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陸時寒跟顏芝儀大哥顏子榮是同齡人,他偶爾來顏家做客,都是顏子榮負責接待送客,顏老爺顏太太再看重這個未來女婿,身為長輩也不能太過殷勤。
但今天是特殊情況,作為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陸時寒的排面再怎么隆重都不為過,顏太太滿面春風的朝他招手:“好孩子來,院子里里外外圍著太多人,我送你出去。”
不只是顏太太放下矜持,顏老爺也叫上幾個兒子,一家人有說有笑的把人送到了院門口。
屋子一下便空了大半,顏芝儀的目光也忍不住跟隨他們的背影往外瞧。
當然她不是目送男主,而是聽到顏母提起才發(fā)現(xiàn),自家似乎里里外外都圍滿了人,比男主剛到他家那會兒還要喧鬧數(shù)十倍,這讓身為吃瓜群眾的DNA開始蠢蠢欲動,忍不住想出去看熱鬧。
可惜才伸出個小腦袋,就被一點也不老眼昏花的祖母孫氏輕輕摁了回去。
顏芝儀:……
大意了,原來老爺子老太太沒跟著去送別男主這位貴客啊。
老太太順勢在她床沿邊坐下,一臉慈愛叮囑道:“太醫(yī)說了還是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外頭有涼風,還是在屋里歇著,可別再染上風寒了。”
顏芝儀還是想要吃瓜,“可是祖母,家里怎會突然之間如此熱鬧?”
一說這個老太太可就不困了,臉上是跟顏老爺如出一轍的歡喜雀躍,摸著孫女的頭柔聲說:“傻丫頭,他們自然是來恭喜時寒的。那孩子從小聰慧過人,這條街和附近的鄉(xiāng)鄰就沒有不知道他的,想是有人瞧見他坐著車馬來咱們家的一幕,聽見外頭官爺滿城通報時寒高中狀元的聲音,知情之人可不就直接來咱們家了?”
“原來如此。”顏芝儀乖巧點頭。
她想要出去湊熱鬧的心情并未減輕,拋開劇情這件事,顏芝儀哪怕生長在學霸如云的科舉大省,親眼見證科舉狀元在身邊誕生也是頭一遭,狀元本元還是陸時寒這樣的天選之子,既然趕上了,她當然也想去吃瓜第一線親身感受,光是在屋里聽聲音都能想到外面是何等盛況了。
可是顏芝儀也知道親人對她健康的看重,盡管她自己很無所謂,老太太卻沒少替她燒香拜佛求平安,這會兒更是哪也不去就在屋里守著她。
再說她現(xiàn)在渾身無力,百葉沒有老太太的應允是不可能扶著她出去的,難道要她自力更生爬出去吃瓜嗎?
不至于不至于,她還是要面子的。
所以明知不可能出去的顏芝儀一句也沒提,只是眼巴巴看向門外,心想她的人出不去,她的心可以啊。
多聽聽外頭的動靜也可以腦補了。
見她這失落的小模樣,老太太卻是誤會了,繼續(xù)摸著孫女的狗頭道,“咱們這兒尚且如此熱鬧,陸家只怕門檻要被踏破,他們住的那條街都能被圍得水泄不通。那些湊熱鬧的人可以不必理會,可相熟的親朋長輩、書院先生、甚至是城里的官老爺們,說不定都有去登門祝賀的,這些人的面子可不能不給,時寒少不得回去應酬,你娘那么說不是趕他出門,而是為了他好,也為了你日后好。”
一門心思想吃瓜的顏芝儀根本沒在意這點小事,老太太說了一堆,她也只是不走心的嗯嗯點頭。
但老太太預料的確實一點不錯,陸時寒家門前可謂是里三層外三層,全城老小怕是都出動了,簡直就是傳說中的萬人空巷。
而回了家的陸時寒就成被妖精包圍的唐僧肉,萬事身不由己,說好的明日再登門拜訪也只得一拖再拖,竟是捱到了第四日。
榮太醫(yī)受當朝前途無量的狀元郎所托從京城千里迢迢來到江州,又在顏家被好吃好喝款待了,自己也不擺架子,干起了家庭醫(yī)生的活,每天兩次定時定點給顏芝儀做針灸。
陸時寒再來時正好趕上上午的治療,一大家子都聚在顏芝儀屋里圍觀。
顏芝儀覺得家人這樣興師動眾并非為了她的病,畢竟危險期早就過去了,顏父他們大概是想手動避嫌吧。
榮太醫(yī)整日自稱老夫,醫(yī)術也是老中醫(yī)級別的水平,胡須還有幾縷花白,看著不像年輕人,可是那光滑緊致的皮膚、炯炯有神的目光,分明就是三十出頭的模樣,加上白胡子也不像超過四十的人,這樣年齡成謎的大夫,還是有必要避嫌的。
加上這幾日,因著未來女婿成了炙手可熱狀元郎,顏老爺和顏太太也再一次成為周圍的話題人物,平日相熟的不相熟的,見了總要拉著聊這事,起初他們還在興頭上,時間一長卻能聽到些酸言酸語,而吹捧恭維的人多了也就那樣,夫妻倆漸漸覺得沒意思,索性就不怎么出去應酬了,這才有功夫天天旁邊榮太醫(yī)給女兒治病的過程。
一家人幾乎都在顏芝儀房里,陸時寒上門也就直接往此處而來。
這便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常情況,陸時寒就算成了前途無限的狀元郎,成親之前,也沒有一上來就鉆未婚妻閨房的道理,前幾日是事急從權,女兒都病入膏肓了,顏太太才沒有攔著他去閨房看她,如今顏芝儀這條小命眼看著沒那么容易丟掉,自然就要遵守規(guī)矩。
陸時寒一進屋,便得到了顏家眾人的熱情招待,顏老爺更是笑彎了眼睛,拉著他便關切的問:“賢侄怎么今日就來了,你家的事可都忙完了?”
陸時寒則是上來先作揖賠禮,“顏伯父,是小侄食言了,前日一早老家族長便帶著青壯上門邀請回去祭拜祖先祠堂,不得已同回老家,祭拜過祖先又請了流水席,昨日才忙完回來,進城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不好登門打擾,便拖到了今日。”
顏老爺聞言笑得如彌勒佛,拍拍已經(jīng)有些鼓起的肚子,不甚在意的道:“回村祭祖可是大事,你就算此次沒回鄉(xiāng),你爹也是要回村去的,但你既已回來,自是除了你誰也無法代勞。”
顏大哥跟陸時寒年齡相仿,因著兩家定親多年關系,他小時候跟陸時寒也在一起玩過,算是全家跟他最熟的人了,便自然搭著他的肩笑道:“這點小事何需道歉,你又不是不告而別,回村那日不是還特意叫人送信來過?”
陸時寒淡笑點頭,眼角余光卻在瞧靠在床頭的顏芝儀。
也是顏芝儀表現(xiàn)得太過與眾不同,跟個個喜上眉梢、宛如過年般喜慶歡樂的顏家其他人不同,她就那么巋然不動的靠在床塌上,無悲無喜,從他進來起就沒什么表現(xiàn),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畫風如此格格不入,陸時寒覺得自己沒辦法不關注。
可惜顏家人正在輪流與他寒暄表親近,此時輪到顏太太,她正在問陸家擺席慶祝的安排,“你家商量好日子了嗎,準備在哪兒擺席?你娘要操持這么多事情,能不能忙過來?”
“我爹娘也在商議了,這些日子親朋好友送的送賀禮都要把家堆滿了,近日便會在家宴請以表謝意,到時也會向賓客們發(fā)請?zhí)!?br />
顏太太熱心道:“回去同你娘說,若要人搭把手,只管來叫我,我這幾日無事在身,隨時可去你家?guī)兔Α!?br />
陸時寒便拱手作揖道:“那就先謝過伯母了。”
見他不跟自己見外,顏太太也是滿心歡喜,咧著嘴笑:“很快便是一家人,應該的應該的。”
耐心的跟顏家長輩寒暄完,陸時寒這才能好好關心病人,但向來克己復禮的他也沒有直接就問顏芝儀,而是朝給她施完針、正在認真把脈的榮太醫(yī)作揖問候:“太醫(yī)這幾日辛苦了,可還習慣江南這邊的氣候?”
榮太醫(yī)坐在椅子給顏芝儀把脈,雖隔了些距離但也不可能離得太遠,陸時寒看向榮太醫(yī)時,也順便把顏芝儀近況看在眼里。
說起來她這些天被太醫(yī)盡心盡力的醫(yī)治,乍一看卻跟他趕回江州那天瞧見的命懸一線時的她并無差別。
陸時寒再如何天資卓絕、心細如發(fā),到底是個跟女孩子接觸極其有限的謙謙君子,哪怕他跟未婚妻是公認的青梅竹馬,時刻維持著禮節(jié)的他跟所有直男一樣,根本分不清女朋友化妝和不化妝的區(qū)別,甚至他此前都沒機會見素面朝天的未婚妻!
而顏芝儀此時就是純素面朝天,今早洗漱連面脂都沒用的那種。
對于前幾日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重癥患者而言,她如今純素顏的臉上沒有任何黃氣,只是看起來比常人蒼白瘦弱了許多、沒什么血色,卻已經(jīng)是非常好跡象了。
大男子根本不明白化妝邪術的強大,但他卻知道榮太醫(yī)的本事。
有個從小體弱多病的未婚妻,陸時寒剛進京便有意在打聽京里擅長調(diào)理這種天生自帶弱癥的名醫(yī)。當然身為進京趕考的寒門學子,他能打聽到的都是民間大夫,溫書之余便會抽空去拜訪這些名醫(yī),溝通好了才能回來與顏伯父商議如何為顏妹妹根治調(diào)理。
與幾位小有名氣大夫的交流時,陸時寒不止一次聽到榮氏金針的厲害之處,又得知榮氏第八代傳人如今就在太醫(yī)院當值,那日突然聽聞顏芝儀臥病半年的消息,才會旁惶無措、第一次厚顏求好友相助,得以請到榮太醫(yī)出山為未婚妻看診。
陸時寒此前覺得,榮太醫(yī)出手,藥到病除想是不在話下,這幾日才能安心處理祭祖事宜。
不曾想幾日不見,她的病情竟沒有絲毫起色,他內(nèi)心著急可想而知,又一次失了分寸,等不及榮太醫(yī)回答上一個問題便連連追問:“太醫(yī),不知顏妹妹如今身子如何,可是有什么難處?”
聽到他還敢哪壺不開提哪壺,無悲無喜的顏芝儀終于忍不住抬起頭看向他,如水般的眸子里盛滿了悲憤,恨不得指著他喊:警察叔叔,就是這個男主!
沒事把榮太醫(yī)這樣高端大氣上檔次、以她家如今水平根本就是高不可攀的名醫(yī)請來,給她生生從鬼門關拖回來,害得她現(xiàn)在錯過劇情,有家不能回。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