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樓418生賀番外
喜榮華一事翻過,轉(zhuǎn)眼便是初夏。
那日傍晚,謝九樓從大殿出來,穿過一院斜陽,去臥居找提燈,左右走遍都沒見到人影。拉著界差一問,方知這人老早就穿過冥橋跑到外面去了。
謝九樓知道,提燈因著喜榮華那事怪他聯(lián)合祝神一同捉弄自己,這段時間做什么都比以前放肆些,謝九樓也只管慣,慣得人無法無天——這話也恰當(dāng),如今世里世外,對提燈而言,確實是無法無天的。黃泉便是法,觀音便是天。
謝九樓么,平平無奇管黃泉和養(yǎng)觀音的人罷了。
如今家里這尊觀音做什么他都縱著:滿屋子的玉雕想薅幾個抱著睡就薅幾個,床上硌著腰,謝九樓也不吱聲;跑到外頭一玩就是天黑也隨便,只要能回來睡覺就行;清早才換的新衣裳一頓飯功夫跟小狼滾得滿身是泥也依他,一天三套換著穿就是。有時提燈玩過頭了,無界處天翻地覆的,謝九樓想訓(xùn)勸兩句,提燈就跟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扭過頭拿兩個眼珠子斜他,意思是:喜榮華的事還沒過去,你又要拎著我教訓(xùn)什么?
謝九樓眼觀鼻鼻觀心:算啦算啦,是怒火悲湯里不見天日那一百年把他憋壞了,今時今日自己能看著他鬧騰就很不錯。
然后巴巴跟在提燈屁股后頭收拾殘局。
漸漸的提燈得寸進(jìn)尺,還養(yǎng)成了專在謝九樓去書房看書練字時跑進(jìn)去搗亂的蠻橫習(xí)慣——這事兒還得追溯到前幾天一早。
這些年二人相依相伴,提燈好頑,謝九樓閑時便自己會的東西七七八八都教給了提燈。騎射,下棋,煮茶,只要不沾墨水兒的活計在提燈那兒都好說。
前些天謝九樓一時興起,自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棋盤游戲。
當(dāng)時滿屋子成百上千個玉雕,除了提燈的,還有每逢楚二忌日謝九樓雕刻的楚空遙,又或白老頭子生辰時,他每年也會雕刻一個白斷雨,偶爾來了興致,也雕幾個鶴頂紅的拿給對方擺弄。幾百年下來這些玉雕也湊了千八百個,因數(shù)量不如提燈的龐大,便與謝父謝母的放在一室。
后來提燈兩個玉室來回竄,除了謝九樓爹娘的不碰,其余玉雕全和自己的混拿混放,兩室玉雕打亂了擱,謝九樓先時還管管,亦步亦趨跟著,這人前腳亂放,他后腳就撿起來分門別類送回去,日子一久,提燈跑得越來越勤快,拿得越來越多,放得越來越雜,一不注意哪個犄角旮旯里就被他藏了幾個,謝九樓撿的速度跟不上他扔的速度,便也懶得管了。
一個晚晴天里,謝九樓照常從書房看了書出來,提燈一如既往坐在門前臺階上擺弄他的一堆玉雕。玉雕列成四四方方的矩陣,提燈時而挪挪白斷雨的,時而給楚空遙換個位置,總之他自己模樣的一堆小人兒一定時時刻刻包圍著唯一一個謝九樓,這是不變的。
暖陽西斜,照在提燈和那一堆玉雕身上,連同他頭頂兩支玲瓏箸也泛著瑩潤微光。
謝九樓悄無聲息靠在門前看了會兒,心想這許多年來,提燈怎么就玩不膩呢?
思緒到了這頭,他又反過去想:玩不膩好,若是玩膩了,這世上能使提燈開心的東西又少一樣。少一樣,便不好。
他在提燈身后陪著,一直到暮色盡收,才過去牽起提燈:“我教你個新玩法。”
其實就是象棋的玩法換了個殼。
車卒將帥換成他們手里的玉雕小人,湊不齊的拿泥人捏幾個別的模樣湊數(shù)。
雖是舊瓶裝新酒,提燈卻比正兒八經(jīng)玩象棋時興致要高。二人第一次下,便盡興到深夜。
提燈沒過癮 ,被謝九樓扛著去睡覺,半個上身倒掛在謝九樓后背,兩個眼睛還望著桌上離他越來越遠(yuǎn)的棋盤。
兩人倒在床上,提燈摟著謝九樓脖子,蹭過去一頓亂親。
謝九樓被哄高興了,挑了提燈衣帶,低頭笑道:“又打我哪門子主意?”
(……)
提燈眼里重新聚了神,指尖無力地?fù)徇^謝九樓眉眼,說:“下棋……你我也這樣……推來推去。”
謝九樓足足怔了小半刻,驀地反應(yīng)過來,無奈笑道:“下棋那是用手……”
提燈不吭聲。
他抱提燈坐好,慢慢合好提燈早已掉在小臂的衣領(lǐng),想了想,實在哭笑不得:“想叫我再陪你下幾場便直說,何苦費盡心思想這些暗話。”
提燈腦袋掛在他肩上休息,悶不作聲的,低頭在他肩上磨牙似的輕輕咬了幾口。
結(jié)果第二天謝九樓就起了壞心眼。
也不全壞。
因念著昨日二人下棋,桌上玉雕類別不夠,謝九樓便琢磨,這幾日加快再給提燈多做些不同模樣的。轉(zhuǎn)念一想,總歸做玉雕要耗費不少時間,這段日子提燈仗著他喜榮華之事沒幫他,在無界處愈發(fā)肆無忌憚,也該輪到自己趁機好好把人拿捏一頓。
午后謝九樓同界差處理完雜事,踏出大殿,一眼瞧見蹲在河邊守著玉雕矩陣的提燈。這人蹲在一堆小人兒跟前,兩只胳膊交疊放在膝蓋上,什么也不做,只偏頭在玉雕上來來回回地看,大概是一想到謝九樓待會兒要陪自己玩棋,如此百無聊賴的時光竟也叫他等得眼底熠熠。
謝九樓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得住的,真就挪了視線,裝沒看到,一徑直往書房走 。
那邊提燈見人出來了,噌地站起,眼中滿是光彩與期待。
結(jié)果眼睜睜目送謝九樓越走越遠(yuǎn)。
提燈的笑容瞬間消失。
眼神很快陰暗下去。
觀音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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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樓踏進(jìn)書房前提燈從一邊遠(yuǎn)遠(yuǎn)地過來,給他最后一次機會:“做什么去?”
“還能做什么?”謝九樓袖子里藏著剛剛切出人型的玉塊和刻刀,沖房門示意,“進(jìn)去看書。”
提燈盯他少頃,仰起下巴,緩緩道:“哦。”
看來他當(dāng)真忘了。
謝九樓問:“有事?”
提燈提起一遍嘴角笑了一下:“無事。我能找九殿有什么事,只有阿海海記得我的事。”
謝九樓忍著笑:“那阿海海呢?”
“是呢。”提燈皮笑肉不笑,“阿海海去哪了,我倒得找找去。”
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謝九樓低頭偷偷一笑,笑過推門進(jìn)去,坐在書案前一心刻起玉雕來。
又過大半日,他雕得眼干,便停手歇息一會兒,同時納悶,這提燈今天怎這樣乖,被得罪了也半點不鬧騰。
正想著,聽見門外,不,應(yīng)是門檻上,傳來咚咚咚的撞擊聲。
謝九樓皺眉看著自己書房的門檻,又聽了片刻動靜,沒幾下,書房兩扇板門竟被外頭的東西撞開了一條門縫。
光與塵泄進(jìn)房中,束束金黃的日光下,灰屑飛揚,門外氣勢洶洶跳進(jìn)來一個怒目圓睜的——
玉雕小提燈。
謝九樓第一反應(yīng)是拿書把自己手上的玩意兒蓋上 。
巴掌大的小人越過門檻落地,先是橫眉瞪了謝九樓一眼,然后趾高氣昂走向前方巍峨的書柜——謝九樓給提燈做的玉雕皆是長袍及腳的模樣 ,便沒有腿,這小人兒走起來也只能靠左右扭動身體到達(dá)前進(jìn)的目的。
左,右,左,右,左,右。
小人兒在書柜底部站定,眼睛從下到上掃視一遍高不見頂?shù)墓褡樱謾M眼瞪了一次謝九樓,隨后往下一頓,蓄足了力,一飛沖天。
謝九樓生怕他飛得不穩(wěn)摔了,忙不迭起身要過去接著,哪曉得下一瞬那小人便飛進(jìn)頂部一個書格,伸手拽住一頁書角,又往下瞪一眼謝九樓。
謝九樓 :?
下一刻,小人兒拽著書角往外一拉,一格子書嘩啦啦往下飛,很快七零八落撒滿一地。
謝九樓:……
謝九樓剛要開口說話,小人兒又飛到另一格書柜,按部就班,一拽一拉,又是滿堂風(fēng)吹頁。
一連數(shù)次,小人兒飛到哪,謝九樓就在地上跟著挪到哪,挪到中途小人兒不動了,只低眼惡狠狠凝視著謝九樓時,謝九樓才說:“可撒夠氣了?”
小人兒不說話。
謝九樓又道:“不惱了便下來,別摔著。”
小人別開頭不叫他看,謝九樓似乎幻聽到“哼”的一聲。
他揉了揉鼻梁:“聽話,下來。”
兩方僵持幾息,小人兒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落入謝九樓懷中。
但面容仍是怒發(fā)沖冠的。
謝九樓暗暗發(fā)笑,只握著他往書案走,揭開倒蓋的書頁,露出底下新做的玉雕:“我只怕你棋子不夠不能盡興,便想先趕工多做幾個,總比泥人湊活來得好。”
小人兒從他掌心坐起,湊過去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遭他新刻的人臉,又仰頭審度謝九樓的神情,頃刻后,恢復(fù)了原本的模樣。
謝九樓知曉提燈已抽離出這座軀殼,便將它放好,一會兒功夫,門外傳來誰的腳步聲。
提燈推開漏了條窄縫的門,逆光邁步而入,謝九樓負(fù)手轉(zhuǎn)頭,眼角帶著笑,看這人要怎么給自己找臺階下。
四目相對一瞬,提燈錯開眼,望向滿地狼藉,煞有介事一般蹙了蹙眉:“這是誰弄的?”
裝得挺像。
“不知道是哪個淘氣的。”謝九樓一面搖頭,一面從腳下慢慢收拾起,“平白無故,也能拿書來撒氣。”
提燈沒接話,只也跟著收拾,兩個人在房里埋頭四處撿書。
“也不盡然。”他悶頭撿會兒忽然說道,“不見得書就是無辜的。”
“……”
謝九樓沉默良久:“……你說得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