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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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死后第七天,下了雨,細(xì)細(xì)綿綿的。
是頭七。
她墜樓的地方還畫著她的人形,周圍擺滿了粉絲們送來的鮮花,沾滿了雨水。
傍晚,風(fēng)吹著花瓣灑落一地,鋪滿整條街。
甄意戴著墨鏡,小臉蒼白,看不清表情。她彎腰,三次,放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在花叢中。雨絲飄飄,殷紅飽滿的玫瑰花瓣像誰年輕美麗的臉,掛著晶瑩的淚水。
“頭七之日,魂歸故里,做最后的告別。”身后有人輕輕說著,是唐羽。
甄意沒應(yīng),墨鏡下,她似乎連嘴唇都有些白。
花叢中擺著宋依的照片,那里,她淡淡地微笑著,很美。
雨似乎大了一點(diǎn)兒,卻沒人打傘。風(fēng)一吹,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
“唐羽,”甄意緩緩開口,目光凝在花叢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做壞事,不要辜負(fù)了宋依。”
唐羽扭頭,細(xì)細(xì)的雨絲沾染了甄意的細(xì)發(fā),像細(xì)小的水晶,那戴著墨鏡的側(cè)臉在細(xì)雨中顯得那么蕭索。
唐羽訝異她的話,但并不完全吃驚,很快平靜下來:“你知道什么了?”
“真相。”甄意說,“有人說,比起愛,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團(tuán)結(jié),因有共同的敵人而凝聚。”
唐羽不做聲。
甄意也良久無語,最終淡淡道:“索磊很愛你。以后好好過吧,不要辜負(fù)宋依對你的保護(hù)。”
她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唐羽回身:“那真相,甄律師會說出去嗎?”
甄意身形微頓:“我沒那么有正義,而且,我收了她的錢。”她聲音很虛,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漸漸,雨水打濕唐羽的睫毛,落進(jìn)她的眼睛里,又澀又疼。有溫?zé)岬囊后w在臉上流淌,已不知是雨還是淚。
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她看著玻璃鏡框后宋依的容顏,哭泣: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曾經(jīng),她們過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著唐裳和吳哲坐上北上的火車。三人懷著滿腔的熱情和無限的希望,壯志豪情地說要扎穩(wěn)腳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來。
扎穩(wěn)腳跟是他們最樸實(shí)的夢想,甚至沒想過大干一番事業(yè)。
就是在那節(jié)車廂,他們遇到了宋依,她沒有鋪位,也沒有行李,只背了一個背包,謹(jǐn)慎地躲避著乘務(wù)員的突然襲擊。
有一次,兩頭都來了乘務(wù)員,她沒處可躲,竟一下子鉆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臟啊,唐裳驚呆了。
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讓了她一半。兩個陌生的女孩一夜無話地擠在一處,而唐裳永遠(yuǎn)不會想到,那次付出的善意,在很久之后竟得來不惜生命的回報。
在HK城,四個年輕人各自拼搏,努力生活,相互鼓勵,相互扶持。從不埋怨,非常知足,擠在出租屋里吃一頓火鍋就覺得生活真美好。其實(shí)一直以來,唐羽都不太喜歡宋依,覺得她太冷,目中無人。可她的冷艷讓她很快在模特圈中走出獨(dú)特的風(fēng)格,而偶然的一次觸電大熒幕,她的表演使主演都黯然失色,一角成名,聲名鵲起。媒體稱她
的演技“只有天賦可以解釋”。
轉(zhuǎn)型后,她的事業(yè)發(fā)展有如坐了火箭,而這時她和唐裳的友誼開始出現(xiàn)裂痕。有次索磊請她們?nèi)ゾ瓢赏妫朴馃o意聽到唐裳的模特朋友們說宋依忘恩負(fù)義。唐羽替唐裳覺得不值。
可她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些不過是同行嫉妒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宋依和唐裳雖不解釋,私下卻很好。
唐羽知道后奇怪:“既然關(guān)系好,那你還跟人說宋依最近這部戲沒演好?”
唐裳說:“正因?yàn)榭渌娜颂啵判枰腥藵娎渌屗俳釉賲柌灰湴痢!?br/>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傳到她耳朵里,會心存芥蒂吧。”
唐裳爽朗地笑:“真正的朋友會信任,不用解釋就明白。”
唐羽心里暗自覺得唐裳太天真,宋依那冷面女不記恨才怪呢。可當(dāng)噩夢降臨時,她才發(fā)現(xiàn)宋依不是她想的那樣。
那個噩夢,那么長,只要她想起,就痛得撕心裂肺,無法呼吸。她只知唐裳被一個有錢人死纏著,卻沒料到竟到了逼得唐裳決定和吳哲扔下這里的事業(yè)空手離開的地步。她很難過,唐裳一直是她最親的姐姐。一輩子的親姐妹第一次要分開,她很不舍,可她的事業(yè)和男
友都在這里,她無法放棄。她尊重唐裳的決定,眼淚汪汪送他們上了出租車。
沒想到再一次接到姐姐的電話,竟是醫(yī)院打來的。
她提心吊膽地趕去,懸著的心徹底摔得粉碎。因?yàn)闆]人付錢,唐裳和吳哲雙眼緊閉,如同死人般被晾在大廳里。唐裳渾身是血,慘不忍睹,可憐她衣不蔽體,竟沒人拿布給她遮一下。
唐羽痛得心在滴血,瘋子般沖護(hù)士醫(yī)生咆哮大罵。更讓她心寒的還在后面。后來唐裳醒了,她身體里像有什么死了,可又似乎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在支撐她。她一滴眼淚沒流,強(qiáng)硬得可怕。他們決定報警,可走了幾處警察局,警察以各種理由阻攔,不去抓
林子翼卻把唐裳嚴(yán)厲審查了無數(shù)遍。言語中羞辱與鄙夷不斷。
更糟糕的是醫(yī)院不肯開受傷證明。律師事務(wù)所也閉門不接。
這是他們頭一次意識到什么叫黑暗。
有時,無法申冤,比冤情本身,更叫人崩潰。這是駱駝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前樂觀善良自立自信的姐姐再也不見了。她躲在被子里哭,任何人靠近都能讓她歇斯底里。但吳哲讓她靜了下來,她們找到律師甄意。她愿意替她們打官司,她做得非常
棒:搜集線索,查找證據(jù),游說證人,盤問被告,做得很好。
可媒體開始沒日沒夜的探詢,采訪受害人,打著所謂獨(dú)家新聞抨擊黑暗的旗號,罔顧受害者痛苦,對唐家隱私大加挖掘,大肆渲染。
甄意說:他們不是正義的新聞工作者,是以啃噬受害人痛苦為生的毒蟲。
每被騷擾一次,傷口就再一次被撕得鮮血淋漓。甄意幾乎24小時陪著唐裳,沒收她的手機(jī),不允許她和媒體接觸,說她不需要回答任何人的問題。唐羽知道,甄意每天要應(yīng)付很多事還要給唐裳打氣,其實(shí)很累。可她真是個神奇的女子,那種情況下還能
大口吃肉,說是身體好才能堅持下去。
那些日子過得緊張,充滿壓力,但也擁有小小的一絲希望。她們牢牢抓著那一道光的縫隙,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它撕開。
第一次庭審后,勝利在望。可有一天,不知是水軍使然,還是網(wǎng)友煩膩了曠日持久的報道迫切需要新鮮東西,有一部分人不再抨擊林子翼了,轉(zhuǎn)而開始挖掘“唐裳的真實(shí)一面”,以“內(nèi)幕人”的身份揭發(fā)唐裳如何用盡手段上位,如何酷
愛勾引官富子弟玩S.M。
這些人或許生活中總是被忽略,很享受在網(wǎng)絡(luò)上被人矚目的虛偽優(yōu)越感。
唐羽氣得嘔血,要告網(wǎng)上造謠的人,唐裳卻格外平靜,冷淡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第二次庭審前,被告方找到幾位證人,是唐裳的做外圍的模特“朋友”,甄意已想好怎么盤問她們,但對方律師也會從“自愿”這個角度攻擊唐裳。所以甄意要先給她模擬。約好了,可她再也沒出現(xiàn)……
唐羽趕到醫(yī)院時,唐裳面目全非,碎了。那么高的樓,她怎么敢跳,怎么會不害怕?
吳哲渾身都是唐裳的血,抱著她支離破碎的身體,喃喃自語,拼布娃娃一樣,醫(yī)生怎么拉都拉不開。
唐羽在走廊里嘔吐,胃酸都嘔了出來,眼淚瘋狂地流……
幾天后,甄意收到了對方律師的邀約,她拒絕了,想繼續(xù)給唐裳打官司,可唐羽反對,她要錢。兩人激烈地吵了一架,但最終甄意屈服。
拿到錢給了父母后,唐羽心中的仇恨沒有半點(diǎn)消弭,而在唐裳的墓前,宋依的一句“你選擇拿錢,我選擇償命”,讓兩人團(tuán)結(jié)起來。
宋依是個很聰明的殺手。
唐裳死的一刻,她就決定殺林子翼,并做了周密的計劃。她說,吳哲作為唐裳男友,會第一個被懷疑,所以用她電影里的31房間干擾吳哲的思維,讓人以為他去過現(xiàn)場。唐羽擔(dān)心吳哲,但宋依說吳哲進(jìn)了精神病院出不來,無法殺人,不會有危險。他有病,即使
警察想嫁禍也無法判刑。唐羽這才肯同意送吳哲去精神病院。
宋依這一步很厲害,愚弄了警察,害他們花好多時間研究吳哲是不是裝病,是不是逃脫了精神病院。
她把警察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宋依說,她不會去ecstasy踩點(diǎn),以便減輕嫌疑,所以她需要唐羽的幫忙。ecstasy里的情況都是店長女朋友唐羽告訴她的。
索磊事先并不知情。
案發(fā)那天,唐羽裝扮成服務(wù)生給林子翼的酒里下了藥。服務(wù)生端上的酒他當(dāng)然不會懷疑。她勾引他讓他去樓上等。緊接著宋依上了樓。宋依說她有話對警察說,所以她故意從監(jiān)視器下走過去了。
至于唐羽,她不止想?yún)f(xié)助宋依,更想?yún)⑴c其中,親手替唐裳報仇。
宋依上樓后,唐羽溜到會所后門,爬上消防梯,準(zhǔn)備從安全門進(jìn)入,她從索磊家偷到了鑰匙。她還知道,安全門的監(jiān)視器每星期一才開,把錄像復(fù)制改日期就變成一周七天的備份。
鑰匙才進(jìn)孔,身后被人抓住。
原來,索磊看到唐羽裝扮的服務(wù)生和林子翼調(diào)情,就覺得不對,又見她偷偷摸摸爬消防梯,很快猜到。
“小羽你要干什么?”他去奪她的鑰匙,卻被她粗暴地打開。
“還要問嗎?當(dāng)然是殺了他!”
“小羽!”他急切地攔住,“就算你殺了他,唐裳也活不過來了。”“是啊,是活不過來了。”她歪頭看他,涼涼地笑,“這話就能消滅仇恨,那死去的人是不是太沒有意義了?索磊,知道唐裳遭遇那種折磨的時候,我就恨不得宰了林子翼這個畜生。你說會有人處置他,讓我
別沖動。好,我聽你的,我等。”
她點(diǎn)點(diǎn)頭,眼睛滿是淚水,在黑夜中悲哀得刺眼,“我等來了什么?唐裳死了,林子翼無罪了。網(wǎng)上謠言滿天飛,她都死了,現(xiàn)在還有人說她是高級妓女想上位。”
“我……”她扶住門,惡心得差點(diǎn)反胃嘔吐,“我只要想到唐裳受到的屈辱,不要想那些畫面,只是報紙上提一句,我都,都痛苦得想死。”樓上的夜風(fēng)悲鳴地吹著,吹著她的長發(fā)張牙舞爪,她抓著他的手,眼珠都瞪出來,一句一字咬牙切齒,“很多事情我不想去想,可偏偏纏在腦子里。你說,索磊,你說,他們把吳哲綁著,在他面前輪奸唐裳
的時候,她心里有多慘痛悲哀。畜生,竟然讓吳哲看著,畜生!”
她慘叫,死死盯著他:“你說,唐裳她選擇跳樓的時候,她在想什么啊?她多絕望?心如死灰了吧,不然,她怎么能從51層的樓上跳下來!”
索磊的眼睛濕了,用力摟住失控的她:“可是小羽,為殺這種人把自己搭進(jìn)去,不值得。”
“索磊……”她極力忍著,哽咽難言,一張口,淚如雨下。
“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會心疼。”
“自家的姐姐,只有自己會心疼啊!”她緊緊揪著胸口,像要把心摳出來,“人們嘲笑過了,憐憫過了,抨擊過了,看過戲了,就忘了。可只有我記得,只有我記得!這種疼,林子翼他們活著一天,疼得與日俱增!疼得你們這些旁觀者再怎么設(shè)
身處地地想,再怎么憐憫悲傷,都無法感同身受!”
“問題很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的淚痕被風(fēng)吹干,眼神怨毒而狠烈,“沒有什么值不值,只有他死,什么未來前途,都沒有意義。我只想給我姐姐一個公道。警察不給,我自己來!”
她用力擰鎖,拉開了安全門。
推開36號房,就見林子翼被松了綁,他渾身赤裸,臉上身上腿上全是刀傷,非常嚇人,他佝僂著腰,雙腿間鮮血直流,一步一步,竭力想往門口逃。
宋依換了唐羽為她準(zhǔn)備的服務(wù)生工作服,表情極度冷酷陰狠地看著。
血人般的林子翼仍想求生,可失去奔跑能力,他竭力走到門邊,想出去,唐羽冷著臉一腳踢上門。她去找刀要親手殺他,可宋依先一步上去扯住他的頭發(fā)使他揚(yáng)起頭,一刀割開了他的喉嚨。
她說:“唐裳不會希望你成為殺人犯。”
隨后她用毯子裹著林子翼橫過走廊,搬去31號房。
兩人把林子翼扔在床上,綁成最屈辱的姿勢,唐羽氣不過,又割斷了他的手腳動脈,刺穿他的手腳心,重新放血染紅了床單。這才離開。
宋依去換衣服,唐羽走到索磊面前,笑了笑:“我是宋依的同謀,你要告發(fā),隨便你。”說完就要去清理36號房的血跡。
索磊上前攔住她,堅定道:“你下去吧,我來處理。你今天的位置在吧臺,離開太久,會有人懷疑的。”
唐羽愣住,淚霧再度彌漫。
索磊摸摸她的頭,無奈地嘆口氣:“我說過,為了這樣的人渣,誰搭進(jìn)去都不值,更可況是你。”
而如今,林子翼死了,所有激烈的仇恨和悲怨統(tǒng)統(tǒng)隨風(fēng)消散,剩下的,只有對姐姐唐裳和宋依的思戀,悲傷的思念。
此刻,立在宋依的照片前,唐羽忽然感到慶幸,慶幸索磊攔住了她,慶幸宋依拯救了她。
慶幸她沒有搭進(jìn)去,沒有被這個持續(xù)了近半年的黑色漩渦吸進(jìn)去。
手中的百合花已沾滿雨水,看著更加漂亮了,她俯身把花束輕輕放在宋依的花叢里,輕輕承諾:“宋依,謝謝你。我會好好地活。”
話音未落,一陣風(fēng)吹過,七彩的花瓣迎風(fēng)飛舞,像誰在回應(yīng),像誰在告別。
是誰說,頭七之日,魂歸故里,從此安息……
一瞬間,她潸然淚下。
只是,誰會知道,宋依最后在電話里對甄意輕輕地說了句:“我喜歡你,我……”
誰會知道,她緩緩?fù)撕螅胝f的“愛”字還沒出口,身后忽然一股不可阻攔的巨大力量……誰又會知道,失重的一刻,她很想哭:對不起,甄意,很抱歉在你面前墜樓;很抱歉給你的心靈留下陰影;很抱歉,我已沒有機(jī)會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