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三回
卓理這一夜睡得極好。她先后在夢里看到了三歲的自己、十歲的卓意,六歲的自己、十三歲的卓意,十歲的自己、十七歲的卓意……
那些幼時的場景一遍一遍劃入她的腦海深處,卓意深深的寵溺的笑容,卓意緊緊牽著她的那雙只手……這樣幸福的童年,這樣幸福的回憶,即使是睡著,卓理仍舊嘴角帶笑。
她和卓意認(rèn)識了二十幾年,相處了二十幾年,她們感情深厚,一個男人的介入是絕對撼動不了她們的,她堅(jiān)信。而且,只要卓意回了家,她相信時間,相信時間可以冰釋所有的誤會,可以緩和所有的傷口;她相信卓意,相信她對自己的愛。
而她要做的是:積極樂觀的面對接下來的生活挑戰(zhàn)。她要好好工作,好好戀愛、結(jié)婚、生活,一切都要在幸福和快樂里循序漸進(jìn)。
這么想著,突然,卓理就醒了。眼前是很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場景:薄薄的空調(diào)被里有很好聞的香味,枕頭軟軟的,比起她家里那個被她睡成枕套的舒服太多太多。她貪婪的用鼻子在枕頭上吸取了一些味道,心下想:舅媽真是好賢惠,客房都打理得這樣香氣怡人。
起床之后,卓理隨手在房間里翻動了一下……
真的只是隨手翻動了一下……
她只是隨手拉開了壁櫥下的大抽屜想看看有沒有什么秘密。是的,她承認(rèn)她自己有那種特別奇怪的癖好,喜歡翻藏隱私的地方,比如抽屜……
可是,她這隨手一翻……
竟然看到……
一排排男士內(nèi)褲……
有幾只黑色的鴿子從頭頂飛過……
這幾只黑色的鴿子飛過之后,卓理的神也回來了。她自認(rèn)為自己是個有膽量有氣魄的人,所以,她沒有立刻的下意識的關(guān)上大抽屜,而是……
仔細(xì)的端詳了一下。
起身,再依次拉開衣櫥衣柜。
很好,黑色系。黑色的西服,黑色的襯衫,黑色的T恤,黑色的褲子,黑色的領(lǐng)帶,黑色的……充斥了卓理目所能及。而這黑色給她帶來的沖擊讓她立馬閃電般的想到了一個人——袁豈涼。
腦中斷裂成多根的神經(jīng)條瞬間連成一條,她甚至清楚的聽到了那根神經(jīng)條復(fù)原時那‘pia’的一聲。然后,那根完整的神經(jīng)條傳達(dá)給她一個驚人的信息——
——這、是、袁、豈、涼、的、房、間!!
她想起昨天晚上,袁豈涼溫柔的和她說話,溫柔的安慰她,溫柔的……抱她……好像還抱得挺緊?這個才剛落入腦海里的思路立即在她的心海里蕩起圈圈漣漪,有一種奇怪的,不受控制的感覺漸漸漾開……
在她就快要思考出個所以然的關(guān)鍵時刻,她的肚子突然敲響了時鐘,然后,另一個觀念引導(dǎo)著她走出房間:飯是第一生產(chǎn)力。
才剛把門打開一線,她便聽到唐之善富有特色的嗓音從客廳傳來——
唐之善:“……那就下午吧,反正今兒也是周末。”
邵芝菀:“好好陪陪她。”
唐之善:“那孩子很好打發(fā),給她買點(diǎn)零食,保管她屁顛兒屁顛兒的跟著你走……對了,睡了這么久,她也該餓了……老婆,要不,你去叫醒她……”
卓理暗囧,正打算打開門出去,又聽到邵芝菀的聲音隨后傳來。
“叫什么叫……那孩子幾天幾夜沒合眼……讓她好好睡睡吧,飯我都一直在熱著……豈涼,要是她不愿意出門,就讓她在家先呆著吧,我陪她聊聊天……”
唐之善飛快打斷:“拖也要把她拖出門!找了五天的人,又睡了這么久,不出去逛逛怎么寬心?豈涼……這事就麻煩你了。要我出手,那丫頭準(zhǔn)會恨我,沒準(zhǔn)兒收拾包袱就離開唐家了……”
邵芝菀繼續(xù)插話:“對了,說到包袱……豈涼,你下午帶卓理回她家一趟,帶些衣服過來吧,卓家那邊說卓意今天和李燦出去了,估計(jì)會晚些回去。”
袁豈涼:“好。”
卓理僵在當(dāng)場,不知道該出去還是不該出去。當(dāng)然,這是此時此刻卓理的想法,因?yàn)檫€沒猶豫五秒,她就已經(jīng)走出了房間,以一張十分頹廢的臉走過眾人的面前,直達(dá)衛(wèi)生間。
對著鏡子一陣得逞的邪笑,卓理找到新牙刷,刷牙。同時在心里策劃著折磨袁豈涼的辦法:只要他敢?guī)鋈ド⑿模鸵每础?br/>
卓理就是一個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人。雖然袁豈涼昨夜對她很溫柔讓她很感動,但比起這冰山給她氣受的次數(shù),顯然那小小的溫柔就不值一提了。她邊刷牙邊這么說服自己內(nèi)心的邪惡:冰山這樣的性格十分不適合在社會這個大染缸生存,他這么冷這么固執(zhí)又這么不明事理做事還不給人留情面,得罪的人一定很多。她要好好教育他,改造他,拯救他。
這個想法上升到了拯救的高度以后,卓理終于滿意的笑開。而為了能更好的激發(fā)唐之善夫婦要她出去散心的想法,她一直刻意的收起這抹笑容。
直到上了唐之善那輛老舊的別克,卓理才偷偷地躲在車窗處再次竊笑,一想到她待會兒會讓袁豈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拜倒在她牛仔褲下大呼‘女王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她就笑至全身顫抖。
“把車窗關(guān)上再笑吧,我怕別人以為我載了一位神經(jīng)病患者。”袁豈涼的聲音像魔音,飄入卓理的耳朵。
震得卓理虎軀一抖。
“唰”的把一張逡黑的臉對向袁豈涼,“你別血口噴人,你有什么證據(jù)說我是在笑。”
“考慮一下去哪里填填你的胃吧,算計(jì)我也需要體力。”卓理那算計(jì)的表情,袁豈涼根本毫不費(fèi)心思就能完全看透。對于她強(qiáng)大的復(fù)原能力,他很欣慰。不過,得吃多少東西才能把那些瘦下去的地方補(bǔ)回來?他昨天晚上抱她,很沒抱感。
又被看穿了……卓理哼哼唧唧罵罵咧咧,“我要去吃肯德基。”她不僅要去吃肯德基,她還要點(diǎn)兒童套餐,她不僅要點(diǎn)兒童套餐,她還要玩具,她不僅要玩具,她還要袁豈涼去點(diǎn)!
折騰不死他!
袁豈涼淺淺顰眉,“看來……地點(diǎn)不能由你決定。”大煎大炸的食物不適合她現(xiàn)在吃。
“那我就不吃了。”
“隨便你。”她不吃才有鬼。
“……”
卓理覺得,再和袁豈涼交流下去,她會內(nèi)傷至吐血而死。又一想,她現(xiàn)在可不需要低聲下氣求袁豈涼接受她采訪,也不需要用他的一頓飯來換鳳凰車票,那她何必還這么忍氣吞聲?最關(guān)鍵的是……袁豈涼是個負(fù)責(zé)任的好男人,負(fù)責(zé)人的好男人,意思就是:她可以為所欲為,他只能默默承受!
想到這兒,卓理剛才還郁結(jié)的表情又瞬間變?yōu)榧樵p,轉(zhuǎn)過臉去,卓理立馬笑容滿面,“我的友……”
袁豈涼猜到她會用這招。但是,看到她用那一張囧然的表情吐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眼角還是不受控制的舞動了一小下下。
“……這許多天以來,我一直都寢食難安,吃什么都沒有胃口。我好不容易想吃點(diǎn)東西,而且,我也就那么點(diǎn)念想……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帶我去吃,那我就自己去吃好了……”
袁豈涼其實(shí)很吃不了她扮柔弱的這招。因?yàn)檫@個階段的她,不用扮,也很柔弱。心一軟,袁豈涼很鬼使很神差地說,“好。”
卓理笑得虎虎生威。
這個時間點(diǎn),吃肯德基的人并不多,但因?yàn)槭窃谥苣泻芏嗪⒆釉诓蛷d里的娛樂設(shè)施處奔跑玩耍。卓理和袁豈涼初進(jìn)去時還以為是到了兒童樂園。
“袁大哥,我要吃兒童套餐……有深海鱈魚條的那種套餐……對了,我還要那個玩具,就是那個小猴子……”卓理交代完畢,便腳步生風(fēng)的離開了點(diǎn)餐臺,直接奔到了一個臨窗的位置,抱臂閑適的等待著袁豈涼把食物端到她面前的樣子——絕對很小二,她光想著都覺得樂。又想到他一塊大冰山用十分冰的口吻向服務(wù)員索要小禮品的樣子……
那必然是很囧很囧的。
可是,下一刻,當(dāng)她眼睜睜看著穿著黑色休閑T恤和休閑褲的袁豈涼兩手空空的走到她面前時,她囧然了。
“服務(wù)員會把你的套餐和你的玩具送過來。”袁豈涼沒有在卓理對面落座,微微笑了一下后,“我還有些事,吃完打電話給我。”
“啥?你不陪我一起吃?”
卓理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下意識的話說出來的同時,嘴巴也撅得老高,活活一副受氣小媳婦樣兒。這表情極大的愉悅了袁豈涼,但是,表情上他卻仍然是一副急事在擾的模樣,“嗯。”這一聲后,袁豈涼直接在卓理目光灼灼的怨念下、抱怨下、咒罵下……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餐廳后的袁豈涼立即撥出一個電話,“……李助理,把浩源的起訴材料帶到中興街來……”,他原本就是有事的,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而已。
可是,坐在餐廳里一個人啃著套餐的卓理卻一直糾結(jié)于一些奇怪的現(xiàn)象里。待袁豈涼離開幾分鐘以后,她終于在腦子里梳清楚了袁豈涼這段時間這些舉動的奇怪用意。當(dāng)然,以她修行尚淺的情道,她自然無法參透袁豈涼高超絕妙的戀愛之術(shù),她只能摸到的是——冰山對她不冰了。
把一份足量的兒童套餐消滅完后,卓理并沒有聽袁豈涼的交代給他打電話,而是自己離開了餐廳。肯德基旁邊是一家極大的電玩城,里面?zhèn)鞒龅木薮笥螒蜣Z鳴聲深深的吸引了卓理。讓她這個千年宅女一下子真切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這一著名論斷。所以,她也很鬼使很神差的邁步進(jìn)了電玩城。
她其實(shí)不會玩很先進(jìn)的電子類游戲,不過,那些套圈圈,夾娃娃,扔酒瓶的低智商無難度惡趣味游戲倒是很吸引她的眼球。一輪玩下來,她毫無收獲,銀子卻一直在銳減。最后,一款用游戲幣扔三色環(huán)的游戲讓她當(dāng)場破產(chǎn)。
兩手空空走出游戲廳門口的時候,卓理才發(fā)現(xiàn):天,黑了。
下意識的摸了摸擱在大口袋里的手機(jī)。
好家伙!二十幾個未接電話,全來自——袁豈涼。這個人在她手機(jī)上出現(xiàn)的頻率真的很低很低,其實(shí),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的手機(jī)上什么時候有這個人電話的,她明明記得她剛拿到手機(jī)的時候,電話簿里是空的……可是,她又從沒有添加過這人的號碼,那么,這號碼究竟是怎么來的?
正在她失神于此的時候,手機(jī)屏幕上又亮了起來,她以為是袁豈涼,于是很快地接起。
“是卓理不?”電話那頭的聲音陌生的有些熟悉——于秋水于美人。
“是。”
“小理理啊……你想死姐姐我了……”
“咋了?”
接下來,于美人就熱情而又誠摯的發(fā)出了要她回去上班的邀請,并詳細(xì)轉(zhuǎn)達(dá)了采訪部以及攝影部眾人對之的思念之情,如此這般,又是十幾分鐘過去。
袁豈涼終于打通卓理的電話,這炎熱的夏夜傍晚,天邊還掛著幾道紅霞。袁豈涼就這樣一直憂心的坐在肯德基附近的一家西餐廳,臨窗遠(yuǎn)眺。
“你在哪兒?”袁豈涼的聲音有刻意壓制住的火氣,他還從沒打一個女人的電話超過二十次。卓理——一直都是那個不斷挑戰(zhàn)他忍耐力和行為上限的女人。
電話這頭的卓理明顯從對方的口氣里聽出了那么些火藥味,但她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于是,正了正聲,不卑不亢道,“城市富豪。”
“嘟嘟……”
卓理呆了,袁豈涼,居然,就這么掛她電話了?
沒禮貌的男人!
不過,這個無比彪悍無比強(qiáng)勢的想法在她見到滿面青黑的袁豈涼時,就立馬隨風(fēng)飄散了。打電話還能撐些場面,可真真見了這個穿著黑色衣服,眼神都可以殺死她的男人,她真的強(qiáng)大不起來了。
“那個……你看……我見你有事要忙……要是我吃完東西你沒忙完,那我豈不是會打擾你?所以,那個,我就先走了……那個……這電玩城的音響聲太大了。我大概是沒聽到手機(jī)響……”
卓理說了這么半天,她眼前那男人的臉色卻一點(diǎn)都沒有變好,她不禁在心里低咒自己:你這沒出息的,跟這死男人解釋個毛啊。
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袁豈涼自我調(diào)節(jié)好情緒,冷聲道,“很晚了,回家吧。”
他不是怪她離開,不是怪她走前沒告訴他——她現(xiàn)在還沒有責(zé)任和義務(wù)向他交代她的行蹤。他只是,第一次這樣緊張一個人,他自己都來不及調(diào)整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緒。他只是無助于打她幾十次電話卻始終只聽得到那個機(jī)械的女聲,他只是不習(xí)慣焦急的等待一個人,他只是希望……能隨時找到她。
“開……開什么玩笑?這么早回家?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好不好!”
“……回家。”
“我的友……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就讓我去玩玩嘛……嗚嗚……”某人拽上某人的胳膊,死命的搖啊搖。
“……”
“不然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去玩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