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陳繼鸞沒料想柳照眉會忽然問出這句來,略微一怔之下便道:“鄉(xiāng)野之人初來乍到錦城,讓柳老板見笑了。”
柳照眉只覺得好像是有個雷在腦子里炸響:“你、你……”想到楚歸的那些話,他心里亂成一團(tuán),脫口問道,“你認(rèn)得楚三爺?”
楚歸問他有個女子從后臺出來,當(dāng)時他可說絕對沒有,然而明明就是陳繼鸞此人,那楚歸會怎么以為,會不會以為他是有心隱瞞不肯說真相,又或者是以為他跟陳繼鸞有什么……
他才好不容易托楚三爺救了一命,難道說這還眨眼不迭地,就又無形之中把人給得罪了嗎?
柳照眉頭一時都大了。
陳繼鸞忽地聽柳照眉提起楚歸,心中一沉:“楚……三爺?”
繼鸞聰明,一聽他提到楚歸,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眼皮子隱隱在跳,剛要假裝愚鈍含混過去,卻聽柳照眉又道:“且住!你是為了何事來找我的?”
他說著,便下了臺階,往旁邊走開了幾步,順便掃了周圍一眼,卻見路上人來人往,楚歸早就離開了。
繼鸞聰明,柳照眉卻也不笨,在這紅塵滾滾亂世里廝混,反應(yīng)但凡慢點(diǎn)兒也活不到如今,繼鸞聽他不再問楚歸,便跟著走過來兩步,又道:“我們初來乍到錦城,不懂規(guī)矩,把一匹馬跟馬車給警察局的人帶了去……有人說柳老板您跟警察局長有些交情,陳繼鸞走投無路,只好`顏前來相求柳老板相助……倘若柳老板肯幫這個忙,以后繼鸞絕不敢忘記您的大恩!”
柳照眉望著她:“馬車在街上亂闖的話,的確不合規(guī)矩,但何至于就帶去了?你沒有給他們錢疏通嗎?”
陳繼鸞苦笑道:“咱們是初來的,大概是看著面生……”
“你真?zhèn)€不認(rèn)得楚三爺?”
陳繼鸞原本想把這一節(jié)蒙混過去,見狀似是瞞不住了,便道:“不瞞您,當(dāng)時是有位爺在場……只不過我們初來,卻不認(rèn)得。”
柳照眉一聽,心下通明,當(dāng)下一搖頭:“對不住了,這事兒我卻是幫不上忙。”
他拔腿要走,陳繼鸞慌忙攔住:“柳老板?”
柳照眉停下腳:“你不必再說,且莫說在這錦城內(nèi)無人敢得罪楚三爺……更何況,我這條命才剛是三爺救得,你這事兒倘若不沾著三爺,我倒是還可以幫這個忙,但是同三爺有關(guān)的話……請恕我實(shí)在是無能為力。”
繼鸞目瞪口呆,有心再求,可是看柳照眉這個決然樣兒,又想到方才他跟楚歸在內(nèi)的熱絡(luò)勁兒,就知道說破了嘴皮子怕也于事無補(bǔ)。
繼鸞無可奈何之下,便站定了腳,并未再去攔著求。
柳照眉轉(zhuǎn)身上了黃包車,極快而去。
陳繼鸞站在這熱鬧漸漸散去的金鴛鴦門前,心中一片寥落,想到方才楚歸那回眸一眼,想到自己白忙了一天,又想到陳祁鳳在家中指不定如何擔(dān)憂……陳繼鸞只覺得眼睛也有些發(fā)澀。
但繼鸞性情天生倔強(qiáng),雖然一再受挫,但站了會兒,卻又打起精神,不管怎樣,還是得回去……實(shí)在不行的話,就只能把大黑馬扔下了……
繼鸞想到這里,心里略覺得難過,可是這錦城的水如此之深,那位三爺又是個一手遮天的人物,他們一來就把人得罪了,以后還怎么混下去?
罷罷罷……也只有壯士斷腕了。
繼鸞想好了退路,就在心里盤算回去后陳祁鳳會如何應(yīng)答,自己又如何應(yīng)答,如此想著,便慢慢地往回走去。
繼鸞心里想著事情,如此走了約莫十多分鐘,忽然之間身子猛地一震,站住腳瞪大眼睛四看。
原來方才她滿心盤算,只仗著記性往回走,這一功夫才發(fā)現(xiàn)……好似……又迷路了。
繼鸞發(fā)覺走差了路,心中叫苦不迭,趕緊往回返。
她抓著人又趕緊地問路,幸好她還記得住的地方那地名,那些路人被她攔下,有好心的便指點(diǎn)一二,有人理也不理罵一聲走人。
繼鸞按照那些好心人指點(diǎn),東繞西繞,有時候覺得像是走到熟悉的路了,有時候卻陌生……她一陣喜又一陣兒訝異,漸漸地眼前的道路越發(fā)四通八達(dá),巷子胡同蜘蛛腳般地伸展,高樓屋宇黑影重重……繼鸞滿眼迷糊,只覺得自己是越發(fā)地繞糊涂,連最初那點(diǎn)子清楚也蕩然無存了!
繼鸞站在那黑乎乎的巷口上,此處人更是少的緊了,連個能問路的人都沒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鉆進(jìn)來的。
繼鸞滿心冰涼,暗暗責(zé)怪自己實(shí)在糊涂的緊,為了把大黑馬救出來耽擱的這么久,卻把自己是個路癡這點(diǎn)兒忘了,倘若她回不去,陳祁鳳定會擔(dān)憂,他一憂心暴躁,指不定又鬧出什么事兒來,黑馬跟弟弟孰輕孰重?
繼鸞想到這里心如油煎,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幾個大耳光子。
繼鸞正懊悔地?zé)o法可想,耳畔卻隱隱地聽到一些奇異的響動,她是習(xí)武之人,耳目皆極出眾,聽到響動當(dāng)下便像是飛蛾見了亮光,趕緊地向那動靜跑去。
繼鸞跑了一陣兒,耳畔那動靜便更加鮮明了,竟似是拳打腳踢外加有人微弱呼救的聲響,繼鸞大吃一驚,情知到錯了地方,估計不是什么好場面,而隨著她一轉(zhuǎn)彎,眼前也看得清楚,前頭那巷道里頭,借著微弱的燈光,瞧見大概有四五個人圍著一個人在拼命地廝打。
繼鸞走江湖慣了,為人幾分謹(jǐn)慎小心,不再像是初出茅廬什么事兒也不懂的時候習(xí)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誰知道這番毆斗是為了什么而起?貿(mào)然出手更是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況她剛進(jìn)錦城就惹了不能惹的人,此刻便不想再多事,正想要悄悄避開,耳畔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們……求你們……”
接著有個聲音便邪氣地笑道:“這功夫知道求饒了?早知道乖乖地從了不就行了……”
那被打者聲音顫抖微弱:“你們……莫非是杜……”
“閉嘴!老子們只是來給你這兔子好看的……”
接著便又是慘叫聲,嬉笑聲。
繼鸞聽到這里,雙眉一揚(yáng),心念如電,瞬間身形不停,反而急急地往那一團(tuán)亂戰(zhàn)里沖了過去。
“住手!”繼鸞人未到,先大喝一聲。
那些人正調(diào)弄廝打的興起,距離此處不遠(yuǎn)就是巷子口,外間便是大道,也有些人經(jīng)過,但是看到這場景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假裝沒見的,這年頭,等閑地要替人出頭,簡直跟自送死沒什么區(qū)別。
這幾人見繼鸞忽地而來,正在愕然,有人便悶聲笑道:“有個不怕死的!”
正說著,忽地見眼前那人身形騰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臉頰上一陣劇痛,竟是被人一腳踢中,整個人還沒笑完,身子便向后跌了出去。
剩下那三人見狀,大驚失色,急忙圍了過來,繼鸞見他們?nèi)珶o停下之意,便也不羅嗦,不慌不忙擋在那蜷縮在地上的傷者之前。
剩下的三個人沖上來的瞬間,卻另有一個人站在墻角的黑暗中,見繼鸞出現(xiàn),他便一怔,心道:“怎么是她?”
你道是繼鸞本是不想多管閑事惹事上身的,怎么忽然之間又不顧一切沖了上來?這自然跟被打的那人有關(guān),原來,那被打在地上幾乎無法動彈的人,居然正是金鴛鴦的柳照眉,柳老板。
柳照眉那一把嗓子極為特殊,繼鸞雖只聽過一次,卻記憶深刻,方才她要走之時,柳照眉求了一聲,落在她耳中,——這也是柳照眉命不該絕。
柳照眉被打的奄奄一息,從地上睜眼看去,見眼前人影晃動,那幾個圍毆自己的人正在圍攻一人。
柳照眉本沒什么所望,誰知道看了一會兒,卻見那來救援的“義士”仍舊颯颯英姿地站著,其他三個如狼似虎地,卻分明被打的跌了出去,在地上跟病貓兒似的□□。
柳照眉咳嗽了聲,卻說不出話來,只覺滿嘴血腥氣。依稀見那人上前來,把自己扶住:“柳老板你怎樣了?”
柳照眉聽著這聲音熟悉,卻想不起究竟是誰,眼睛拼命眨了一眨才看清楚,頓時道:“是你?”
這功夫,地上那三個爬起來,本正要繼續(xù)動手,卻聽得一聲淡淡咳嗽,三人便緩緩地后退,互相攙扶極快地離開了巷子。
陳繼鸞原先對付那三人之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黑衣人站在暗影里沒有動手。
陳繼鸞本就不想多惹事,那人沒有參戰(zhàn)的意思,繼鸞便不主動去招惹,這功夫見那人示意那幫人撤了,她也自松了口氣。
柳照眉扶著陳繼鸞的胳膊站起來,原本精致漂亮的一張臉,被打的鼻口出血,眼睛紅腫,看人也有些模糊,說話也有些嘶啞:“沒想到……”
“柳老板,先別說了,我送你去醫(yī)院吧?”陳繼鸞忙道。
柳照眉看她一眼:“好吧……”
陳繼鸞扶著柳照眉出了巷子,來來往往拉黃包車的也有,但看柳照眉這個樣子,誰敢過來摻和?
偏柳照眉被打得腿都有些瘸了,踉蹌無法行動,陳繼鸞一咬牙:“柳老板,我背著您。”
柳照眉正咬牙忍痛,聞言一驚,陳繼鸞道:“我背著您去醫(yī)院,只是我不知道醫(yī)院在哪……”
“前頭不遠(yuǎn)就是……”柳照眉心中慘然,“你扶我過去就是了。”
陳繼鸞看著他面目全非的樣子:“柳老板,我抱不動您,背還是可以的。”
柳照眉呆呆看她,繼鸞扶著他手臂,到他身前去,“柳老板您的傷不能耽擱,您比我更清楚吧?”
柳照眉道:“你先前央求我的事我……”
話沒說完,陳繼鸞將他雙手一拉:“行了,這功夫來不及說這些!”一躬身,又一挺腰,柳照眉本能地抱住她的脖子,身子便貼在她的背上。
他的臉擦過她的后腦,極快地貼著她鬢角臉頰往她肩頭靠去,臉頰相貼,他嚇了一跳,頭驀地?fù)P起,額頭卻把她的帽子給不小心撞落了。
柳照眉回眸,見那帽子落了地,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說。
這會兒陳繼鸞背著他已經(jīng)小跑起來,那帽子便越來越遠(yuǎn)。
柳照眉雖是個唱旦角的,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身子骨在那,重量也在那,也幸虧繼鸞是習(xí)武的。
但饒是如此,把人背著進(jìn)了醫(yī)院之后,她整個人卻也撐不住地貼在墻壁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忙著喘起來。
醫(yī)生護(hù)士見來了傷者,急忙過來探看,柳照眉在錦城很有名氣,醫(yī)院里也不乏他的戲迷,來來往往里,有人便認(rèn)出了他,當(dāng)下大叫一聲:“是柳老板!”引得四方驚動圍觀,一時人潮如涌。
陳繼鸞見有人把柳照眉接應(yīng)了過去,她便松了口氣,又靠在墻上喘了幾口,抬手擦擦額頭上的汗,轉(zhuǎn)身往外走。
那邊柳照眉被院方妥善細(xì)密地接應(yīng)過去,一幫子醫(yī)生護(hù)士圍著問長問短。
柳照眉渾身痛楚,卻抬起頭來想看陳繼鸞,只見在人群的縫隙之中,那人看他一眼,抬手擦擦汗,轉(zhuǎn)身竟走了。
柳照眉無力地垂頭,雙眸合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陳繼鸞抓了個護(hù)士,把回去的路問了個清楚,那護(hù)士見她是送柳照眉來的,也十分耐心,幸好他們所住跟此處不遠(yuǎn),陳繼鸞把她指點(diǎn)的路標(biāo)牢牢記在心里,便出了醫(yī)院門口。
繼鸞看看眼前馬路,默默念叨著護(hù)士的叮囑,轉(zhuǎn)身往左順著馬路而去。
而就在繼鸞離開之后,醫(yī)院門口上,那原先被打的一人捂著臉頰,狠狠不已:“九哥,……原來是個娘們兒,哪冒出來的硬點(diǎn)子這是!讓兄弟們?nèi)プ隽怂俊?br/>
旁邊一人,黑衣黑面,赫然竟是楚歸身邊的那個“老九”!
老九望著陳繼鸞離開的身影,又看看醫(yī)院門口,沉沉說道:“幸好正事兒已經(jīng)完結(jié)了……不然的話對三爺不好交代,都記住!這娘們?nèi)隣斦J(rèn)得,不要輕舉妄動,回去請示三爺再做打算!”
其他四人聽是“三爺認(rèn)得”,雖不知詳情,但個個咋舌,便乖乖地不敢造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