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五回
袁豈涼趕到白家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伍丘實,而是白袍而立的白屏——袁豈涼最為擔(dān)心的一個人——最有可能傷害卓理的人。如果說白家至今沒脫離黑道是因為什么,那必須是因為白屏,白赫山做人低調(diào)異常,即使混黑道的時候也不是那種喜歡廣交朋友的人,白赫山向來只以狠戾和威名壓人。白屏不同,他死忠于白家,幾十年來憑著自己的圓滑勁兒為白家積累了不少人脈,這也是白家洗手以后得以享受太平的根本原因。袁豈涼“住院”期間試過努力去摸清楚白家的地盤和命脈,許多人都礙于白屏在道上的名氣,懾于給他提供信息,他便也一直沒有進展。
很快的,袁豈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甚至堆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白管家特地來迎接我么?”
白屏的臉色十分嚇人,慘白慘白的,不知是否是為了配合袁豈涼的笑容,他的嘴角也彎起一個弧度,笑著說,“迎接不敢,只是袁律師好計謀好策略,把我白家逼上絕路……你知道,白家不可能輕易放過你。”
袁豈涼的心一沉。從他接到伍丘實電話開始,他便一點繼續(xù)躺在醫(yī)院裝病的興致都沒了。開車來白家的一路上,他強迫自己不要去埋怨卓理的擅作主張,他強迫自己相信只要他能趕去,一切就還有轉(zhuǎn)機,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然而,這一切的強迫和壓抑在面對著白屏?xí)r,便一切都潰散。
充斥著他整個思緒的是:卓理會出事么?她會被怎樣設(shè)計?她會被切掉手指?還是傷及別的地方?他袁豈涼對天發(fā)誓,不論卓理遇上什么樣的災(zāi)難她都不會放棄她嫌棄她,可是,他最擔(dān)心的是,這一次的挫折……會不會使得她整個人都從此封閉起來,再也不像太陽那般溫暖……或者,從此以后有了陰影,連微笑都不能純粹……
一想到這兒,袁豈涼的心就不可抑止的抽痛,這樣的心痛促得他的眼神也跟著犀利起來,“白家向來愛恨分明,仇人也從來認得很準……對付白家的人是我,得罪白家的人是我,要有什么舉動盡管朝我來,何必傷及無辜。”
白屏哈哈大笑了幾聲,然后,以更加震怒的表情道,“無辜,袁豈涼,你敢說自己無辜?要不是小姐護你,你小子有多少條命,你那個女人有多少條命都不夠搭!”
“你還以為白家是幾十年前的白家么?白管家,‘殺’這個字不能威脅到我。”
“那么,殺她能威脅到你么?”白屏瞇了瞇眼睛,表情更嚴峻了,但僅是很短的一瞬,他又換作一臉冷笑,“你裝死賴活的呆在醫(yī)院里,不就是怕死么?”
“把她放了,我只說一句。”袁豈涼不卑不亢,他就只有這一個目的,“白先生應(yīng)該知道,除非白家真的殺了我,否則,她出了任何情況,我都是永遠不會善罷甘休的。”
白屏的臉色更嚇人了,“你在威脅白家?”
“你可以掂量掂量我是否能威脅到。”
有一段不短的時間,袁豈涼和白屏都沒有說話。袁豈涼內(nèi)心揣摩的是:卓理可能沒有出事,因為從白屏的表情里,他看不出那種嗜血過后的興奮,他臉上的內(nèi)容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憎恨和厭惡,這只說明了一個結(jié)果——白屏必定是出于什么特別的原因沒有動卓理。想到這里,他不禁稍稍寬了寬心,心思幾轉(zhuǎn)之后,他看見白屏擊了擊掌,然后,一個彪形大漢就扛著穿著大黃色T恤的卓理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那一剎那,袁豈涼的注意力還在那個黃色的身影上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白屏大聲的說,“以后,你若再犯到我白家手里,莫說是老爺老夫人和小姐,即使是我,也絕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你們。”說完之后,白屏甩袖而去,彪形大漢則把卓理往地上一摜,也哼了一聲離開。
袁豈涼飛快的把卓理抱起,細心的檢查她身上的傷勢,還沒等他碰到她,她卻突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天不亡我!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這樣子著實把袁豈涼嚇壞了,還來不及好好問問,他把她抱了起來,正打算開口詢問,未想到,下一秒她卻狠狠的扒在他的肩頭,腦袋一直像小豬一樣往他的肩上拱,邊拱邊說,“大冰山……我快嚇?biāo)懒恕瓎鑶鑶琛阍趺茨軄淼倪@么晚……嗚嗚嗚……嗚嗚……”,然后,便又是突然的淚如雨下。
卓理一直是這樣的脾氣,心里的郁結(jié)一定要跟人說才能忘記,所以,開車回家的路上,袁豈涼很識趣的沒有阻止她的情緒釋放,他安靜而又耐心的聽著她咕咕噥噥的說,“……我做好了完全準備才出發(fā)的……我查清楚了白赫山和白屏的行蹤,知道他們今天不在家……”哽咽了幾句之后,她用嗚咽的聲音抱歉的看著袁豈涼說,“我知道我很沖動……嗚嗚……可是,我不能在醫(yī)院等著別人來害你,你又不愿意低頭……嗚嗚……我怎么知道那個吸血鬼男人那么恐怖?我怎么知道他們根本就是在家的?還有,我怎么知道那個怪奶奶跟他們家有關(guān)系啊……嗚嗚……要不是他們有關(guān)系……嗚嗚,我就死了……他們還說要砍我的腿,砍我的手,黑社會又怎么了?黑社會就能隨便以權(quán)壓人么?嗚嗚……”,這個片段過去之后,卓理又突然十分認真的說,“你知道我碰見的那個怪奶奶和他們什么關(guān)系么?她和白家老夫人竟然是多年前的摯交好友,如果不是那塊血玉,如果不是我靈機一動聰明伶俐……我大概……嗚嗚……我大概就死在這里了。嗚嗚……大冰山,如果我被他們打斷了腿,打斷了胳膊或者毀了容,你還會要我么?”
袁豈涼開著車,可是心潮卻久久沒能平復(fù),他認真的聽著卓理斷斷續(xù)續(xù)的解釋,算是明白了她所有行為的始終,明白了她的目的,也明白了她有對自己的愧疚。轉(zhuǎn)頭去看滿臉淚痕像只貓兒一樣的她,眼里堆滿了心疼,然而,他的聲音卻是堅定得像是一座山一樣,“要。”
卓理嘴巴一扁,飛快的把自己的哭臉埋向弓在椅子上的膝蓋里,她是幸福得流淚,她是開心的流淚,她知道,大冰山不會說甜言蜜語,她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很幼稚,可是,大冰山說的話就是讓她無條件的相信,無條件的認為那是一句保證,對她來說,有一句這樣的保證便已足夠,他沒有生她的氣,他沒有責(zé)怪她,他也沒有嫌棄她……她便什么都值了,什么都不計較了,什么都可以原諒了,什么都可以過去了……
“只是,以后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能。”袁豈涼的心跟著卓理哭得顫顫的身體一樣顫顫的,心頭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酸澀感,通過她解釋的內(nèi)容,他總算是明白:白家放手了,因為她的一個偶然機緣放手了,放得那么輕松又那么艱難,袁豈涼還沒來得及適應(yīng),他便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結(jié)局。
卓理埋在自己臂中的腦袋撥浪鼓似的點了點。
很多很多天后,等卓理能平靜的敘述自己這段不算好但絕不平凡的經(jīng)歷時,她這樣和關(guān)心她的人解釋:“當(dāng)我看見那個白家老太太時,我只覺得自己就要死翹翹了……可是,她原來只是一個長得嚇人的老太太,本人其實是非常和藹的……她把我?guī)У剿男∥葑永铮茉敿毢茏屑毜膯栁谊P(guān)于血玉的來歷,我當(dāng)然十分認真也十分真誠的解釋。后來我才知道,我先前遇見的那個怪奶奶原來和白家老太太年輕時是閨蜜來著,怪奶奶的丈夫發(fā)生車禍死后,白老太太怕怪奶奶生活沒有依靠,就把血玉送給了她,讓她以后在過得不好時能受到白家的庇佑……哎,誰知道呢?上帝把事情做得這么神秘,突然就把怪奶奶賜給了我,也突然把血玉賜給了我……或許我這人天生命硬,一般人動不了我吧。哈哈哈……”
因為卓理到最后一定會扯上一些神仙鬼怪的言論來增加自己故事的精彩度。眾人也便和聽傳奇一樣聽了過去,事實上是,卓理真的很難解釋那種命懸一線生死攸關(guān)的感覺……那種很奇妙很怪異的感覺,那一刻,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活下去的機會,那一刻,你的腦子真空得可以……除了訴諸鬼神,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來形容自己的幸運程度了。
然而,體驗過了這樣的考驗,她也深深知道,在和袁豈涼以后的漫長情路上,她沒有什么害怕的了,她也不會再害怕了。不是愛能解決一切問題,而是有了愛,就有了為之奮斗的勇氣,勇敢的人,值得驕傲而幸運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