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73.
塵煙如霧人如蟻,黑壓壓的大軍分成兩撥,肅殺之氣橫掃沙場,卻只聽聞獵獵朔風搖動旌旗之聲。
兩方麾下皆是數(shù)千將士,對峙在河這岸廣闊平坦的沙石地上。
提燈有一匹敏捷的汗血馬,那是他成為謝九樓近侍不久后楚空遙送的。
如今他勒著韁繩,高居馬上,伴在謝九樓右側(cè),坐姿亦如身下的馬匹那般挺拔。
兩軍首領(lǐng)相隔不過數(shù)丈,二城之主,難以動輒開戰(zhàn),阮玉山帶著這些人來,不過是要談判。
“謝九爺藏的好寶貝,”阮玉山的目光如一柄薄刃掃向提燈,“阮某金杯玉碗邀你赴宴,只當是貴客招待,不想九爺帶了個分身,人在我宴席上,心卻在阮家石窟殿里。”
謝九樓并不辯駁:“樓蘭鈴鼓,有能者得。阮公子當初謀取它的手段,我等不得而知。但既然明面上沒有給出說法,怕是也談不上光明正大。天下烏鴉一般黑,豈有兩樣的。許你駛暗水,就不準我搭暗橋?”
阮玉山的臉沉了下去。
“鈴鼓一物,你還是不還?”
“謝某此行,奉的是天子的令。阮城主若有異議,大可將此事報達天聽,懇請陛下定奪。”
阮玉山眼角微搐,揚起手中紅纓槍,雙腿已將馬肚子夾緊:“我管什么天子!”
眼見他披風飛舞,人就要往謝九樓奔馳而來,千鈞一發(fā)之時,阮玉山身后響起一陣不疾不徐的馬蹄聲。
有人自他后方大軍中緩緩上前。
那人在陽春時節(jié)仍披著極其厚重的狐氅,披風籠罩住全身,挺闊的帽檐蓋住他低頷的臉,只露出一雙瘦骨嶙峋的勒韁的手,血色全無,猶似發(fā)青。
阮玉山焰氣頓消,無不擔憂道:“阿四……”
昨夜他趕回壁宮,九十四已在昏迷不醒,等醫(yī)官費力救了過來,對方竟不似以往那般對他冷眼相待,反而拼命抓著他的手,追問當日紅州城進了什么人。
待阮玉山交待完,方發(fā)覺鈴鼓業(yè)已失竊,九十四便無論如何也要在今日同他一起來見十城軍。
他擔憂九十四的身體,卻又顧及這是對方第一次主動央求于他,萬般衡量,還是把人帶了過來。
九十四微微抬手,擋了阮玉山想牽扶的動作。
提燈緊盯著帽檐下的陰影,隱匿其中的人的模樣呼之欲出。
他看見那雙熟悉的瘦如竹節(jié)的手慢慢揚起,撥下那頂寬大的帽子,九十四清癯而蒼白的臉顯露在料峭寒風里,他身上那件狐氅像一面空蕩的旗幟,風再吹些,就連支撐旗幟的那具身體也要倒了。
提燈呼出一口震顫的氣。
接著,九十四的視線穿過層層風沙,凝在提燈的臉上。
他用蝣語說道:“百十八,過來。”
那匹汗血馬似是聽懂了這片陸地上古老而即將消匿的語言,在提燈座下躁動不安,馬蹄踏著步,將行不行。
提燈勒緊韁繩,第一次有了一種名叫悲涼的情緒。
他聽見身側(cè)那匹黑鬃寶馬緩緩踢踏上前,擋住了九十四的視線。
謝九樓用著平靜卻足以讓所有人聽清的蝣語問道:“我的人,憑什么聽你的話?”
九十四先愣了愣,而后用更為緊迫的聲音喚道:“百十八!”
“他叫提燈!”
謝九樓毫不留情地打斷,塵沙飛揚,把字字沉穩(wěn)而足夠威懾的話帶到對方耳邊:“十城軍主將近侍,大祁最堅韌的武器,以一抵百的將士,是來自無鏞城主府的提燈。這里,沒有百十八。”
九十四縮緊眼角,無聲和謝九樓對視著,眼中血絲愈發(fā)明顯。
突然,他喘息急促,自胸腔憋悶出一口鮮血,鐵銹味直擊肺腑,九十四伏在馬背接不上氣地咳嗽,三兩聲之間,便搖晃著跌落下去。
“阿四!”
阮玉山跨下馬背,急急接住墜落的九十四,不知九十四想叮囑什么,死死攥住阮玉山的衣角,幾經(jīng)開口,最后還是昏迷過去。
“阿四……阿四!”
阮玉山摟著人喚了又喚,定神片刻,朝謝九樓投去恨恨一眼,將九十四抱上馬,往回疾馳道:“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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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山的態(tài)度只強硬了不到半日。
起先是有驃騎兵到十城軍營地外傳令,要求白斷雨即刻入城。
結(jié)果沒人搭理。
半個時辰過后派來個使臣,先求見謝九樓,而后再說請白先生入紅州城主府診斷。
白斷雨閉帳不見。
謝九樓打發(fā)人把使臣送走,再去帳中,白斷雨正橫臥椅子里,雙腿搭在扶手上亂晃:“姓阮那小子,他是既要也要。既要老子給他看病救人,還要鈴鼓。合著天下便宜都是他阮家的,求人還拉不下臉,老子誰也不慣。”
楚空遙搖著扇子睨他。
白斷雨瞇眼笑:“除了我的寶貝徒兒。”
不多時,阮玉山親自來了。
一句多的也沒說,到了營地前直接跪下,鏗鏘有力地重復著一句話:“紅州城阮玉山,拜請白先生,入府診病!”
時至傍晚,二月濛濛陰雨紛紛來下。
遠處持續(xù)回蕩著一聲聲逐漸沙啞的呼喊。
“紅州城阮玉山,拜請白先生,入府診病!”
雨愈發(fā)大了。
“紅州城阮玉山,拜請白先生,入府診病!”
白斷雨窩在被子里,翻來覆去,被吵得無比煩躁。
謝九樓和楚空遙撩開帳子闖進來:“你當真不管管?”
白斷雨一把蓋住腦袋:“不管!”
“待會兒淋病了你要治的可不止一個。”
“半大小子淋哪門子的病!”白斷雨說,“等他去!”
謝九樓扶著椅子坐在一邊:“他都這樣了,你干脆騎驢下坡跟他走,把人治了——就當替我治的。人治好了,鈴鼓的事就叫他一筆勾銷。”
楚空遙笑道:“阿九這法子很好。”
白斷雨半晌不吭聲,扭捏著不肯。
楚空遙熱鬧看夠了,方才解釋:“老頭子不是不想,是不情愿壞了他的規(guī)矩。”
謝九樓:“規(guī)矩?”
半神白斷雨,行醫(yī)世間,有三不治。
買賣蝣人者,違逆天道眾生法則,不治;大渝楚氏皇族,除楚大楚二外,不治;欺師滅祖,六親不認者,不治。
“這阮玉山正是觸了老頭子第一條規(guī)矩。”楚空遙說,“紅州城獵頭之風自古盛行,他阮氏石窟壁宮前那片鬼頭林,半數(shù)以上都是蝣人的首級——這還是當年蝣族尚未沒落時就興起的。那時候蝣蠻子一心想把祁國攻克下來,數(shù)次進攻紅州,經(jīng)年里兩方死傷不斷。你謝家這些年人丁怎么凋落的,他阮家當初也一樣。這紅州城對蝣人的恨早扎根在骨子里了。
“又因著那時蝣人為娑婆大陸最兇惡蠻橫的種族,阮氏堅信,獵下來的人頭生前越兇猛,死后放在鬼頭林就越能起到庇護的作用,所以紅州城一旦要祈雨祈福,蝣人是第一等的祭品。如今蝣族淪落為貨物一般的存在,紅州更是隔三岔五每幾年就去饕餮谷買一個回來祭天。”
話音剛落,帳子外悄悄徘徊的提燈一把跑進來,焦灼道:“你救。”
白斷雨蹙眉:“什么?”
提燈心急嘴笨:“……是蝣人!”
白斷雨像是明白點,從床上噌的起來:“你說今兒那暈倒的木棍子,是個蝣人?”
末了又自顧?quán)止荆骸安粚Π 献記]聞出玄氣兒啊……”
“紅州城阮玉山,拜請白先生,入府診病!”
阮玉山的聲音還在大雨中回蕩。
“不管了!”白斷雨一掀被子,蹬上短靴,“先去看看!”
-
半神看診,楚空遙側(cè)侍,其余人靜候門外。
阮玉山一身淋成落湯雞,頭發(fā)衣裳都滴著水,倚靠廊下沿柱邊,很快站的地方就濕出一個小水塘。
白斷雨出來那會兒,臉色很不好。
“白先生……”
阮玉山聽著開門聲湊上去,剛一開口就被白斷雨抬手打斷,又見對方往門里指道:“我問你,先前封住這小子骨珠玄氣的法子,是誰想的?”
阮玉山一愣:“我。”
“你?”白斷雨又問,“你在哪學的?”
“家中藏書閣,有一卷禁書……”
白斷雨沒等阮玉山說完便冷笑:“倒也難為你,竟不顧家規(guī),禁書也敢翻出來救他。”
他背著手踱了幾個來回,一發(fā)止不住氣,指尖對著阮玉山鼻子咬牙切齒地斥道:“你啊……!你當真是空有膽量,沒有腦子。你可知這封珠固氣之法兩百年前在你阮家祖宗手里是什么用處?若真能治病救人,又為何會被列作禁忌?!”
這本是阮家數(shù)百年前專針對蝣人使用的殺人術(shù)。
娑婆生靈,玄者也好,普通人也罷,都是靠著脊骨里那顆骨珠發(fā)散氣血活著。玄者之氣,也是自那顆骨珠運行到全身經(jīng)脈,再被肉身運用煉化。封住固氣,顧名思義,便是用特殊的手法封印了整顆骨珠,從而將血氣、玄氣通通禁錮在小小一顆珠子里,時間一長,人的肉身沒有充分的氣血支撐,形成內(nèi)表兩虛之相,漸漸形銷骨立。而玄氣積蓄在骨珠內(nèi),久而久之,如釜底烈火,越存越旺。
娑婆眾生骨珠本為泥灰質(zhì),當玄氣封固在珠內(nèi)太久,難以積存時,便會爆發(fā)而出,一瞬之間將骨珠燒成灰燼,連帶肉身,也只如一捧飛灰消散,從而達到殺人于無形的效果。
蝣族受巫女詛咒,在逼近二十的年歲,骨珠內(nèi)的玄氣將悄然暴漲,通過筋脈送至渾身,致使其暴體而亡。封珠固氣之法,對于兩百年前玄氣剛剛夠用的蝣人而言是殺招,兩百年后卻能陰差陽錯在他們?yōu)l死之際阻止玄氣輸送到全身。雖能拖延死期,但終究不是長久之法。待體內(nèi)骨珠難以容納沸騰的玄氣時,照樣會被燒得尸骨無存。
“這法子發(fā)源于須臾城的某一任會主,那時候祁國尚未吞并須臾城,而紅州須臾兩地都是邊陲交界,隔得很近,阮氏先祖便也習到了這陰狠殺招。可日漸久矣,祁國慢慢強大,他們覺著這法子有違人道,不宜泛用,到底還是禁了,甚至于禁書上都含糊不清沒有寫明用了這玩意兒最后結(jié)果如何。”白斷雨嘆了口氣,“這也導致你小子撿了個頭就開跑,全然不顧后果,糟事糟辦。”
阮玉山朝他邁了半步:“那……”
白斷雨用眼神示意他閉嘴,接著道:“封珠之法,在于只堵不疏。眼下要緊的,就是解了封印——但不能全解,用針法把他積淤在骨珠里的玄氣漸次疏通出來,不能過急,不能過緩。急了,他渾身筋脈承受不住,會爆體;慢了,骨珠不堪重負,會爆珠。”
阮玉山轉(zhuǎn)身就走:“我現(xiàn)在去吩咐人準備銀針。”
“誰要你家的啊。”白斷雨把人招回來,“這事兒耗神耗力,沒有三五個時辰下不來。今日天已晚了,他稍后會醒,喂他吃飽,收拾收拾。老子也回去睡一覺,養(yǎng)足精力,明兒再干活。”
阮玉山欲言又止。
白斷雨“嘖”了一聲:“他半死不活那么些日子了,急這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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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九十四轉(zhuǎn)醒,阮玉山好言勸著喝了點粥,見九十四神態(tài)淡漠,也不多言,等人吃畢了飯就默默離開,免得自個兒礙眼。
這兒是紅州城少有的青磚地,綠瓦房,阮玉山栽花引渠,特意為心上人修的小院。門前檐下有一張鋪了錦墊的編竹搖椅,那是九十四清醒時最喜愛的去處。
他一生如饕餮谷的狼煙礫石,顛簸匆忙。數(shù)次被運往天子城,念念不忘的總是南下時青山綠水的好風光。
今夜月色清朗,院中雨后蟲鳴。
九十四披了披風,抱著阮玉山特意為他裝好的手爐,坐到搖椅上獨自觀月。
頂上碎瓦滾動,一瞬之后,有人敏捷地落腳在他身邊。
九十四側(cè)目一望,眼底似有淺淡笑意:“來了?”
提燈手里握著一只玉雕小鳥,沒有接話,只靜靜蹲下身,蹲在九十四腿邊,將下巴枕在扶手一端,一眼不眨地凝視著昔日好友。
不像好友,興是父兄。
九十四微揚唇角,伸手撫摸提燈頭頂:“你長大了。長得很好,很干凈。”
不知是他下手太輕,還是因他過于消瘦,那手掌放在提燈發(fā)頂,力道似鴻羽一般輕。
提燈仰頭蹭了蹭他的掌心:“你不好。”
九十四笑而不答,收回手,偏頭看著提燈,溫聲道:“你現(xiàn)在,叫提燈?”
提燈點頭。
“他待你很好。”九十四恍惚片刻,“給了你名字和自由。有名字,就有完整的人格。”
九十四的目光移到庭中花草,又喃喃重復了一邊:“他待你很好。”
“回去吧,提燈。”他說,“天亮了,再來見我。”
提燈臨走前把玉雕小鳥塞進九十四手中,九十四認出那是曾經(jīng)的烏鴉。他生命中最好的兩個朋友都在今夜來看他。
次日白斷雨入府,阮玉山迎了人,再三向白斷雨確認針灸之術(shù)萬無一失。
“老子說了,我是人,不是神仙。”白斷雨連夜飛書差人從毓秀閣送來銀針,一大早拿到便匆匆趕來,此時很不耐煩,“老子就算給他針灸完了,醫(yī)活了,他自己想死,把疏出來的玄氣給逼回去,那我攔得住嗎?”
——這只是白斷雨用以打比方的一時戲言。
話落了口,卻叫阮玉山神色一僵。
眾人退出房門時,阮玉山惴惴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走向床鋪的九十四說道:“阿四,我會等你醒過來的。”
九十四并不接話。
待阮玉山快要跨出門檻,他才忽地叫住。
“阮玉山,”九十四站在床前,側(cè)首而睨,“你憑什么覺得,我會愿意醒過來?”
春風垂打廊下竹鈴,叮鈴輕響。阮玉山關(guān)門的指尖一顫。
“又憑什么覺得,我會愿意活下去?為了你?”九十四嘴角不著痕跡掠過一抹譏笑,“石窟壁宮里,我是鬼頭林的守墓人。你到那里去問問,遍地冤魂,準不準你我的緣分?”
那日阮玉山在房門外守了整整五個時辰。
從朝陽如火,到掌燈時分。他對著一同守候的謝九樓和提燈,講述他和九十四從無到有的一切。
先是說到提燈。
阮玉山說他見過提燈。
就在提燈十三歲那年,天子城斗獸場,提燈失手打死一個同族被九十四狠狠教訓那次。那時阮玉山就在客席上,一眼相中的是提燈——如此兇悍的蝣人,當拿回去做最上乘的祭品。
可惜被三姑娘拒了,說百十八太小,不賣。
再后來他年年都去斗獸場,年年看百十八那張年輕稚嫩的臉上如何爆發(fā)出殘忍兇悍的殺意,又一次次被身邊的人阻止。漸漸的,阮玉山的目光就轉(zhuǎn)移到百十八身邊那個人身上。
泥菩薩過河,卻還想著保全族人。阮玉山覺得九十四在教百十八一種悲哀的仁慈。
最后一次,他找到谷主,指尖鬼使神差一晃,對向了籠子里的九十四。
接著他說到自己。
他已不記得自己對九十四感情如何轉(zhuǎn)變,喜歡這種事總含糊不清。可他每次面對九十四的人頭時落不下刀的感覺卻依舊清晰,他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清晰過后徹底從牢籠里放出了九十四。
再然后他說九十四。
阮玉山說到九十四時那雙狹長的眼睛里是明媚的,不茍言笑的人像是在胸腔里用對九十四的回憶來釀酒。
他說九十四第一次步入鬼頭林時靠在木樁上大放悲聲,說九十四自此怔忡了三天,此后看向他的眼神里總帶著難以釋懷的恨意。
他還說九十四身體一日一日變差,可對念書識字的熱愛卻毫不消退。九十四熱衷于了解熟習一切新鮮的事物,那些曾在籠子里可望不可及的人間,九十四總想盡辦法去觸摸感受。
他說他千方百計找到鈴鼓,想要召回那個下咒的巫女,替九十四終結(jié)蝣人悲劇的宿命。可鈴鼓找到了,暲淵的寒冰卻還沒被春風吹化。他數(shù)次在長夜驚醒,夢見九十四悄無聲息地死去。他在熔爐里煎熬,等待暲淵化水的那天。
他最后說九十四在睡夢中總念著一個蝣人的名字。
九十四告訴阮玉山,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他會遺落一粒骨灰留在世間,替他找到下落不明的百十八。若百十八過得很好,那最后一粒骨灰也會毫無牽掛地消散。
九十四死在暲淵破冰的春日。
聽說那天風和日暖,自打被白斷雨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多日懶倦的他突感精力充沛,在照進窗戶的第一縷陽光中悠悠睜眼,踱步到屋檐下,坐進那把吱嘎?lián)u動的竹椅里,撫摸著懷里的玉雕小鳥,一個人同滿院花草說笑。
阮玉山走進院子時九十四正迎著暖陽午憩,陽光將他的臉色照得少見的紅潤。阮玉山不忍心打攪,自己搬了個小凳,靠在竹椅旁安然睡去。
再醒來時,竹椅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玉烏鴉。
春風刮走了那把白茫茫的骨灰,把九十四送入紅州城望不見的某條河流。
多日后阮家的人在鬼頭林發(fā)現(xiàn)了阮玉山的尸體。
他跪在一棵光禿禿的木樁旁,用刀割下了自己的頭顱。
一個人力氣再大也無法割下自己的頭顱,紅州城的百姓猜測,一定是那片林子里的冤魂幫了忙。
——這些都是后話。
阮玉山死前的一段日子,謝九樓已拿著鈴鼓,去往了暲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