的土地。浪漫和務實，兩個不同的方向，你更喜歡哪一個？”
    顏舒想了下，勉強選出一個：“浪漫吧。”
    畢竟雞兔同籠、游泳池一邊放水一邊倒水，還有小明和小紅幾分鐘后相遇這些務實問題，讓她從小學頭痛到高中。
    許裴點點頭。
    他打開書，推到她面前：“行，照你說的辦，今天我們就學習浪漫的數(shù)學。”
    浪漫的數(shù)學？
    顏舒低頭看了好幾眼，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踏馬不就是剛才講的那一頁嗎！！
    饒了一大圈，就是為了讓她主動提出要學這個？
    -
    不得不說，許裴講得特別好。
    他的耐心不錯，又不嫌棄她的渣水平，往往能夠將幾個看上去復雜的公式舉例簡化。
    一番深入淺出下來，顏舒恍惚感覺自己也學到了不少，但無奈她對這門學科，天生不感冒，熬到后來又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怕被許裴發(fā)現(xiàn)，她努力撐大眼睛盯著他，腦子早已一團漿糊。
    “數(shù)學里的浪漫還有很多，”許裴想起個例子，問她，“笛卡爾和瑞典公主的故事，聽過嗎？”
    顏舒故作認真地點頭：“聽過。”
    “瑞典公主癡迷數(shù)學，請了笛卡爾當她的老師，兩人……”許裴抬眼，對上對面女孩的眸，“兩人朝夕相對，不久就生了情愫。”
    “然后呢？”
    許裴掐去中間不揪心的那部分，“然后笛卡爾給她寫了一封信，信里沒有只言片語，只列了一個公式。”
    顏舒努力撐著眼睛：“嗯？”
    “r=a(1-sinθ)”許裴開口的聲音很輕，“這就是著名的笛卡爾心形函數(shù)。”
    他目光捉著她。
    午后的秋日陽光傾灑進房間，落到女孩頭頂，給她原就奪目的小臉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輝。
    她似乎沒聽清，腦袋往前湊了點。
    兩人之間的距離被她驟然拉近，鼻尖相對，相隔只二十公分。
    他幾乎能看清她臉上細小的絨毛。
    許裴滾了滾喉結，嗓音低沉：“他把自己的心意，藏在了公式里。”
    對面女孩沒說話，她再次向前傾了傾。
    動作很慢。
    許裴手指微微收緊。
    下一秒，卻見女孩慢悠悠闔上眼，腦袋一滑，栽倒在桌面上。
    許裴：“……”
    -
    半小時后。
    顏舒愧疚地托著腮，反思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著的。
    好像是當時她正瞌睡得要命，偏偏許裴又講了個她聽不懂的公式，她一下子就像被催眠了一樣，什、什么都不記得了。
    起來的時候，身上披著件寬大的外套。
    許裴什么話都沒說，拿起杯子，起身去接水。
    回來，坐下：“繼續(xù)？”
    顏舒：“……”
    她努力拖延時間：“許老師，我也想喝水。”
    許裴起身，想替她拿個一次性杯子。
    顏舒擺手：“這多浪費啊，要不我下去買一個吧，反正以后會常來。”
    她只是想隨便找個借口出去而已，不確定會不會被許裴拆穿，哪曉得后者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早去早回。”
    顏舒心下一喜。
    正麻溜往門口走，卻聽“啪噠”地一聲脆響。
    她一回過頭，就看到一只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
    她趕緊折回去：“有沒受傷？”
    許裴看了眼自己的手，搖頭：“沒，就是杯子打碎了。”
    “只能跟你一起去趟超市了。”他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套上，“走吧。”
    -
    走出門，顏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還披著許裴的外套。
    她沒好意思再折回去，只好將就先穿著。
    所幸，樓下就有一個連鎖超市。
    顏舒推了個購物車，精神抖擻地往里走，沒有半點要打瞌睡的跡象。
    許裴指了指購物車，很是不解：“就買個杯子而已，需要用這么大一車？”
    顏舒回過頭，笑瞇瞇的：“誰說只買一個杯子？來都來了，不把這這輛車裝滿，對得起咱們專門來這一趟嗎！”
    許裴：“……”
    他看著已經快樂飛奔出去的顏舒，正欲跟上去，余光瞥見左側的橫幅，腳步一頓。
    顏舒沖出去了好一陣，購物車里都裝了好幾樣小零食了，突然發(fā)現(xiàn)，許裴好像還沒跟上來。
    她糾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放下薯片，推著購物車，回過身四下張望著找人。
    片刻，終于在一個促銷攤位前，看到了他過分挺拔的背影。
    背影旁的攤位上，疊著一堆五顏六色的小盆子，最高的那個盆子上，貼著一張大紅色的橫幅。
    上面用黑色毛筆寫了幾個潦草的大字。
    ——新婚夫婦，買一送一。
    顏舒走過去的時候，售貨員阿姨正拉著許裴介紹，聲音十分熱情：“這個活動真的劃算，哦喲，好多小兩口帶著結婚證來參加嘞！”
    許裴脊背瘦薄筆直，身姿頎長。
    白t外面套了件淺藍色外套，黑褲，白運動鞋。
    干凈清爽的打扮，襯得少年氣越發(fā)的重。
    阿姨上下打量他兩眼，“不過我看你這個小伙子這么年輕，應該沒結婚吧？我們活動要求很嚴格的，沒結婚證可參加不了喲！”
    顏舒張了張口，正準備把許裴叫走，卻見某人慢條斯理地掏出錢夾，從里面摸出一個紅色的小本本。
    他幾根指頭捏著小本本，推在阿姨面前，定住，低聲問：“是這個嗎？”
    阿姨睜大眼睛瞧了兩眼，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哦喲，小伙子動作快的嘛！”
    許裴跟著笑了下：“夠嗎？不夠的話，我太太那還有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