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回
三月十七日,星期一,距離卓理回學(xué)校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天,卓理一整個上午都畏畏縮縮的躲避著李一凡同樣的躲避目光。
李一凡躲避卓理的表現(xiàn)格外怪異。這主要體現(xiàn)在:原本,每天早晨,當(dāng)卓理到達(dá)采訪部的大辦公間時,她都會呈跳躍狀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然后飆一句:“Happynewday!”順便獻(xiàn)上每一天的“Happyface”(開心鬼臉),才會安穩(wěn)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通常在這個時候,最開心最沉醉的人就是李一凡。他曾經(jīng)偷偷告訴過“稿王”方慎:每次看到卓理燦爛無比的樣子,他就有一種想把她抱回家好好藏著的沖動。
不過,這一天,他卻一直躲在專刊部的小隔間里偷偷地看著卓理的背影。按說這偷看也就算了,可惜李一凡即使是偷看也被卓理發(fā)現(xiàn)了,又說這偷看被發(fā)現(xiàn)也就算了,李一凡被發(fā)現(xiàn)之后還要四處逃竄。弄得整個辦公室整個雜志社都知道李一凡求愛被拒,然后,卓理被冠以“絕情小女人”的外號。
終于熬到中午下班,卓理眼見著李一凡有求和之意,扯了包就瘋狂地跑向門外,一直跑出了豪瑪大廈。
抵達(dá)唐之善家門口,摁了半天門鈴都沒人接應(yīng)。卓理這才從大包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機(jī),一看:好家伙,七個未接電話,四條未讀短信。
未接電話全來自:唐灰狼。從九點一直到十二點。
未讀短信也來自唐灰狼。有三條是一樣的內(nèi)容:中午我和你舅媽要去吃喜酒,你和豈涼自己做飯。最后一條寫的是:我把鑰匙放在鄰居家,你就說你是唐之善的外甥女,她會給你的。記得回我電話。還有,下次記得把手機(jī)放在你能看到能聽到的地方。
卓理的額頭爆出瀑布汗。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手機(jī)放在包里從來都只是放在里面,如果不是有意識的想要知道是否有人找,平時基本是讓它荒廢著。
到唐之善的鄰居家拿了鑰匙,卓理在門口換上鞋。
癱在沙發(fā)上,掏出手機(jī)。卓理開始正式地打電話,她有預(yù)感,她偉大的一直以列夫托爾斯泰為榜樣崇尚俄國文學(xué)的舅舅一定會對她進(jìn)行深刻而又冗長的教育。
果然,唐之善打電話教訓(xùn)了卓理長達(dá)十分鐘之久,最后終于被卓理成功的以一個爛到極致的借口掛掉,然后,按照唐之善的吩咐,卓理來到了廚房。
唐之善在電話里告訴卓理:飯要先煮。邵芝菀已經(jīng)把要炒的菜都配好了,做菜的方法也寫成紙條放在臺子上。看到這樣的場景,卓理不禁心生一計:如果她把飯做好了,袁豈涼來之后吃到她做的飯,他就欠她一個人情。又一想,袁豈涼那廝知道今天唐之善不在家么?他接到電話沒?那他還會來么?甩了甩腦袋,甩掉這些滅志氣的想法。她一定要讓袁豈涼欠她人情。人情這東西啊,以冰山男又冷又臭的性格,又以他又木又呆的律師操守,一定是那種欠了別人人情一定會還的人。
所以,下一秒,卓理就穿上了廚房那件粉紅色的,有一顆桃心的邵芝菀平時穿的圍裙。大紙條上用了紫色的熒光筆寫著:第一步,開油煙機(jī)。
好,卓理找到開關(guān),打開。
第二步,洗手。
好,卓理洗手。
第三步,打火。
好,她打開煤氣。
第四步,倒油,只需要漫過平底鍋的底部就可以,開中火,油溫?zé)綘C手心為止,先炒青菜。
卓理是一個好吃的人,但是,她卻只會煮飯。她煮的飯不硬不軟,味道芳香。連卓爸卓媽都佩服卓理天生的煮飯功力。不過,她卻是炒菜無能,其實不光是她炒菜無能,卓意也是‘無煙仙子’。倒不是她們姐妹倆懶散懈怠,主要是卓媽自己太熱愛廚房了。這點,她舅舅和卓媽極其相似,都是那種特別喜歡倒騰食物的人,卓理覺得,這簡直是‘唐門必殺技’。
倒好油,等油加熱。
卓理從來沒炒過菜。所以,等她把油溫?zé)藘煞侄噻娝庇X覺得油的熱度已經(jīng)夠了后,她把一筐小青菜毫不費力地倒入鍋中。
結(jié)果,可想而知。
雖然沒有燃起鍋內(nèi)大火,但是,濺起的油滴還是嚇得把袖子擄得老高的卓理哇哇直跳。為了能找到更好的角度炒到那鍋青菜而又不傷手,她不得不時刻變換炒菜姿勢,所以,她炒菜的過程就像跳舞一樣。
油會濺起來的原因有兩個:一、油倒得太多,燒得太熱;二、青菜剛剛用自來水洗過一遍后,毫無炒菜經(jīng)驗的卓理沒將水瀝干就直接倒入熱油中。
不過,等卓理好不容易把青菜炒至焦黃色,關(guān)煤氣起鍋時,轉(zhuǎn)眼看見袁豈涼正用十分好奇的目光站在廚房門口打量著她,嚇了她好一大跳。她幾乎是立馬把鍋放回原處,用握著鍋鏟的手撫平自己跳動的心臟。
最讓她感到氣悶的是,這男人居然還十分悠閑地環(huán)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看見她看他,竟然還能面不改色。
“你……你怎么進(jìn)來的?”卓理把眉毛揪成倒八,咬著牙問。他是她的采訪對象,是她的命是她的根,是她的未來。她不能得罪他,但她暗暗起誓,一旦她做完了他的采訪,她一定新仇加舊恨,一并還給他!折騰不死他!
“用鑰匙。”袁豈涼極簡單地回答。
“你在門口看多久了?”
“不久。”簡單兩個字,“如果燙傷了就去敷些藥吧,姨父家的藥箱就在書房。”話畢,袁豈涼便走入了客廳,邊走邊脫西裝外套。
卓理手握鍋鏟,不明所以。
等到穿著黑色毛衣的袁豈涼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來到廚房,又十分優(yōu)雅地從廚房的掛鉤上取下那條藍(lán)色的圍裙,麻溜兒的系上后,眼神看向卓理,一副奇怪的表情。
卓理不明意味地回望他,“怎……怎么了?”
“把那個給我。”袁豈涼指了指卓理手中一直握得緊緊的鍋鏟。
這下她才明白:冰山男是要掌廚。
下一刻,卓理做出的動作完全連腦神經(jīng)這個部位都沒走過,直接伸手就把手中的鍋鏟遞了過去。
她真的呆了:袁豈涼果然是一個氣質(zhì)內(nèi)涵型男人,馬勒戈壁的!居然連系圍裙穿圍裙的樣子都那么好看!不活了,她!
可是,就在卓理愣神的這片刻,袁豈涼卻忽然拉過卓理的手,兩只手都認(rèn)真地看了一遍之后,抬頭,眉頭皺起,“把袖子挽這么高,你是怕油濺不到么?”
卓理極其羞澀地抽回自己的手,其實,她不是羞澀,她是羞憤;她也不是抽回,她是奪回。
“我去搽藥!”卓理憤憤然離開,飛快地走到書房,飛快地找到一瓶燙傷膏,飛快地搽上。
她就不相信,以袁豈涼那塊冰山‘不識人間煙火’的高人樣子,能炒菜?她可要好好的眼神嘲笑他一番,是的,她不能言語攻擊,只能眼神嘲笑。并且,她打算好好記著冰山此時的糗樣,以后報仇的時候統(tǒng)統(tǒng)還給他!
可是,當(dāng)她搽好藥,放下袖子,氣勢洶洶地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副和諧美麗的‘美男炒菜圖’。袁豈涼極其沉穩(wěn)鎮(zhèn)定地翻炒著鍋里綠色的花椰菜。那些被邵芝菀切得小小的綠色植物仿佛也具有靈性一樣,在袁豈涼的翻炒下,跳躍著,滾動著,奔騰著……
“你會炒菜干嘛不早說?”卓理不滿,用袁豈涼看不到的白眼狠狠‘唰’過去,馬勒戈壁的,她炒個菜炒得雞飛狗跳,四肢俱殘,這塊冰山居然炒得這么帶勁又安全。
“我不會。”
所以,這句話才叫卓理吐血。
所以,這才是真正不帶臟字兒罵人的主兒。
卓理扶著廚房的門框才不至于就此倒地。
可是,她不服輸,她極其不服輸,她死都不相信袁豈涼真的不會做飯,于是,她頗帶挑釁口吻的說,“你能把鍋端起來像大廚一樣不用鍋鏟就那樣(卓理說這句話的時候‘無實物表演’了一下翻炒的動作)在空中翻動那些菜么?”
袁豈涼從邊看炒菜步驟的忙碌中抽出幾秒鐘的空檔,以一種被極度震驚的眼神看向卓理,然后,回頭,用慣常的冷淡口吻說,“我不會。”
這個回答,卓理很滿意,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平衡了許多。同樣是第一次炒菜的人,她不會的,他也不會。可是,袁豈涼剛才的那個幾秒鐘的眼神卻把她氣得內(nèi)傷,那眼神就好像在說,‘你問的這叫什么問題?你是火星來的么?’
所以,袁豈涼在炒三盤菜的過程中,卓理一直都是橫眉冷對,默默在心里冷嘲熱諷的。雖然她一直覺得,袁豈涼炒出來的才還挺色香俱全的,而且,還挺勾起她食欲的。
等袁豈涼穿著圍裙端著菜正面對著卓理時,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和袁豈涼穿的是情侶圍裙,極痞地扯起一個笑容,卓理抓住機(jī)會說道,“哎,想不到舅舅舅媽這么恩愛,一把年紀(jì)還穿這么幼稚的情侶服。袁律師,你說,要是你女朋友看到咱們穿成這樣,會不會吃醋?”
端著菜的袁豈涼本是走向飯廳的,在聽到這句話之后,腳步一停。
他背對著卓理,所以,卓理并沒有看到他瞬間冷凝下來的表情。但是,只是短短一頓,袁豈涼又繼續(xù)邁步朝前走去。
卓理自知無趣地撇了撇嘴:看來,搬他女朋友出來也鎮(zhèn)不住他。
等兩人都把圍裙脫下,雙雙端坐在飯桌前靜靜吃飯的時候,卓理又忍不住賊眉鼠眼地不時偷看袁豈涼。其實,她是在醞釀作戰(zhàn)計劃。她呆在社里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做出最后一擊。
袁豈涼吃飯的時候很文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好家庭教出來的,不吃完嘴里的飯絕不扒下一口。卓理暗自嘆氣:這人太缺德,一根小辮子都沒有,她想威脅都威脅不到。
放下碗,卓理突然不想吃飯了。
嘆氣,抱臂嘆氣,長長的嘆氣。
“我吃不下了。”
“……”袁豈涼自行其是。
“我的友,你眼看著我這茶飯不思的樣子,你就不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么?”卓理此時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計劃。
袁豈涼被‘我的友’三個字雷得不輕,但表面依舊鎮(zhèn)定,抬起頭,眼神詢問。
“袁律師,袁大帥哥,袁哥哥……”卓理此刻堆出的是一張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臉,然后,在袁豈涼瞪大眼睛震驚的目光下,卓理娓娓道來,“我只是一個職場小菜鳥,我們?nèi)耸虏拷?jīng)理總欺負(fù)我,她硬把你塞給我采訪……”悲傷的轉(zhuǎn)了個臉色,變成了委屈,“我也知道,您為人低調(diào),處事不驚。可是……我還只是一個見習(xí)生。如果……”又變成弱小的小鳥,待要依人,“如果我在四月前做不到您的采訪,我就要……就要卷鋪蓋走人了……您大律師,大人有大量,您胸懷天下,獨善其身。我知道,您有一顆善良的心,您就……”
“我接受你的采訪。”袁豈涼極其認(rèn)真的打斷了卓理,也順便打斷了卓理原本打算說的那句‘您就從了我吧’。
卓理永遠(yuǎn)的記住了這個日子:三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