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三章
空桑。
兩百年前空桑的結(jié)界雖被魔氣打破了一次,可是經(jīng)過兩百年天地靈氣的修復(fù),這神賜的結(jié)界也慢慢結(jié)出了形狀。
瀑布自懸崖之上飛流直下,銀色的水珠飛濺入青碧的深潭中。清澈的水沿著碎石鋪成的河道緩緩流出。
若一在河邊打了兩桶水,頗為吃力的拎起來,慢慢走向山林之中。翻過草青青的小山坡,一座幽靜的竹屋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抬頭望了望烏云積得幾欲墜下來的天空,她不由一聲輕嘆:“快要應(yīng)劫了吧。”
跨入院中,莫默正躺坐在門口的搖椅中,一晃一晃的打著瞌睡半點(diǎn)沒有焦慮的樣子。若一將水桶往地上一放。頗為佩服道:“莫默,你倒是淡然得很,怎么?如今是把生死都看了個明白,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鳳眼慢慢挑開,莫默望了望烏壓壓的天空,緩緩坐起身來,揉揉腿揉揉手道:“看開個屁,大千世界精彩得很,我還沒享受夠呢。只是這手腳整天浮腫得厲害,我哪還有你這個精力成天竄上竄下的。”
若一頓時有些苦笑不得:“你以為我想每天像猴一樣竄上竄下的么?我還不是為了養(yǎng)你娘倆!你這孩子要是生出來,得讓他叫我親娘。”
“他叫你娘,叫我什么?”
若一聽了這話頗為奇怪道:“你不是爹么?”
莫默恍然大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唔,你這樣說來,那到時我是不是得用菊花辦事?”
若一正經(jīng)道:“確實(shí)得用。”
“既然如此。”莫默的表情更是凝肅,她側(cè)了側(cè)身子,將自己的臀一拍道,“孩子他娘,你便趁現(xiàn)在來幫我活動活動吧。”
若一終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甘拜下風(fēng):“好吧,你贏了。”
莫默仰天長笑三聲,剛想奚落若一兩句眉頭卻忽然一皺。
“怎么了?”
莫默沉默了半晌,眉頭越皺越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額角漸漸有汗?jié)B出:“他娘,燒水,坑爹的貨怕是要出來了。”
若一嚇了一大跳。忙將莫默扶進(jìn)了屋子,又急匆匆的跑到外面燒水。
三月前她們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契機(jī)終于闖入空桑的結(jié)界中來。自那以后,若一便一直準(zhǔn)備著替莫默接生,她向那本莫默從尋常宮中“順”出來的天書問了不少關(guān)于懷孕的話題。又做了不少演示。
但印象中卻一直認(rèn)為這天還很遙遠(yuǎn)。當(dāng)這刻真正到來的時候,若一依舊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莫默這腹痛整整痛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夜晚,莫默一聲大叫,若一知道生產(chǎn)開始了。她照著天書所說的教莫默呼吸,幫她用力,說干了口舌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但是到了最痛的關(guān)口,任若一說什么莫默都聽不進(jìn)去了。她死死拽住若一的手,咬緊了牙齒,滿頭的大汗卻是一臉慘白。若一一直叫她加油加油。而莫默卻終是忍不住,一聲嗚咽悄然滑出唇邊。
這一聲低泣猶如沖塌了堤壩的洪水,一瀉而下。她的疼痛皆化作眼淚簌簌滴落。
“季……子軒。”
若一素來知道莫默喜歡逞強(qiáng),但卻不料她平日竟逞強(qiáng)得將自己心思埋得這般深。
莫默無力而蒼白的喚著那個人的名字。一遍一遍,如哀如怨,似悲似恨。
若一看不下去的扭過頭。
“若一……”莫默似乎疼得有點(diǎn)恍惚了,她拽住若一的手,下腹一陣陣用力,眼睛卻定定的盯著若一道:“告訴我他不在!告訴我。”
若一聽了這話只覺得心中發(fā)酸。她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聲音,強(qiáng)迫自己清晰道:“他不在,莫默,他不在。可是那并沒有關(guān)系,你是莫默,是女巫,你很堅(jiān)強(qiáng)。他在不在都沒有關(guān)系。”
莫默咬著牙,咧了咧嘴。猛的用力,若一往下一望,欣喜道:“頭出來了,要出來了,莫默再加把力。”
一聲嬰兒的啼哭在耳邊響起。莫默緊咬的牙關(guān)一松,整個人如虛脫一般癱軟在床上。若一將孩子洗干凈后包裹上衣物放到莫默的身邊。她輕聲道:“男孩兒。”
莫默扭過頭不看孩子一眼,冷著嗓子道:“撿出去扔掉。”
小孩哭聲凄涼。
若一呆住:“莫默……”
“把他扔在河里,讓他順著水飄出去。生死由天。”見若一仍是沒有反應(yīng),莫默厲聲道,“扔掉!”
“他碰上劫雷,肯定沒有活路。”
“正是因?yàn)樗麜衼斫倮住!蹦溃邦伻粢唬y道你想和他一起死么?”
若一氣道:“所以我才帶著你來空桑!這里的結(jié)界多少也能擋住一些天雷。”
“擋得了多少?”莫默音色雖然虛弱,但卻是從未有過的清冷,“一記、兩記?等我恢復(fù)了魔力,我立刻便會回去。而這個世界本就不該留下我的痕跡。”
若一心一抽:“你……你一開始便打算扔掉他?”
莫默沉默了半晌,聲音努力平靜卻不小心泄露哽咽:
“我想救他。”
想救他,卻無能為力。“顏若一,就當(dāng)是我求你……”
話音未落,屋外寒光一閃,若一與莫默同時僵了一僵。若一疾步走出屋外。但見天上的烏云向頭頂慢慢積聚,云層翻滾中不時有雷光閃過。她沉凝道:“怕是我想扔,如今也扔不了了。”
第一記霹靂由天頂劃下,狠狠砸在空桑的結(jié)界之上,結(jié)界波動了一番,卻是將這一記劫雷挨住了。但是若一知道,這第一記雷只是一種試探和威懾,往后,它每一記雷都會慢慢變強(qiáng)。
莫默自床上掙扎著要坐起。若一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還想干嘛?”
莫默蒼白著臉色一聲冷哼:“總不是像你這樣等死。你不扔,我去扔。”說著,拎起了那孩子,作勢要往外面走。嬰兒的啼哭越發(fā)凄厲。若一氣得不行,沖回去一頭將莫默撞回床上躺著,又將孩子搶了過來。
“扔你妹!你這一身血淋淋的要出去找死么?”
“那難道就在這里等死么!”莫默怒氣也上來了,她這吼完,立刻連喘帶咳的軟倒在床上。
若一看了看自己懷里五官尚未長開的嬰兒,他一直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自己的嗓子喊廢掉。她一狠心道:“不就是扔個孩子么?我?guī)湍闳泳褪牵 闭f罷,轉(zhuǎn)身便跑出了屋子。
莫默在床上躺著歇了好一會兒,一雙蒼白的手漸漸緊握成了拳頭,無力的砸了砸床鋪。
“坑爹貨……”
若一抱著嬰兒一路往河邊跑去。還未及到河邊,頭頂一記天雷又轟鳴而下,若一下意識的抱住孩子蹲下身。空桑的結(jié)界接受到了這記天雷之后一陣劇烈的動蕩,如泡沫般顏色變幻了幾番,破滅成灰。
沒了結(jié)界的抵擋,下一記雷便會直接打在他們身上了……
若一站起身來繼續(xù)往河邊跑去。但是當(dāng)她終于到了河岸邊時,伸手要將嬰兒放入一波一波浪去的河水中,卻猶豫了。她看了看五官還皺成一堆的孩子,他已停止了大哭,卻一直手舞足蹈的不知要干些什么。
頭頂上翻滾的雷云猶如聲聲催促,莫默淡漠的“扔了”兩字一直在她腦海中回旋。若一咬了咬牙,雙手往回一攬,將孩子緊緊的抱回懷里。
“死就死吧。”她戳了戳小孩的鼻子,“你好歹也是一只九尾白狐吧,又有那么彪悍的一個母親,別讓我賭錯了。”
若一腳跟一轉(zhuǎn)向瀑布那處跑去。
空桑的瀑布之后有一個深洞。如果若一鉆入那個洞中,那么天雷要劈到他們,除非把整座空桑山劈出個洞來,要不然就得拐著彎的劈進(jìn)去。
她抱著孩子一路疾奔至瀑布處,卻被瀑布前的那個深潭難住了。
若是她一人游過去還勉強(qiáng)可以,但是這個孩子,才出生不久,這水又如此刺骨……
若一還在猶豫,天頂雷光一閃,若一只見炫目的白光劃過,她心中道一聲糟糕,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就覺得一股扎得皮膚生疼的灼熱氣息自天上直挺挺的向她傾壓下來。
若一將孩子護(hù)在自己胸口,蜷縮在地。后背被灼燒得發(fā)燙,若一想,她大概會如此焦掉。然而一股寒氣卻自懷中散發(fā)開來,慢慢驅(qū)趕了那焦灼。若一怔了怔,看向懷中的孩子。只見他短短的手腳胡亂舞著,嘴里啊啊的叫著,五官還皺在一起,胸口卻升騰起一股冰藍(lán)色的氣息。
一時之間,若一也不知該做何表情了。
九尾白狐!真不愧是九尾白狐!
“天雷都抗得過,這點(diǎn)冷水應(yīng)該不算什么,對吧。”
若一將他的衣服裹了裹緊,縱身便要往水里跳,而她還未來得及下水,一道劫雷又驚天動地的砸下。
頓時潭邊一陣塵土飛揚(yáng),待塵埃落定,若一晃眼一看,潭水中雷電聲噼啪作響。若一默了默,她居然忘了,水這東西是導(dǎo)電的。
這一遲疑,天雷又急急砸下一記。這一記的威力相較與前面,若一明顯感覺出了差別——大地微微晃了兩晃。
“咳咳!”
這孩子似乎也頂不住這越來越急越來越厲害的劫雷,嗆咳出聲,手腳舞動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若一心焦,便大著膽子想拼上一拼,而她腳還沒邁出一步,天雷又劃下一記。
孩子胸口中藍(lán)色的氣團(tuán)蕩了兩下,冰藍(lán)色的光漸漸泛出一絲蒼白。他的手腳更是像被麻痹了一般,動作僵硬。
若一心知,若是再來一次,這孩子怕是真撐不住了,彼時他們便會死做一堆……腦后一涼,若一突然想起上次蒼霄與她說,他給她下的雙生印未解。
雙生死結(jié),同生共死。
她今天若是在這里死掉了,那么蒼霄……
若一心神一懼。
不行,她還不能就這么死了!可是,現(xiàn)在有什么辦法……
頭頂雷云翻滾轟鳴,眼瞅著更大的一波襲擊便要來臨,若一臉色微白,擋不住,躲不過……難道,她真的要與蒼霄去地下相見了么……
灼目的白光刺來。若一腦中登時一片空白。
恍惚之中,她隱約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和著清脆的銀鈴響聲,生生替她擋住了天雷。
巨大的力量掀起一場風(fēng)波,狂風(fēng)扯去那人頭上的斗笠,若一只見他一頭銀發(fā)在風(fēng)中散亂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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