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樹新風
為彰顯朝廷對農(nóng)學的重視,皇上特地將老爸曾經(jīng)務農(nóng)(號稱)的‘灌園’專門劃出來作為校址,這在當時看來是個天大的榮寵,‘農(nóng)學’這個新名詞逐漸走進了公眾的視野,而劉仁軌這個學監(jiān)則成為了焦點話題,至于少監(jiān)是誰,那就沒人搭理了,我大學生涯的四年里,根本搞不清學校有幾名副校長,更別說指名道姓。這個少監(jiān)可以無拘無束的同大伙坐一起談論學這個廉潔剛正的學監(jiān)大人,沒人會注意我,是個好現(xiàn)象。
劉仁軌顯然沒把我這個顯赫的才俊伯爵加六品行軍長史放在眼里,他出身貧賤,一般這種靠才學和剛正性格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人對靠祖上功績吃老本的紈绔子弟都執(zhí)有偏見,標榜所謂的疾惡如仇。也難怪,五十多歲的人了,俸祿拿的沒個二十郎當小娃娃多,嫉妒嘛,不來拜訪我也不去和他計較,一早就到了‘灌園’,準備參加農(nóng)學院的第一次高層會晤。
去‘南林苑’時候常常繞了‘灌園’邊過,很早就知道這個地方,可還是頭次進里面來,就是大,再沒別的顯眼之處。青磚青瓦,大青石鋪地,沒別的裝飾,四進的院落寬敞而樸實,唯有門前坐落威嚴的石獸和飛檐上那高昂的獸頭才能判別出前主人無與倫比的高貴身份。
遞了腰牌后,待遇馬上不同,過來倆人殷勤的牽馬引路,“學監(jiān)大人在后園里等您。”說著就指了指周圍往來的雜工,“如今才著手修整歸置,里面雜七雜八的人多,沒辦法招呼……”
“恩,”我點點頭,院子結構不能改。可設施還得齊全一遍,桌案凳椅、各種門牌,該搬的搬,該釘?shù)尼敚篌w上都按我的要求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我今天就是來看看,不操勞。您貴姓?”
“免貴姓候,候禮。本是行轅里負責監(jiān)管器物的老人手。如今改了學院,上面留幾個老人手打理雜務,在下依舊是老差使,免了交接。”說著走了頭前推開一扇大門,“學監(jiān)就在園子里,里面大,您進去找找。前面監(jiān)管的人手不夠,一時忙不開身……”
“別客氣。正事要緊,我自己找。”打發(fā)了這個老保管員,隔了門檻朝園子里張望,一眼沒個邊際,說成園子不貼切。荒野到恰當點。當皇上就是拽,也不知道李世民當年怎么種這么大塊地,夠辛苦的。朝里面走了半會都沒見著人,田坎連著田坎。竹林連著樹林,兩支煙的功夫才發(fā)現(xiàn)一洼水塘老遠有個茅草棚,估計是荒野里唯一歇腳的地方,能看見里面有人型物件,估計是了。
四方臉,濃眉吊了角,大眼朝里凹,大嘴薄唇。過臉短須稀稀拉拉,鼻子有特色,隆起劃過一個弧度,鷹嘴狀。面相不善,一看就不是善良人,荒郊野外碰了這種長相的家伙第一反應就是摸刀。笑瞇瞇的拱拱手,“劉大人?”
那家伙滿眼寒光地打量我,見我行禮。敷衍抱拳。“是王少監(jiān)吧?久仰久仰。”指指亭子的圍欄,“請坐。農(nóng)學里一團亂。進不得人,唯有這涼亭里清靜,既然都在學府里共事,談不上招待,咱們就一切從簡。”
“對,從簡。”笑容不改,大方的一撂下擺坐了圍欄上。才入冬,一大早荒野上涼風颼颼,吹的人干冷干冷。看來這老家伙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農(nóng)學里一團亂麻,不說找個茶樓歌廳小暖坐的,卻專門找個這荒涼地方寒磣我,還就不能讓他得逞了。一上來就喊我少監(jiān),那就擺明屬于上下級見面了,摸底考試。“久聞劉大人威名,此番能在您手下應差,那是下官的榮幸。”倆人品級一般大,農(nóng)學里學監(jiān)、少監(jiān)在品級上還沒定說法,理應平級相見,你既然喊我少監(jiān),我就自稱下官,笑瞇瞇的惡心你。
“不敢,”劉仁軌起身朝我一抱拳,一臉板平道:“少監(jiān)過謙了,既然到了這農(nóng)學,就不分官職,大家都以職務相稱。做學問地地方坦誠、踏實,最要不得一個‘官’字,少監(jiān)才學過人,見識廣博,其中道理定不必多做解釋了。”
靠,我最恨這種道貌岸然的家伙,仗了自己多吃幾十年干飯欺負年輕人,明明就是找我過堂來了。“對,學監(jiān)這話說的在下心里暖融融的。都是做學問的人,明白里面地苦楚,”搖頭滄桑嘆氣道:“學問人本著真理去的,讀書人本著官職去的,可嘆這兩種人已經(jīng)混淆不清了。學問上來不得半點虛假,官場上容不得半點坦誠,您說呢?”一上來就和我假裝學問人,和真的一樣,板個臉學問咋咋咋……恩!要不是看他體格健壯,早上手抽了。
“哦?”劉仁軌目光鎖定我半天沒眨眼,“按少監(jiān)地意思,學問人就不該當官嗎?”
我目光堅定,毫不回避的同他對視,“按學監(jiān)的意思,當官后還算得上學問人嗎?”
“哈哈……”劉仁軌眼神陡然松弛,抬手指指我,又指指自己,“算什么?”
“在下欺世盜名由來已久,習慣了。學監(jiān)確是有真學問,鼎鼎大名的,不折不扣的學問人!”
“恩,”劉仁軌抖了抖袖口,臉色變了數(shù)變,拱手道:“夫富貴者則類傲之,夫貧賤者則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將以盜名于暗世者也,險莫大焉。少監(jiān)說的是,我本是欺世盜名之輩,既然盜了這個‘名’,就會操守一生,全力以赴。”
“……”掉書袋欺負文盲,水火不侵的家伙,吵嘴都吵的誠實。也難怪人家敢這么說,當李世民面都敢吆五喝六地人,我就可以無視了。心里怎么想,不能露到臉上來,笑容依舊燦爛,“領教了,受教了!”
劉仁軌擺擺手。指了指周圍荒野,“農(nóng)亦國之根本,如今朝廷建這農(nóng)學正是培元固本之舉,不可輕妄視之,”大有深意的瞥我一眼,“少監(jiān)乃當世才俊之楚翹,前有‘平東策’收高麗而窺四國,后有‘基礎算術’馭神算而測無常。在遼東早聞大名。回京后更是如雷貫耳。想不到竟然在農(nóng)學共事,年紀輕輕擔此大任,朝廷對王少監(jiān)青睞有加啊。”
“不敢不敢,”抬的高摔的狠,對這種人的抬舉一定要謹慎,笑道:“過獎了。在下身有暗疾,時瘋時好,胡言亂語當不得真。今日風大。一吹,犯了。”
劉仁軌從懷里掏了個手札出來,“過謙,光這建農(nóng)學的策論就不是常人所能,周詳細致。面面俱到,相比另外三處國學體制,更勝一籌。”說著將手札遞給我,“國有國法。學有學規(guī);如少監(jiān)所言,學問里來不得半點虛假,為了保證農(nóng)學里本著踏實、坦誠地學風,效仿另三家國學的規(guī)矩大致做了個紀錄,請少監(jiān)過目,紕漏之處也好早日周全。”
手札揣了懷里,現(xiàn)在不看,看就露陷。這種掉書袋地家伙寫地文章不是我能理解的,拿回家讓蘭陵慢慢解釋。
立威嘛,不錯,今天沒叫劉仁軌得逞,軟話軟說,硬話硬戳,先把吃軟不吃硬地形象樹立起來。和軍伍里不同,那邊是被杜風算計了失足所致。抱了混差使的打算。招之則來,揮之亦去。樂呵呵的好做人。這邊既然答應了人家,不管出于人情還是自愿,承諾過地事就不能辦難看了。打算真心實意的干,就得先把自己的原則拿出來,釘是釘,鉚是鉚,為人處世絕對不能馬虎。劉仁軌這學監(jiān)咱必須尊敬,不管從名聲也好,年齡也好,都需要敬重;但敬重不表示忍讓,不能被他一個下馬威往后就騎我脖子上為所欲為,針鋒相對起來誰拾掇誰還不一定呢,好言相向則罷,若真不懷好意,我也不是慈悲的人。
“念念,”將劉仁軌給我的手札扔給蘭陵,“昨天和那夜貓子臉喝了一早起的西北風,想拿我祭旗呢!”
“呵呵…”蘭陵隨手拿起手札,翻看了幾張,“難為了,這么多圈圈套套的,一時還真給你說不清楚,等我回去拿白話抄一遍給你。”見我臉色不愉,揚了揚手札笑道:“以后久了就知道劉仁軌為人,不是你想當然的那樣。你制定地學院體系估計刺激到他了,不甘人后,才勉力弄了這個學規(guī)出來。”
“知道,能看出來不是壞人。”對劉仁軌這種剛正人,我反倒相處不來,說準確點是同這類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太少,以前幾乎就沒有見過這種人,有排斥心理不奇怪。相比之下更偏愛滑頭、騙子這些實在人。“不過,這種人不能多,一兩個就足夠了,想想,滿身邊都這種棺材臉,還不如死了好。”
“人圖的不一樣,不能苛求別人都和你一個活法。人家活的是名聲,你活的是個舒坦。”蘭陵雖然極力維護劉仁軌形象,可表情里能看出來,對老劉也沒什么好感。“說真話,把事情交給他放心。”
“切!那你少交給我!”軟椅上壓了壓靠背,舒服地躺下來,“好意思不?說話沒點良心。”
“你還指望我夸贊啊?”蘭陵學我樣子用力朝身后一壓,笑道:“這世上,謝誰都不謝你。你幫我是應該的,我樂意,我高興,就是不說出來。”
“哦,也對。反正你從來也沒謝過我,習慣了。物色人選,趕緊把條款定型執(zhí)行下去,趁了這些天還不太冷就趕緊弄,不管怎么輕淡先把機構運行起來。說真的,我也有顧慮,糧食產(chǎn)量上不去棉花就不容易推廣,這玩意不是那么好伺候,生長期又長,從春到秋,人家種完麥子后,高粱黃豆一套種,收三茬了,棉花才一茬。可惜好地了。”
“不是這個算法。”蘭陵搖搖頭,“如今只是試種而已,先要看看這東西有沒有大用。往后就是推廣也不會在糧產(chǎn)區(qū)種植。關外不能種糧食的貧瘠之地多了,棉花耐旱,逐漸朝那邊偏移,關外逐漸增加棉花種植,關內(nèi)則慢慢將平原上地桑林砍伐種莊稼,一進一出。反而是多了。”
“那得先規(guī)劃好,有制度,賞罰分明,要不到時候就亂套了。”
“哦?”蘭陵忽然坐起來定神看了看我,“不對吧?和劉仁軌說了一早的話就轉性了?什么時候突然變的這么憂國憂民起來?天剛冷就走東家串西家棉被一床接一床送的歡實,這路子才開始鋪,就開始談論棉花的害處了?”
“那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也是熱血好男兒。偶爾商討下民生大計不算犯法吧?又沒有談論朝政。”蘭陵看地我臉紅紅,不太好意思。
“恩,”蘭陵笑吟吟的點點頭,“好,當然好。制度嘛,等你家棉布送上去了和絲綢、麻布相比較,才看值不值得推廣。這大帳還沒算呢,你著急?”
“我當然著急……著急…去個廁所。你等下,尿急。”差點就說漏嘴了,“水喝多了,慢慢算,算仔細。”
這話就撂過去。蘭陵估計發(fā)覺我想說什么了,再不去提。不訂制度才好,晚訂一年就多一年進項,王家就趕緊摟點錢再說。莫等閑,沒錢急白了頭。蘭陵現(xiàn)在著急的不是棉花,是農(nóng)學地財務問題。各國作物的收集采樣勢在必行,按我的意思就一直收集到非洲得了,順便抱倆木乃伊回來當裝飾,可一時沒那么多人朝外面派遣,關鍵財政也沒那個底氣。
“不行就收,出國行商凡是帶過來本土沒有的農(nóng)作物。就花點錢買下來,那幫人見錢眼開,只要給錢什么事干不出來?總比專門派人出去省錢的多。”
“給你說不著急,慢慢來,你先賺錢要緊。資料先從國內(nèi)開始健全。”勸慰道:“凡事開頭難,一口也吃不下個熱蒸饃。”
蘭陵忽然面色變地詭異起來,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絕對不會是蒸饃。這種表情……很難說。可能沒想什么好事。
“野豬,見過沒?”蘭陵賊兮兮的眼神。
“沒。”搖搖頭,從不參加大型狩獵活動,我這人對各種野生動物有一種莫名的憐惜,哪怕咬死人地那種我都不愿意看它們被殺死。“什么意思?與棉花或農(nóng)學有關系?”
“恩,有關系。”蘭陵點頭,“同樣都是豬,野豬就能橫行無忌,成為禍害;家豬卻只能認人宰割,淪為桌上佳肴。為什么?”
“馴化、豢養(yǎng),時間一長,生活習慣一改變,性情就變了,其實家豬也厲害很,逼急了咬小孩小**,別小看。”看來是和我探討農(nóng)學上地問題了,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改良家豬的計劃,但討論下也不是壞事,就是感覺蘭陵思維跳躍地太厲害而已。
“你小時候被咬過?”蘭陵壞壞的朝我身上摸了一把,忽然正色道:“對!馴化,都圈起來養(yǎng),不聽話地早早就殺掉。哈哈……”
“你確定是在說豬?”眉宇間露出的信息讓我覺得她有別的意思,“沒必要吧?豬得罪你了?”
“得罪了,”蘭陵點點頭,“圈起來,先得圈起來,讓它們不去亂跑,然后喂糧食,等它們吃慣了就會學著咱們種糧食……”
“你確定有這個品種?我家也要!”
“去!”蘭陵笑著踢我一腳,“記得以前你給我講過的話沒?你說,大唐疆域那么大,憑咱們的裝備和訓練,打一場肯定贏一場,可百戰(zhàn)百勝有什么用?人家跑地比兔子還快,能殺完就算了,殺不完的話,遲早還有打回來的一天,到時候你還得打。”
點點頭,“哦,是說過,你有什么想法?豢養(yǎng)?”我是針對歷史各個朝代更替說的這番反動言論,這話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紀也屬于反動派了,只敢偷偷給自己準婆娘說。
“對!農(nóng)學啊,你不是主持嗎?北邊土地廣博,人煙稀少,就算氣候再怎么惡劣,總能找到點適合耕種地地方吧?”蘭陵有點興奮,“找,找到就圈,我們農(nóng)學專門派人過去幫他們種植,找到合適的就種,不一定非得是糧食。他們可以用自己的出產(chǎn)同我們換糧食吃,形成相附相依的關系,說起來肯定要比現(xiàn)在游牧為生舒坦的多,人一舒坦就成你這個樣子了,好管。就算偶爾鬧出亂子也不怕,沒了機動性,待宰的雛雞而已!”
啊!我搬過蘭陵腦袋左搖右晃,仔細檢查,真懷疑她也是穿越人士里的一員,這么神奇的計劃,我怎么沒想到?我應該想到地,我有能力想到啊!嫉妒了,雖然打不過她,但我可以沾便宜。
“別那個模樣,都你教的。”蘭陵認由我擺弄,臉上泛起潮紅,“和你在一起學壞了,一天講的那些邪門歪道逐漸刻在我心里,遇事難免按你的辦法去思量。”
“恩,好事。想法好,但其中困難不少,詳盡,周全。既然是投資,就得先算算成本,那出個可行性的報告讓別人心悅誠服。”佩服,只能佩服了,可以算是當世最有影響力的女士,俺婆娘!
“曉得,抱緊。”
。三掌門m.