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五回
這是卓理重回Z市后第一天上班。放心于唐家距豪瑪大廈的路程,她沒有太早起床。若不是邵芝菀一大早叫她起來吃早點(diǎn),她想她會只留一刻鐘的時間給自己洗漱。
卓理和袁豈涼的雙雙入住,邵芝菀和唐之善是十分開心的。不只是因?yàn)檫@套房子因?yàn)閮蓚€年輕人的加入而熱鬧了許多,而更是因?yàn)椤隙加兄粋€共同的打算,一個不足以對當(dāng)事人道明的曖昧的打算。
“吃些早餐吧,你舅舅一大早去買的。”
洗漱完畢的卓理在飯廳客廳里匆匆掃了一眼:很好,冰塊離開了。她昨天晚上在車上睡著了,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唐家臥室的。不過,用腳趾頭想她也知道袁豈涼又抱了她。一大早起來,卓理不想思考她對袁豈涼到底存在什么性質(zhì)的想法,扒了個大包子隨口問道,“舅媽,我那包衣服還有電腦是我爸媽送來的么?”
“衣服?”邵芝菀先是反問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問,“不是你跟豈涼回去拿的么?”
卓理愣住,卡在嘴里的那口包子也沒來得及咽下去,因?yàn)殚_不了口,只能眼神詢問邵芝菀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豈涼送回來的。”
袁豈涼一個人去她家?guī)退靡路勘接小酢跣g(shù)么?他不是一直在‘有事’,然后‘有事’完了又一直打她電話找她的么?居然還有時間去她家?guī)退靡路坎徊徊弧P(guān)鍵問題不是在時間上,而是……大冰山為什么要主動去她家?guī)退靡路?br/>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xù)到她回到豪瑪大廈,回到《都市精英》。
一大早,采訪部卻只有三四個人在,卓理清了清嗓子,燦爛笑道,“我回來了!”
辦公室里的眾人紛紛抬頭,卓理這才看清楚:林培、萬曉煙、于秋水都不在,連李一凡都不在。偌大的辦公間里只有一些平時和卓理不熟悉的同事,雖不熟,但看到卓理,眾人還是笑意款款道‘歡迎回歸’,隨即,又各自低下頭自己忙自己的事去。看到此情此景,卓理心里有些悵然:看來,不是每個人都期待她回去的。不過,等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看到電腦上貼著的林培她們留下的便簽條之后,瞬間又恢復(fù)了勁頭。
便簽條上寫著如此內(nèi)容:天氣太熱,所以,姐姐們都趕在早上出門,中午姐姐們請你吃飯,為你接風(fēng),(*^__^*)。另,王曉梅同志讓你回社里之后,去她辦公室一趟。
略略整理了一番,確定自己沒有衣冠不整面目不潔之后,卓理恭恭敬敬地去人事部報道。
見到王曉梅的第一眼,卓理先是猛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裝:短袖,T恤。她記得她早晨聽舅媽說今天的氣溫在三十五度以上,可是,眼前的王曉梅居然穿著……長袖?正裝?
雖然社里空調(diào)大開,她還是替王曉梅狠狠的捏了一把汗。
扶了扶眼鏡,王曉梅用不咸不淡的口音說,“把這些表拿去填,明天早上交給我。”
“做了《都市精英》的正式員工,很多事情就要自己擔(dān)待了。社里實(shí)行積分制,遲到、早退、交稿不勤、消極怠工等一切行為……”
接下來是王曉梅例行公事般的交代,卓理只看到她涂滿了唇膏的嘴一張一合,至于她說了什么內(nèi)容,通通飄進(jìn)宇宙空間去了。等到王曉梅把事情交代完,卓理心下也松了一口氣,正打算轉(zhuǎn)身走人的時候——
“噢,對了。伍社讓你回來之后去他辦公室一趟。”
心一慌。
接著,卓理心中紛紛閃過如下話語:‘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要和伍丘實(shí)攤開來說明白決不像和李一凡那樣簡單。第一,伍丘實(shí)沒有明確追求她,他只是表白了而已;第二,伍丘實(shí)這人太厲害,她要拒絕他,絕對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第三,伍丘實(shí)是她頂頭上司,她還想保住這個飯碗的說。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卓理敲響了“社長辦公室”的大門。
“請進(jìn)。”里面?zhèn)鞒龅穆曇艉艹练€(wěn),聽不出任何情緒,想象不到此時此刻此人的表情。在門外收拾好情緒,卓理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喜歡自己是他的事情,她沒必要受影響,如果他還要表白或者期待與她有進(jìn)一步關(guān)系的話,她就直接毫不客氣的拒絕。或者他用卑鄙狡詐圓滑的手段威脅她,她就告訴他:她有男朋友!最不濟(jì),她就毅然決然的高調(diào)卷鋪蓋走人!
想到這里,她便再無畏懼的抬腳走進(jìn)了辦公室。
伍丘實(shí)像是專門在等待著她的來訪一樣,端坐于辦公桌后的軟椅上,手里正無聊的轉(zhuǎn)著一只筆。
把頭發(fā)染回黑色,著白色POLO衫的伍丘實(shí)脫去了那層妖魅,那張正常多了的臉就那樣射得卓理眼發(fā)酸,這兩天,卓理身邊美男頻頻,有袁豈涼那樣長相與氣質(zhì)和諧一致的冰山男,又有伍丘實(shí)這樣永遠(yuǎn)看不清真面目的詭魅男……最關(guān)鍵的是,這詭魅男還特別俗套的喜歡她……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些自戀的覺得:我乃一代佳人是也……
幾秒鐘后,察覺到自己走神,卓理又瞬間回神,來不及看伍丘實(shí)的不悅表情,便徑自尋了他背后一個虛空的焦點(diǎn),裝腔作勢道,“社長找我來有事么?”
“沒事。”伍丘實(shí)面露笑意,心卻發(fā)酸:他還沒來得及出手,就不得不收手了。這幾天,他思考了很多關(guān)于卓理的內(nèi)容。每一個思考里都是以卓理已經(jīng)是他女朋友為前提。比如他會想:卓理這樣有趣,如果結(jié)婚,他一輩子都不會無聊;又如,如果卓理愿意跟他結(jié)婚,他就不去‘圣光’,而把‘圣光’移回家,每天和她做宅夫宅妻,他會教她玩很多游戲;再又如,如果結(jié)婚了,可能會生孩子,他一定要好好疼他們的孩子,卓理生出來的孩子一定和她一樣天真有趣,那么,他們一家三口……也可能是四口,就能每天眾樂樂玩得不亦樂乎了……
卓理囧囧然,隨口便說,“沒事我就……”
“坐吧。”伍丘實(shí)伸手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我們來談?wù)勑摹!?br/>
“對不起,我沒有……”什么和你好談的。不過,很顯然的是,伍丘實(shí)再次打斷她——
“你能給我留點(diǎn)上司的尊嚴(yán)么?”伍丘實(shí)低著頭,聲音是壓著的,這種狀況和這種姿勢讓卓理很容易就覺得——她傷害了他。像他這樣的男人,必定是經(jīng)常傷害別人,從不被別人傷害的。
卓理不想心軟,她不想給對方造成她心疼他的假象。于是,她正了正色道,“如果,你找我談的是工作,我自然把你當(dāng)上司。我們之間……只有這層關(guān)系存在,也只有上司和下屬之間的話題可以聊,所以,請恕……”
伍丘實(shí)突然就笑了,笑得讓卓理格外摸不著頭腦,“你把我當(dāng)洪水猛獸,對我拒之千里,是擔(dān)心自己愛上我么?”
卓理睜圓了兩只眼睛,她實(shí)在不敢相信這死男人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她和他怎么會有愛情產(chǎn)生?她愛上一塊大冰山都不會愛上他!!
奇怪,她怎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想到冰山?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看著在自己眼前神游的卓理,伍丘實(shí)內(nèi)心底唯一的那絲希望宣告破滅,任他再使盡渾身解數(shù),他仍舊入不了她的眼進(jìn)不了她的思想她的心。雙肘撐到桌面上,手背支住自己的下顎,“……袁豈涼。”
“噔”——有一盞大燈泡在卓理眼中瞬間亮起。
伍丘實(shí)視力很好,所以,他眼看著卓理的眼睛中閃過那種帶著小女生愛戀氣味的光芒。心一沉——這女人原來是被袁豈涼勾了去。撐著腦袋的指節(jié)無意識的收緊了一些……為什么是袁豈涼……
閉了閉眼,伍丘實(shí)暗暗調(diào)整自己涌動的情緒,指節(jié)緊了松,松了緊,最終:還好是袁豈涼,“那么,你們到什么程度了?”
又是一驚,卓理回應(yīng)道,“什……什么什么程度!”
“你拒絕我拒絕得那樣不留情面,不是因?yàn)樵舐蓭熋础!倍诉^一罐咖啡,以遮掩住自己因?yàn)闃O力控制情緒而導(dǎo)致的聲顫,目光仍緊隨著卓理的表情。
“當(dāng)然不是!你別把所有人都想象得那么不堪,我和大冰山……呃……袁豈涼,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轉(zhuǎn)了個眼神,卓理企圖撇清一切可能產(chǎn)生誤會的關(guān)系,“我和他能成為朋友,還多仰仗了社長您的介紹呢!”
不堪,他的愛竟然不堪?伍丘實(shí)冷笑,“那么,他愛上你也是我的功勞?”
卓理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不可置信的望著伍丘實(shí),仿佛他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一句外星語。她的心跳在聽到‘他、愛、上、你’這四個字之后,奇跡般的停止了。然后,她數(shù)不清是過了多長時間,反正她意識到心跳漸漸回來,可是,又越跳越快了,左胸口那顆東西像是彈彈球一樣,她總覺得那東西要彈出她的身體去。
這些表情齊齊的落入伍丘實(shí)眼里,然后,他便再也不止是心酸。或許,他不該道明,或許,他該永遠(yuǎn)幫袁豈涼藏著這秘密……幫他自己藏著這秘密。他多么希望,卓理那張臉是為他而紅,她用手撫住的心跳是為他而加速,他多么希望,她的第一次愛情是他給的。
伍丘實(shí)覺得再留卓理在此是自取其辱,自找苦吃……他原本是想在出國之前和她成為朋友……起碼是朋友的,可是,他太高估自己對愛情對感情的把持能力。他根本不可抑止的心痛,不可抑止的后悔……
把椅子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他面朝著窗口,沉聲道,“你出去吧,我沒事要說了。”
像得到了特赦令一樣,卓理機(jī)械的走出辦公室,關(guān)門的瞬間,她聽見伍丘實(shí)低低的聲音說,“再見。”沒來得及思考話里的傷感,也沒來得及思考這句‘再見’的深意,她只覺得自己魂都不見了。
整整一上午,卓理都雙手支著腦袋處于發(fā)呆狀。她在心里演繹著撕花瓣的場景:袁豈涼愛我,袁豈涼不愛我,袁豈涼愛我……袁豈涼為什么愛她呢?憑什么呢?她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好吧,昨天晚上她看到了他的溫柔,可是,那是愛么?那不是大冰山喜歡扛在肩上的責(zé)任么?那不是為了給舅舅舅媽交代么?她有什么地方會吸引大冰山呢?白縈很漂亮很有個性很愛他啊,他還有空來喜歡她么?她明明記得他很討厭自己的,跟她說句話,他的眉頭能從頭皺到尾……
理不清,理不清。
中午下班,于秋水她們都回來了,于秋水最夸張,摘了墨鏡就一個直撲沖過來,抱住卓理就是一陣‘耳鬢廝磨’,“想死姐姐我了……唔,怎么瘦了這么多……你們學(xué)校伙食不好么?”
“……啊?哦,還好。”仍舊是掉線中。
“走走走,吃飯去,我們在飛云軒訂了間包廂,專門為你洗塵!”林培在辦公間外大喊,穿著黑色性感連衣裙的萬曉煙抱臂倚在一旁,眼神示意兩人快點(diǎn)。
眨眼間——對卓理來說是眨眼間,因?yàn)椋宦飞纤紱]說什么話,也沒聽到眾人說什么話,一直都是呆呆的,傻傻的。一直到‘飛云軒’的包廂里,林培才正式開口詢問。
“說吧,誰把你的魂兒勾走了?”
卓理自然是沒聽見這問話的,她還在腦中一遍遍回憶自己和袁豈涼相處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她陡然意識到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和袁豈涼相處的時間里,她丟臉的時間占絕大部分。
坐在一旁的于秋水嗔怪的推了卓理一把,大聲問道,“到底是誰?”
“袁豈涼!”——這是卓理下意識回答的。
然后,林培、于秋水捎帶著一直忙著發(fā)短信的萬曉煙都把視線轉(zhuǎn)向她。林培更是不可置信地補(bǔ)了一句,“這丫頭沒病吧。”
意識到自己‘呆后吐真言’,卓理不得不重新整理好表情,自導(dǎo)自演道,“呃……我在想,那個……”表情轉(zhuǎn)為嚴(yán)肅,還頗帶著些思考的跡象,“我聽發(fā)行部的說,四月刊銷售業(yè)績創(chuàng)歷史新高,咱們社的網(wǎng)站上許多網(wǎng)友留言要看袁豈涼的后續(xù)報道……”眼神丟向眾人,正兒八百地說,“上次的采訪做得很不全面很膚淺,這次,我決定對他做一個更深入更完整的采訪。”
握著手機(jī)的萬曉煙、端著茶杯的林培、雙手撐在桌上認(rèn)真打量卓理的于秋水此時此刻都是一副定格的表情。
“你們……怎么了?”卓理假裝無辜地問道,自己剛剛那個腔調(diào),那個語調(diào),不雷死人她都羞為N大表演社臺柱。
“咳咳……”還是定力最好的于秋水于美人先回過神來,用一種佩服卓理到了極限的表情道,“我剛才以為你在對黨宣誓……”
飯間,于秋水讓卓理陪她一起去上廁所。
“妹妹,你真的思春了。”于秋水邊洗手邊幽幽地說。
卓理看著洗手間大鏡子里于秋水那副了然的表情,吐了吐舌頭:她就知道,于美人的心是海底針,細(xì)膩得超乎凡人,她原本就沒打算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